也不知过了多久,铁擎天慢慢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叫道:“喂……喂,什么地方?”又高声道:“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在?”
突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臭小子,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铁擎天一个人处于黑暗之中,不免心生恐惧。听得有人回答,这才心神稍定,问道:“老丈,这是什么地方?您是……您是谁啊?灯呢?”
那苍老的声音道:“臭小子还想要灯?床要不要,浴盘要不要?”
铁擎天这才发觉自己坐在泥地上,空气中散发出一阵阵的臭味。既有霉湿味,又有便溺味,还有些连自己都分辨不出的古怪味道。他心下不安,又高声问道:“这……这什么地方?”
“臭小子,没坐过牢吗?”
“坐牢?”铁擎天不禁呆住。
那老人桀桀怪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倒让孟啸天看得起啊,这牢房不是等闲之辈能坐的。嘻嘻。”
铁擎天又惊又怒,一边向前摸索,一边怒骂:“孟啸天这老贼,关我是白费心机。”突觉手指一凉,已摸到铁栏。那铁栏粗如儿臂,坚硬非常。
铁擎天急起来,运功于指,抓住铁栏一阵猛摇。铁栏“哐啷啷”直响,却分毫不动。铁擎天大怒,深吸一口气,狠命再摇,当然还是白费力气。如此再三,他内力耗尽,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那老人道:“摇个屁啊,吵死了。能让你摇断的,孟啸天还关你干什么。”微微一顿,又道:“小子哪里的?孟啸天怎么把你关进来了。”铁擎天哪有心情搭腔?那老人见铁擎天不理他,也就不问,一时间牢房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铁擎天体力恢复,又摇铁栏。力气没了便坐在地上,漫骂孟啸天。如此几次,铁擎天心灰意冷,直想大哭一场。须知一个人遭人囚禁,惊慌失措之余,必先暴躁不安,再颓废不振。没有人是越坐牢越精神的。
而那老人想必清楚得很,他也不理铁擎天,知道慢慢铁擎天就会安静下来的。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轧轧”的声音传来,接着一道亮光射入。原来铁栏之外尚有一道门户正在开启,有人提着油灯进来。
铁擎天一跃而起,抓住铁栏,高声喊道:“谁?放我出去。”
一个小厮提着一个木盒走了过来,神情冷漠,望也不望铁擎天一眼。到了铁栏前,他打开木盒,端出饭菜,放在地上。铁擎天叫得越发大声:“孟啸天呢?叫他过来。”
那人提起木盒,转身就走。突然那老人道:“把灯留下。”那人转身望了望,竟真的把灯放下。石门“轧轧”声中,又关上了。
铁擎天转头四顾,这石室只有两间牢房,中间用铁栏隔开。隔壁那个老人须发花白,又脏又乱,手脚都戴着镣铐,一时看不清样貌。
那老人正吃着饭菜,“啧啧”有声。铁擎天转眼一看,有荤有素,伙食竟是不错。但他哪吃得下?一时怒起,双手抓栏,又是摇得震天响。老人浑然不理,吃饱饭倒头一睡,呼呼作响。铁擎天力尽神疲,不久也靠着墙壁睡去。
朦胧中石门响动,那小厮又送饭来了。黑暗之中不知时日,也不晓得是午饭还是晚饭。铁擎天毕竟是个年轻人,心情虽烦躁,肚子却受不住饿,当下席地大吃一顿。
吃完后做些什么呢?老人盘膝而坐,不知在想些什么,铁擎天却怎么坐得定?在丈内空间里走来走去,无聊至极。到后来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
如此一连几顿,那小厮都准时送到,铁擎天吃饱了就躺,躺晕了就睡,睡醒了就吃,有时呆呆出神,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
这天吃完饭,铁擎天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口干舌燥,心浮气动,难受得很。他站起身来,转了两圈,却越转越烦。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双爪开扬,练起鹰爪功来。一时之间,牢房风声大作,沙尘飞扬。
铁擎天对孟啸天恨极,此刻每出一招都把孟啸天当成假想敌。左爪抓裂孟啸天的头皮,右爪抓断孟啸天的手臂,跟着双爪齐出,孟啸天开膛剖腹。他一爪一爪的抓去,假想敌孟啸天便一次一次受伤,数十爪下来,孟啸天支离破碎,已被他拆骨煎皮。
如此过了大半时辰,铁擎天满身大汗,身心俱畅。
那老人忽然道:“小子你是赵中阳的弟子?”铁擎天一惊,继而苦笑道:“那是义父。看来这鹰爪功真的使用不得,一用便得出事。”老人哈哈大笑,道:“难怪你被孟啸天关进这里来,原来如此。”
铁擎天长叹一声,心想:“孟啸天关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神盾经》。我指证的事,他一刀杀了我就行,何必关我?”一转念间,忽然想起一事,于是转头问道:“老丈,晚辈想知道这神盾功是什么功夫?怎么这么多人抢着要?”
老人“啊”的一声,似乎甚是诧异,道:“你不知道?”铁擎天摇摇头,其实就是赵中阳也不知道。老人又问:“你没学吗?”铁擎天又摇摇头。老人微哼了一声,似乎不信。铁擎天急了,道:“我要是会神盾功,怎么会被孟啸天一招点倒,抓了进来?我现在和你同是阶下囚,何必骗你。”
老人却不答话。他满头发须,看不清他的表情。铁擎天叹道:“说来都是没人相信的,其实那《神盾经》早被抢走了。”
这下老人来了兴趣,道:“哦?怎么回事?”铁擎天于是从破庙那时开始,把赵中阳告诉他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加上一句:“义父到现在还没恢复功力,我更是不堪一击,又怎么会那神盾功?”
老人点点头,道:“方才见你武功比其他同辈高些,原来是身怀两家之长。”铁擎天又问道:“老丈还未告诉我关于神盾功的事呢。”
老人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十多年前,武林传出风声,有部绝世武学《神盾经》,谁得到它谁就能凌驾于四大高手之上。于是武林豪杰闻风而动,群起逐鹿。我收到消息时,经书已经在那赵中阳手中。”
铁擎天惊奇道:“能比四大高手厉害?”不禁心神向往。老人又道:“按你这么说,那人抢得经书,历时已将二十年,早该功成出山才对,怎么却消声匿迹了?‘锁魂扣’?这武功以前好像听过。”
铁擎天听到有“锁魂扣”的消息,紧张地道:“老丈听说过?仔细想想看。”
老人低头沉思,过了片刻,忽然叫道:“我想起来了。”铁擎天大是兴奋,急忙问道:“是哪门的武功?”老人道:“当年老夫和师兄有事南下,就曾听见江湖传说,当时长江下游有一群水盗,劫船杀人,**掳掠,无恶不作。那领头的叫‘食人鲳’,用的功夫就是‘锁魂扣’。”
铁擎天一听大喜,道:“好极,终于找到线索了。”老人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又有何用?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物是人非,你上哪找去?”
铁擎天一呆,道:“那群水盗不在了吗?”老人呵呵一笑,道:“当然不在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人,能猖獗多久?据说是四大高手之一的东方剑,一举把那伙水盗扫平了。而当时东方剑才二十二岁,也因这一战博得‘一剑震东’的称号。”
铁擎天心下失望,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不禁长叹一声,道:“看来这人必是那群水盗余孽,他坐享其成,却让义父背上将近二十年的苦果。连我亦给害得寸步难行。”
老人嗯了一声,道:“鹰爪门人才凋零,你一露鹰爪,别人自然联想到你义父和《神盾经》。武林人士疑心最重,除非那人练成神功重现江湖,不然你确实步步为艰。”
铁擎天大苦,道:“今天让孟啸天所擒,他日又不知会被谁所伤,莫非我以后都不使用鹰爪功吗?”
老人哈哈大笑,道:“正是,用拳、掌不行吗?”铁擎天道:“我拳、掌疏浅,不行的。”老人道:“谁说你拳、掌疏浅了?”铁擎天一呆,道:“我自小就是练习爪功,拳、掌都没碰过,自然疏浅。”老人叱道:“笨蛋。老夫问你,鹰爪攻敌,力在何处?”铁擎天答道:“当然是力主指腕。”老人道:“那拳、掌攻敌,又力主何处?难道是屁股上吗?”
铁擎天一呆,心头似乎有灵光一闪,却又稍纵即逝,难以捉摸。老人又点拨道:“鹰爪扭断敌臂与拳掌击碎敌臂,还不是一样吗?”
铁擎天恍然大悟,道:“老丈的意思是,以鹰爪击出之势,却换成拳掌之形?”老人点头道:“不错,你自小练习鹰爪,从指到臂,劲力已成,拳掌击出之力不会比鹰爪差。只要你保持鹰爪的招式,却使用拳掌,别人一时便看不出来。”
铁擎天大喜,道:“我试试。”当下双手一扬,左手低,右手高,停在半空,正是鹰爪功的起手式。只见他慢慢把爪收拢成拳,思索片刻,双拳一放,连环击出,已把一套爪法当成拳法使用。
老人在旁观看,微微点头。过了顿饭工夫,铁擎天打完一套拳法,停下身子,思索片刻,又打了起来。这次打了十数招便停下了,又在思索。如此打打停停,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那小厮送饭进来。
铁擎天边吃边问:“老前辈,晚辈总觉得以拳代爪,许多招式精妙之处都发挥不了。”他见老人是一代高人,不觉改了称呼。
老人道:“那当然,拳、爪、掌各有精妙之处,岂是随便可以代替的?”铁擎天疑惑道:“那老前辈为何……”
老人夹起一块鸡肉,咀嚼咽下。笑吟吟地道:“武学之道,千变万化。小子你认为武学首重什么?”铁擎天微微一呆,道:“晚辈认为还是以力道为先。若是内力深厚,一拳击出重逾千均,谅必无人能挡。”老人微微点头,道:“有道理。若敌人轻功高绝,无法击中呢?”
铁擎天又是一呆,道:“那……那就出手要快,快到敌人无法闪避。”老人又问道:“若敌人招式奥妙,你防不胜防呢?”铁擎天呐呐道:“出手快,想必闪避也是快的,晚辈只好先闪避再图出手了。”
老人突然肃容道:“与人交手,以快打慢有之,以慢拖快有之,以强压弱有之,以弱卸强有之,以奇制胜有之,以简败繁有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铁擎天张大了嘴,觉得老人所说深不可测,忙问道:“前辈,何谓以慢拖快?又何谓以弱卸强、以简败繁?”
老人似乎坐牢甚久,此时话闸子一打开,顿时来了精神,高声道:“以慢拖快指加强防守,伺机反击。以弱卸强指四两拨千斤,把敌人的攻势化弱、卸掉。以简败繁指不被敌人繁乱的招式迷惑,直接攻敌。”
铁擎天似懂非懂,道:“这些道理虽然显浅,但要做起来却很难啊。前辈的意思,什么才是武学之首要?”
那老者连扒了几口饭,把碗筷一扔,大声道:“老夫认为,武学之道首在‘应变’二字。”
“应变?”铁擎天脱口道。
老人颔首道:“不错。须知一个人能力有限,攻势强的守势便弱,守势强的攻势便弱。况且天下武功流派众多,奇门招数不胜枚举,只有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方能看准敌人弱点,一击即破。”
铁擎天连连点头。老人又道:“应变二字,博大精深。既指一个人的观察、反应能力,又指一个人如何把所学的内功、轻功、外功融汇贯通。譬如你以拳代爪,时机一到,再变拳为爪,又有何妨?”
铁擎天脑转飞速,心神领会,脱口道:“是了。若我手中无刀,却可以臂代刀,中途又可变刀为爪,反正适合用什么就换什么。正如石头在前,可用拳头碎之,用手指搬之,或绕而避之,就看当时该怎么办。”
老人一拍大腿,道:“孺子可教也。好个石头在前,聪明,聪明!”
铁擎天目放奇光,只觉胸中豪气万丈,直欲扬声长啸,方得痛快。那老人乃是一代武林怪杰,胸中武学浩瀚无边。铁擎天自幼习武,身兼两家之长,悟性又高。如今得老人一点拨,无异于登上武学另一殿堂,对武学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老人兴犹未尽,又道:“只是明白这个道理还不够,还得……”话未说完,铁擎天兴奋地接口道:“还得勤加练习,做到意达招出,熟能生巧的境界。是吗?”老人仰天长笑,道:“好,好。和你这小娃说话有意思,太有意思。”
铁擎天忽然清啸一声,凌空飞起。双手舞动,忽而鹰爪,忽而拳掌,忽而两臂如刀,左横右撩,在牢中练起功来。他信手挥洒,又把孟啸天当作假想敌,自觉出手顺畅无滞,慢慢地脱离了鹰爪功原有的招式。
坐牢本是极苦闷、极无聊之事,但这一老一少,一个善教,一个好学,竟不知时日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