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远山，是嘎多山脚下。他穿着白色的运动装，背着大大的登山包，一头黑亮的头发在阳光里泛着亮泽。他的身边不再见到那个漂亮的女友。看见我，他咧开嘴，像阳光倾泻而下，露出一种足以让人呆怔的灿烂的笑容。
“轻描！”记忆里他不怎么和我搭讪说话，但这次好像有所不同。我感觉他有了很大的改变。
走近他，我吃惊地发现他胸前竟然戴着两串鲜嫩的茉莉花。我张大嘴，很少看见佩戴香花的男子，况且他还挂了很大的两串。
“呵呵··”看见我好奇地打量他，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哪里奇怪了，你在看什么？”他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跳了跳，一些笑容就跟着跳了出来，带着阳光和清晨的味道。
我还没开口，他就取下一串茉莉花，递给我：“女孩子应该更喜欢这个吧，给你买的，戴在哪里？”
我傻傻地看着他，他已兀自认真地将花串别到我背带的扣子上。这样一阵淡淡的花香就停在我的腮边。
“别惊讶，远山喜欢茉莉花就像喜欢女人一样，只要这个季节，都会戴一串茉莉花。”磨子在旁边呵呵笑起来：“你说这人的怪癖真是千奇百怪哈··远山哥，怎不也送兄弟一串！”
“走吧！”汪洋笑着擂了磨子一拳：“什么花给你都是糟蹋。呵呵··”
蒋磊站在前边，扭过头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没有说话，兀自向前走。
八月的嘎多山，杜鹃花已经开得非常奢靡。远远近近的悬崖和山坡，绿树掩映一层层斑驳的红霞，蜜汁一样，在薄雾里随山风流淌。肆意绽放的热烈，就像我们喘息着的快乐，被定格在闪光的相机里。
远山一直走在我前面，他的笑容在山光树影里分外明朗。我记得刚刚遇到他时，他的神情里总有一些落寞和怅惘。是什么让他像一山杜鹃，绽放了快乐和幸福？我常常会悄悄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陷入呆呆的迷茫··而很多时候，他也会不经意地回头，扬起亮晶晶的眸子，打断我的恍惚，在我羞涩的躲避里，咧开嘴，呵呵笑起来。伸出手，拉起犹豫的我，连着满怀羞涩拉过沟壑和陡坡。
蒋磊一路上话语很少，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让我疼痛的东西。我并不糊涂，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过明朗的表白，但是他的感情我是懂的。可我无法拒绝自己的内心，就算我拼命躲藏，那里还是复苏了一些蛰伏很久的东西，随着满山杜鹃一起怒放。
落暮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在山里一个小村子里留宿。这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山坳，四周环绕着薄暮和深黛色的林木，顺着莽苍的山峰静默地伸向天空。村子里随处可见用长着苔青的石块垒砌的围墙，围墙里长满一笼一笼茂密的胭脂花，挤挤挨挨张开胭脂色的喇叭，守着低矮的屋檐，和屋檐上倦伏的藤蔓在夜风里挑逗缠绕。
“轻描，出去走走吧！”蒋磊靠在低矮的木门边，轻声地说。他没有看我，他的脸向着屋外渐渐暗淡的光色。
我立刻意识到他会有什么对我说，片刻呆怔后，便随他走入安静的旷野。一路上我们少有的沉默，山风吹起我们的衣袂，也把一些清新的草叶味道送入深深的呼吸中。
“轻描，”沉默了良久，还是蒋磊开了口，他望了望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你看这里的风景多好啊，你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以前只在书里才能感受这种山野风光，如果早些跟你们出来走走就好了。真的好喜欢这种感觉。”我心神不宁地说着，因为潜意识里，我总觉得他会碰触那些让我一直逃避的话题。
他望了望我，低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半响轻轻地说：“如果你喜欢这样的生活，轻描··”他顿了顿：“以后每年我都会陪你去一处山水，等我们老了后，选一个你最喜欢的地方，隐居山林。每天晚上，我都陪你这样一起散步。”
我心里涌起一些疼痛。我知道，我早晚都会伤害他。我知道总有一天，我终将没有躲避的退路。但是，但是··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说话。”他笑了起来，脸上有一些苍白：“我一直觉得我们会有水到渠成的那天。所以只想让你看到我每天真实的感情。只想让你坦然接受。”
“对不起，蒋磊！”我颤抖着声音，面对他的深情，突然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并没有理会我，兀自说道：“是我傻吧，如果没有那么愚蠢的自信，早些向你表白，在三江之前对你说我爱你，轻描，你还会有今天的痛苦吗？”
“蒋磊，我没有那么好！”我说道。
“不！在我心里你就是有这么好！”他突然转身，颤抖闷哼着，张开双臂把我拥到怀里，我能感觉他热烈的气息，就如同他喃喃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颤抖着：“今天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离开了我。不要走，轻描，没有谁比我更懂你，也没有谁比我更心疼你。”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我不知道他的感情竟植入得这般深切：“对不起，蒋磊，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吧，我不值得你这样。原谅我、原谅我··”
“不准在这里把我丢下！”他狂乱地低吼到：“我哪里比不上他！他一年可以换三个女人，而我就只有你，我哪里比不上他！”
“跟远山没有关系！”我弱弱地说道。
“跟他没有关系，你是摸着自己的心说的吗？”他恶狠狠地推开我，红着眼睛咬牙切齿说道：“我的眼睛可没有瞎！”他哈哈大笑起来：“我都对你说过，我就没有看见他和同一个女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过。也没有看见他独自一人出来爬山涉水！”
“你不要说了！”我生气地叫起来，他碰触的，是我最纠结的痛苦。
“我是为你好，为什么不说！”从来没有看到蒋磊这样激动过，他铁青着脸色：“你想陪他走多少久？一年？两年？不要忘了赵健，不要忘了你从怎样的悬崖下爬回来。轻描，清醒一点吧，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也不能这样！”
我瑟缩着，捂着耳朵狂乱地叫起来：“不要说了，你不要管我，我的事我自己知道！”我忍不住流下眼泪：“你不要管我的事，我自己做什么会自己承担后果。”
“那你就自己承担后果吧，只是不要忘了我今天对你说的话！”说完，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轻轻哀嚎一声，转身向后飞奔而去··
呆呆站在夜色里，一切恍然梦里，这是怎么了，我虚脱般地蹲下身···
暮色已经很浓，山里的风开始变得冷起来。
看着蒋磊的身影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树影里，我的心生生疼痛。我知道，我终究是自私的。这么久以来，他就像温厚的大哥，守着我最暗淡的日子，惯听我烦恼的唠叨，任凭自己把郁闷一股脑儿扔到他那里。多少次，是在他陪伴的路上，我平复了伤感，多少次，是在他调笑的话语里露出笑容：“蒋磊！”想着这些，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去向他道歉吧，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正焦急地对我叫喊，我捏紧了双手，双脚忍不住向前，但是我听见心底深处有被撕裂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又在身后黯哑地说：“轻描，你是因为爱他才去的吗，和他结婚生活一辈子不后悔吗，你准备好了吗，你肯定这样是心里最真实的幸福吗？”
站在冷冷的山风里，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我握紧了双手。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我茫然地回头。是远山，他正站在不远一丛矮林前，默默地看着我。暗淡的暮色里，他的衣服泛着微白的光。
我的喉里像被堵住了一样，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心纠结着，像一山藤蔓牵到很远的夜风里。想着蒋磊的痛苦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他，我兀自转身准备离开。
“轻描！”远山的声音平静地在身后响起：“蒋磊说的都是真实的，我曾经就是他说的那样的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相信缘分吗、轻描？从三江开始我就开始喜欢上你，但是你知道这么久，我为什么没有联络过你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我必须整理好我的一切，因为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坚定。
我心里蓦然一阵悸动，没有吭声，快步离开那片山色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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