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六日,傍晚,夕阳已经落山,晚霞在天幕上织出了一幅炫目的彩锦。彩衣却无心欣赏,只低头慢慢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彩衣抬头,那座小四合院已经近在眼前了。那是属于花校长一家的。据说花校长是北方人,自从二十多年前南下在S大做了校长,便一直计划要在S大建个小四合院。十年前,这座小四合院才终于落成。四合院建在绿湖边上,青瓦,白墙,简洁不奢华,在已经半枯的柳丝的衬托下,却显出一股肃穆、古朴的味道来。
终于到了小四合院的门前,彩衣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向前走去,嘴里喃喃道:“还是明天来吧,现在太晚了······估计校长应该不在吧······可是今天明明是周六······校长工作不轻松,应该还在学校哪个部门忙着呢······我可以等啊······可是······”
彩衣再次停了下来,站在四合院的门口。这已经是彩衣第四次停下来了,她已经绕着绿湖转了三圈了。彩衣感觉自己的脚已经开始发疼了。彩衣盯着那扇铁门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转身准备离去,嘴里继续低声自语道:“还是算了吧!要不是张老师······”彩衣又停了下来,望向天幕上已经露出的几颗星星,想起了不久前她与张老师的那番谈话······
“张老师!”彩衣敲开班主任张老师的办公室,鞠了一躬道。此时,正是午休时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张老师一个人在。彩衣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吗,彩衣?”张老师问道。
“是关于助学金的······”彩衣低声开口。
“哦,那是你应得的,不用谢我。申请表格填好了吗?”张老师走回办公桌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同时示意彩衣在对面坐下。
彩衣没有坐下,依然站着,低着头,继续道:“张老师,我是想问,您可不可以删掉我的名字,取消我的助学金资格?”
“什么?”张老师的声音微扬,抬头直直看向彩衣,但面容依然温和。
彩衣见了暗嘘一口气,抬头与张老师对视道:“请您取消我的助学金资格,将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彩衣,”张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很平静,只是增加了规劝的味道,继续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个优秀的学生,勤奋好学,又懂礼貌,尤其在文学方面又有着惊人的才华,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将它隐藏起来。你所有的老师都对你赞不绝口,只是为你的家境感到惋惜。在这种情况下,我作为班主任,自然有责任在力所能及的方面尽量为你提供一点帮助,虽然我的帮助很有可能只是杯水车薪。”说到这儿,张老师停顿了一下,见彩衣再次低下了头,便接着道:“你可能觉得这是施舍,接受了会损伤自尊心,也会被同学们看不起。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施舍,而是国家、我和你的同学们对你的关心。只要你的成绩继续保持优秀,便不会有人看不起你。更何况,我知道,你有两个妹妹已经辍学去打工了,对吧?你不想再增加她们的负担,不想再增加你父母的负担,便接受这份助学金吧!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不愿意他们再为你操心了。然后,安下心来,好好学习,将来考研究生,出来后再好好报答他们!现在,回去吧,稍稍休息一下,便去上下午的课吧!”张老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张老师!”彩衣抬头叫住了张老师,待其转过头来,才接着道:“对不起,我仍然不能接受!”声音很低,却很坚决。
“你!”张老师有些生气了,抛下一句“名字我已经报上去了!”就快步走回办公桌前,“咚”一声坐了下去。
“没有办法了吗?”彩衣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颓丧的味道。
“如果你坚持,去找校长吧!”张老师最后道,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怒气,只剩下无奈。
走出办公室,待身后的门关上后,彩衣才靠向墙壁,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又哭了,真是没用!”走廊里传来这样一句轻语,又很快杳无音迹······
“还是,进去吧!早死早投胎!”彩衣仰头逼回再次涌上的泪意,深呼吸了几下,才转过身来,走到铁门前,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早啊?”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蓝布衣裳,腰系白色围裙的女人从院子里跑了出来。跑到铁门前,女人才发现门外站着的不是校长,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学生。隔着铁门,这个明显是女仆的女人诧异问道:“你是?”
“您好,大婶!”彩衣鞠了一躬才接着道:“我是文学院的大一新生,有事要找校长。”
女仆见彩衣这么客气,慌忙摆手道:“姑娘,当不起!当不起!不是我不愿意让你进去,你也听见了,实在是先生还没回来。你改天再来吧!”
“那么,请问,您可以向校长夫人通报一下吗?就说,那日涘亭内读书的姑娘前来拜访!”彩衣再次请求。
“好吧,姑娘,你稍等一下,我去问下太太!”说完,女仆跑远。不一会儿,女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打开铁门,向彩衣点头道:“姑娘,里面请,太太听说是你很高兴哩!”
彩衣跟着女仆走进了南面的一间屋子。彩衣有点奇怪,不是北房才是主屋吗?但随即又想起来花勿眠,是了,病人在向南的房间里休养比较好。
校长夫人,是的,彩衣现在还是不太习惯称呼其为花夫人,总觉得特别别扭。校长夫人正在一勺饭、一筷菜地喂坐在高背椅上的花勿眠吃饭,看见彩衣来了,冲彩衣抱歉一笑道:“姑娘,对不住,请恕我招待不周。你随便坐吧,当在自己家里就好!”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仍然细心地给儿子喂饭,时不时温柔地用手帕擦拭一下他的嘴角。
彩衣注意到,房内的布置很讲究。虽然这里是起居室,却不给人丝毫杂乱的感觉。沙发、小几、椅子等都按一定的方位和顺序整齐地摆放着。向南的窗户上的窗帘已经拉了下来,米黄色灯光柔柔地铺满整个房间。房内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电脑,倒有一个不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儿童读物和儿童心理学。儿童读物!儿童心理学!彩衣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校长夫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怀孕吗?
校长夫人见彩衣盯着书架看,便解释道:“那些儿童读物是读给勿眠听的,儿童心理学是我自己看的。我总想,勿眠他还是个孩子啊!还没学会说话,没学会自己穿衣、洗澡、吃饭的孩子啊!他有病,一定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照顾好他。常给他读读书,讲些有趣的童话故事,勿眠就不会无聊了。研究研究心理学,我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总有一天,他会开口叫‘妈妈’,告诉我他心里的奇妙世界。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吧······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着说着,校长夫人的眼里有了泪光,她忙背转身去,再转过来时,眼睛已恢复了清澈。她终于放下勺子、筷子,给花勿眠擦净了嘴角之后,唤了一声:“刘嫂!”
“哎,来了,太太!”答应着,之前的那个女仆赶快奔了进来,手脚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筷和桌子。这时,校长夫人似乎才像想起什么事来一般,转头看向彩衣,温柔问道:“姑娘,你吃了吗?”
“吃了一会儿了。”彩衣忙起身回答,犹豫着又接着道:“您这儿······每天的晚饭·····都这么迟吗?抱歉,这个问题有些唐突·····”
“不是的,”校长夫人解释道,“你知道的,今天是周末,我以为他会早点回来,赶得及吃晚饭·····结果,就等到了现在,他还没·····”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埋怨,校长夫人忙打住了话头,换了一个话题道:“姑娘,不,总叫你姑娘太生疏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孟彩衣。夫人,您叫我彩衣就好!”彩衣回答。
“哦!彩衣,你也不要叫我夫人了,叫阿姨吧!”校长夫人温言道。
“是,夫,呃,阿姨!”彩衣应道,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彩衣,你不是特地来看我的吧?”校长夫人虽然语带疑问,面色却依然温和,没有一点责难的迹象。
“对不起,夫人!我找校长有事,不得已借用了您的名义·····”彩衣再次起身,深鞠了一躬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校长夫人示意彩衣坐下。待彩衣坐下后,才接着道:“你还是叫我阿姨吧!嗯,我原本的意思是想告诉你,你恐怕要等很久了,毕竟连我也不知道他要忙到什么时候,嗯,你不知道,他是个工作狂······当然,如果你愿意等,就等着吧,我会让刘嫂给你泡茶。对了,你喝茶吗?还是可乐?橙汁?”
“茶,谢谢!不,您不用让刘嫂麻烦了······”
“刘嫂,三杯茶!”
“诶!太太,您稍等!”
“我要扶着勿眠散步消化去了。你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叫刘嫂带你去书房,或者去电脑房。彩衣,轻松点,不要太拘束自己了!”
“嗯。我来帮您吧!”
“不麻烦你了。你是客人,哪有主人麻烦客人的道理?去玩吧!”
“太太,茶来了!”
“彩衣,拿着,喝吧······勿眠,来,张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