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涘亭
在一片绿得犹如翡翠却又清可见底的湖水边,有一座四角亭子。亭子的顶是朱色的,四面无墙,亭柱被漆成绿色,与湖水相映。明明看着是极普通的亭子,孟彩衣却觉出一种沉重的悲哀,这种悲哀无端无由,似乎来自极遥远的时空,却偏偏在此刻乍然涌出,如水般温柔却又坚决地浸满她的心间,沉淀下来,仿若流转的水银。一时间,孟彩衣盯着那临水的亭子,有些恍惚。
“彩衣!彩衣!”一个声音在耳边叫道,伴着轻柔又不失力度的推搡。
“嗯——?”彩衣回过神来,看向身旁,带着歉意地笑道:“学姐,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彩衣,我不是说过嘛!别学姐学姐地叫,多生疏啊,直接叫我柳舟就好了!”柳舟故作不满道。
柳舟,高彩衣一届的大二学生,也是这次新生接待志愿者之一。彩衣刚下火车那刻,对着H城那高楼迭起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汽车正深深叹息的时候,一辆大巴在不远处停下,一群举着小旗,扯着标语的大学生络绎不绝地走了下来,柳舟便是其中之一。彩衣记得,那时柳舟缓缓行至自己面前,仿佛一个优雅的公主般,带着亲切而从容的微笑,问道:“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去S大的吗?”彩衣点头,柳舟便不容置疑地拉过彩衣的行李箱,牵起彩衣的手,自然的仿若老友相见,向着站台走去,边走边介绍道:“我叫柳舟,是大二学生。你是我负责接待的第一人呢!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找我,记住了吗?”彩衣点头,柳舟又道:“是真的,不是敷衍哦!”彩衣诧异抬头,却见到一个有如阳光般灿烂而温暖的笑容,只觉心里某处突然融化,湿湿的,热热的。
见到彩衣再次走神,柳舟无奈一笑,只好再次将彩衣叫回神,指着之前彩衣凝望过的方向,介绍道:“那个绿如翡翠的湖叫绿湖,因其四面遍植杨柳,这里的杨柳因为古老而高大,将湖水也映染成绿色,故名绿湖。湖水边的那个亭子叫涘亭,取其临水之意。据说,涘亭已有三百年的历史了,总是建了塌,塌了又建,我们现在看到的涘亭已不知是第几次重建的了。不过,绿湖涘亭,也是咱们S大的标志了。你看,那亭顶和亭柱上的油漆,也是前不久又重新上的呢!”
彩衣点头,又看向绿湖和涘亭,不知沉吟些什么,良久,才侧过头对柳舟一笑,道:“学姐,呃,柳舟,你一定是文学院的吧?!”
柳舟笑应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彩衣会猜到,反问彩衣:“那么,你呢?”
“与君同。”彩衣回答。
“好,那么今后,咱们有志共勉!”柳舟笑诺。
“嗯,柳舟同志,从今往后,彩衣就麻烦您多多提携了!”彩衣调皮一笑,那眉间本暗淡到不起眼的朱砂记也一下子红艳了起来,顿时为她平凡的容貌增添了一抹动人之色。
柳舟看在眼里,暗暗称奇却不多问什么,只是也回以会心一笑,道:“自然自然!”
第二节孟彩衣
“彩衣······彩衣······飞······归······归不······归······”
彩衣从梦中惊醒,摸着急剧跳动的心口,漆黑的眼里闪过迷惑,某种沉淀已久的悲伤也悄然蔓延,生长。
视线扫过整个寝室,安静一片。看来,因为军训**练的太劳累了,大家都睡得很沉呢。这的确是一个沉睡的夜啊!只除了不合群的自己吧?
彩衣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索性静静想心事。
孟彩衣,这个长着一张大众脸的女孩,唯一与大众有别的是眉间的一颗朱砂记,只是那朱砂极是暗淡,仿佛画上去的,之后又被水洇湿,淡了颜色,只要一抹就会消失似的。但是,她的名字在W镇虽算不上如雷贯耳,却也声闻十里八乡。W镇凡是有孩子的人家,无不羡慕又妒忌地说:“要是我家那死孩子能有孟彩衣一半聪明乖巧勤奋,我和我家那口子就是吃糠咽菜,少活十年也不冤枉!”
在W镇,孟家世代务农,孟父年轻时也曾进城打工,可惜未过一月即被辞退,理由是违背工厂规定私自抽烟,只好回家老实地干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营生。因此,孟家并不富裕。
而且,彩衣还有两个妹妹。孟母努力多次,终是一个儿子都没生下来,更何况,那段时日计划生育查得很严。惹得孟父常睨着三个女儿大叹:“老了谁给老子送终啊!生了一堆赔钱货啊赔钱货!”
值得欣慰的是,彩衣自小成绩优良,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全班第一。尤其难得的是彩衣向来乖巧懂礼貌,虽然人沉默了些,但脾气温和从不发脾气,极受老师同学厨房大妈门卫甚至捡垃圾的老婆婆喜爱。初中时,彩衣的生活费便常常短缺,还是班主任领着全班为她捐的生活费。在别人看来,彩衣无疑是幸运的。可在彩衣心里,这却是一笔永远也偿不清的债。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彩衣沉默着接下了那一摞夹着百元十元甚至一元五角的钞票,静静地走回座位。中考,彩衣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县一中,望着班主任舒展的笑颜,心里却悄悄说着对不起。
可还没等彩衣有所行动,大妹已经卷起行囊,远走他乡,只留下一纸书信:“姐,我走了。反正我成绩不好,还不如出去打工,给你和小妹挣学费。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读出来,给我也长长脸。姐,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好多同学都羡慕我有一个这么聪明的姐姐呢!”彩衣拿着信,躲在房里哭了一夜。
东拼西凑,彩衣终于凑齐了学费,如愿站在了县一中的门前。握紧拳头,彩衣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得起大妹的牺牲,对得起所有关注自己的人们的期望。高中三年,是苦学的三年,其中的辛苦喜忧,只有自己知道。高二时,小妹也辍学去打工了,说要和大妹一起给自己挣上大学的学费。彩衣无言地又送走了一个妹妹,望着那绿色的客车渐行渐远,心中只有一句话反复翻腾:“偿不清了,偿不清了啊!”
老天似乎总爱开人玩笑,怀着如此沉重期冀和重大决心的彩衣,高考成绩却只达到了二本线,而一本就像悬在头上的星星,明明看得见,却也只能看见。
唉!彩衣不禁无声叹息。天不遂人愿,人又能如何!只能怪自己无能罢了。天知道,当自己独自一人拖着行李踏上客车,又在柳舟的带领下走进只是二本的S大时,那灭顶的羞愧和内疚几乎要将她压垮,只是那早已渗进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又生生撑起了她本就柔弱的身躯。到底为什么骄傲?哪里来的骄傲啊?一个贫寒的农家女,一个踩着父母、妹妹、老师、同学的血汗走进大学的无能儿,谁给了你骄傲的资格?!
想到这里,彩衣捂紧双耳,缩起肩膀,任凭眼泪从眼角流下,沾湿头下的枕巾。
过了好一会儿,彩衣才平复下来,甩甩头,告诉自己别再想了,事到如今,回忆过去还有什么意义!檫干眼泪,深呼吸,放松身体,彩衣再次睡去。
清晨,哨子的声音响起,彩衣才从梦中惊醒。“又是那个梦呢!什么‘彩衣飞’‘归不归’的,自从我进了S大起,几乎每晚都要做几遍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预示着什么吗?”彩衣暗想。彩衣家所在的村子是很信“梦兆吉凶,梦预未来”这套说法的,即使读了十几年书,信了唯物论的彩衣,也依然信梦。
虽如此想,彩衣却不再耽搁,利落地起床梳洗毕,同一群穿着绿色迷彩服的新生一起向操场跑去。
第三节亭话(一)
这天,天气晴好。
上午,彩衣参加了阅兵式,中规中矩地同班上其他同学一齐完成了各个阅兵动作。经学校领导检阅毕,同学们便如同笼中鸟一般“腾”地飞散了,兴高采烈地涌向各人的自由天地。
下午,放假。
彩衣已和柳舟约好去涘亭。临行前,同寝室的肖白优硬是缠着彩衣要同去,说要认识认识学姐。
“肖白优,一个漾着天真的女孩!”彩衣初见她时便如是想。肖白优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亲近彩衣的同学。
彩衣无奈,只得带着她同往涘亭走去。
彩衣不惯让人等,所以提前了十分钟。到的时候,远远便看见掩映在杨柳花树间的涘亭内空寂无人。
彩衣与肖白优走在青砖铺就的小道上,道旁或火红或橙红或金黄的美人蕉静立两侧,那安静无言的样子,使彩衣想起了古时贵妃婀娜行过时两侧垂手侍立的宫女。想着,彩衣脸上便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路尽头,便是涘亭了。彩衣走进去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肖白优跳进去之后也不嫌累,在亭内四处转悠,东张西望。彩衣却只是望着绿湖中央绿草萋萋的沙洲出神。
“彩衣,你说为什么涘亭周围不种些月季芍药蔷薇菊花之类的,反让这些野花野草占了地方?咱S大不至于这么寒碜,连月季菊花都买不起吧?”肖白优蹦到彩衣身旁,一手摇晃着彩衣的胳膊,一手指着亭外问道。
“哪来的小妮子,真是不识货!那些可不是普通的野花野草,而是那些酸诗中的荼蘼、白头翁之类的,只是还没到时候开花罢了。你这样说,有人可是会不高兴的!”没等醒过神的彩衣回答,亭外一个声音笑谑道。
彩衣偏头看去,只见柳舟挽着一个短发的女生正直直走进来。那个女生眉色稍深,眼睛不大,鼻子不高,唇色浅粉。整个人也不是顶美的样子,却神采飞扬,尤其那双眼睛,亮的惊人。此刻,她的眼正半眯成月牙形,唇翘着,一脸戏谑。
肖白优显然也看见了这戏谑的神色,顿时恼羞成怒,将手指向那个女生,道:“你才是小妮子!全家都是小妮子!”
那女生听了一点也不着恼,进了亭子兀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悠悠地瞥了肖白优一眼,这才道:“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心智未成熟到竟连我的爸爸和哥哥都搞不清的地步!真是可怜的孩子!还有我妈妈,她要是听到有人夸她像小妮子一样年轻,一定会对你感激涕零的,说不定一高兴就收了你做女儿。啊,我未来的妹妹,快来姐姐这儿,姐姐恰好会几个益智游戏!”
肖白优指着她的手直发颤,嘴里只反复发出一个音:“你······你······”
“好了,别逗人家小学妹了。来,”柳舟瞪了那女生一眼,扯着她上前,对着彩衣和肖白优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童钱!”
“鄙人童钱。《水月洞天》看过吧?那个童博的童,金钱的钱。我是小舟舟的死党、闺蜜,还有那个什么刎颈之交、生死之交的,都比不上我和小舟舟,我们可是青梅竹马!”那个叫童钱的女生自豪道。
“扑哧!”彩衣忍不住笑了,却被肖白优的笑声所淹没。
“哈哈哈!童钱,铜钱,难怪嘴巴这么臭!还有那个青梅竹马,你以为你是男的吗?原来你这么没文化!”肖白优一手撑坐在亭内的石凳上,一手揉着肚子,趁机取笑道。
“哼!我就叫童钱怎么的,有本事你吃饭不用钱,穿衣服不用钱,坐车不用钱!还有青梅竹马,谁规定我童钱不能用?我就是小舟舟的青梅竹马怎么的!有些人就是这样,又迂腐嘴巴又坏!”童钱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你??????”肖白优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又一次发着单音节。
“童钱!”柳舟收起笑容,故作严肃地叫了一声。
“好吧好吧。对不起,这位小学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刚才嘴臭的那个人忘了吧!啊,那个人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了,你们谁记得?”童钱一脸疑惑,可她的眼里分明满是笑意。
“扑哧!”我们都笑了。
“那么,这位小学妹,请问您的尊姓大名?芳龄几何?可曾婚配?”童钱一本正经地问。说完,又悄悄和柳舟咬耳朵:“小舟舟,我这回没说错吧?”柳舟也悄悄道:“你那句话里‘尊姓大名’前不加‘您的’就没问题了。”“没关系,那小妮子听不出来!”
“我叫肖白优,白雪的白,优秀的优。姑娘我年方二九,未婚。你待怎的?”肖白优也是一脸正经。
“哈!果真是小白哟!小白妹妹哟,小生我今年正是双十大好年华,也是未婚,不如你嫁与我为妾正好凑成一对儿,相公我定会好好疼爱你的。哈哈!”童钱调笑道。
“你去死!”肖白优扑向童钱,抓住她乱捶乱打。
童钱任由肖白优捶打,笑向柳舟和彩衣道:“你们说,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佳人投怀’,哦不,说错了,是‘小白投怀’?”
第四节亭话(二)
安抚住肖白优,柳舟看向彩衣,向童钱介绍道:“这位就是孟彩衣了。你看,她像不像古代闺阁中走出来的大家小姐?”
“嗯,乍一看,面貌不美,身材不高,除了看起来柔柔弱弱,那什么弱柳扶风似的,实在不怎么像大家小姐。不过,”说到这,童钱故意顿了一下,扫了彩衣一眼,却只见彩衣颔首对她微笑,仿佛在听一个动人的童话一般。童钱挑眉,接着道,“虽然我们相处不久,但是只凭刚才我和小白妹妹‘培养感情’时,你只在一旁静静看着,露出那么一丝儿微笑,哪怕我和小白妹妹已经‘郎情妾意’、‘如胶似水’,你最多只是‘扑哧’一笑。哪有人在这个时候还坐得端端正正,竟然还笑不露齿!佩服佩服,就凭彩衣妹妹这份定力,标准的大家小姐啊!”
彩衣听了也不多作表态,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有多少欢喜,也看不出有什么厌烦。
“铜钱,你又说错成语了,是‘如胶似漆’,不是‘如胶似水’。还有谁跟你‘郎情妾意’了,有的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自作多情!”肖白优抓住机会道,面上故意作出不屑的神情。
“我的小白妹妹哟,相公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醋喝多了可是有害健康的。不过我真高兴小白妹妹竟然如此在乎我!可不是‘如胶似水’么?我们俩的感情就像就像胶水一样扯都扯不开,那什么漆这么比得上胶水形容我俩感情之万一!”
“咳!”柳舟瞪了童钱一眼,低喝道:“适可而止!”
“可是,”童钱委屈地看了柳舟一眼,道,“难道我刚才说的话不够押韵,不够有文采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打击我脆弱的自信心!小舟舟,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一片丹心照汗青吗?”说着又附在柳舟耳边道:“我可是在给你出气,谁叫那小妮子竟然如此诋毁我最最亲爱的小舟舟最最喜欢的荼蘼白头翁!你不是也没反对嘛!”
柳舟推开童钱凑过来的头,又瞪了她一眼,低声道:“适可而止!”说着转头看向气得跳起来的肖白优,微笑道:“肖学妹,我代童钱向你道歉。她这人就是嘴巴有点坏,但是心地善良,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肖白优看着亲切温和的笑容,听着如此温和好听的声音和话语,心里哪里还有半分脾气,忙道:“不见识,不见识!”说完,自己脸先一红。
柳舟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低头附在肖白优耳边道:“告诉你一个绝招哦!只要你不理她,我保证她不会再气你!”肖白优呆呆点头。
彩衣看见这一幕,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突然觉得柳舟的笑容好像有点狡猾呢?
童钱轻蔑地睨了肖白优一眼,低哼道:“小白!”随即转向彩衣,作出一副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姿态,调笑道:“彩衣妹妹,大家小姐,不如你嫁给本公子做大房吧!”彩衣不语。
童钱捋起袖子,握起拳头,再接再厉道:“你看,本公子胳膊粗,肌肉有力,拳头硬实,只要你嫁给本公子,保管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彩衣仍不语,只是觑着童钱歪头微笑。
童钱扯开衣领,从项上解下一串项链。这项链甚是稀奇,是一根红线上串满了各式铜钱,这些铜钱有大有小,有青有黑有黄,杂在一起显得参差不齐,却透出一股浓郁的古朴风味来。肖白优见了低呼一声:“铜钱,你真不愧叫铜钱啊,竟然随身都带着铜钱!”童钱却不理,就像没听见这话中的取笑味道似的,自顾自地将项链直直递到彩衣面前,道:“彩衣妹妹,这是我童家的家传至宝,你仔细看看,这绝对是价值千万亿金的古董,不对,是无价之宝才对!怎么样,我有钱吧?只要你嫁了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吃甜的喝酸的,要什么有什么!而且,不是我吹,我童钱也是商界未来之北极星、将来之牡丹花,绝对钱途无量!跟了我,保你祖宗八代脸上都有光!怎么样,像我这样的大好人才、浊世佳公子、精英中的精英,你嫁是不嫁?”彩衣看了看项链,又盯着童钱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可是,你是女生啊!难道你要为了我去做变性手术?”
童钱跌坐回原位,抚额,连声道:“无趣无趣!”只听彩衣接着道:“童学姐,你还是将你的家传至宝锁到保险箱里去吧!要是丢了,你的祖宗八代岂不是白忙了一场?他们会不会气得重返人间,找你算不肖子孙的帐啊?”童钱切齿道:“不劳学妹担心,这串项链是我自己串的,跟我的祖宗八代没关系!”
“哈哈哈!臭铜钱,你也有今天!”肖白优大笑。
柳舟也笑着摇头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彩衣淡笑,仿佛“降服”童钱的另有其人般。
童钱见众人取笑,便背过身去面向绿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收在腹前,摇头晃脑道:“生有何欢,生又何欢啊!”
第五节亭话(三)
肖白优笑倒在地,无意间一侧头,瞥见亭外的“野花野草”,想起先前的疑问,便从地上爬起来,跳到亭柱边,指着涘亭周围的野花青草灌木道:“别告诉我,这些就是古诗中经常提到的荼蘼和白头翁!”
“嗯,小白妹妹真聪明啊!是的,那些带刺儿的就是荼蘼,四五月的时候你就能看到它的花儿了。现在嘛,就一堆刺儿!岸边的沙地里,还有绿湖中央的沙洲上,那些青草就是传说中的白头翁,到秋凉的时候,一片白花,跟雪片似的,比白头更白头!至于其它黄的蓝的红的小野花,谁知道是些什么名字!你直接无视就行了,小白妹妹!”
肖白优不理她,只是用殷切的眼神望向柳舟。柳舟笑道:“是的,童钱这回没说错。S大所谓‘早春杨柳,春末荼蘼,夏有美人,秋赏白头’说的就是绿湖涘亭的景致了。”
“那冬天呢?”肖白优接着问。
“是不是‘冬戴雪花’?”彩衣接道。
柳舟笑点头。肖白优疑惑道:“可是雪花不是花啊?”
童钱听了斜了她一眼,哼道:“真白!”
肖白优听了,接道:“可是,雪花再白也不是花啊!”
众人皆笑。
“雪花本来就不是花嘛!要我说,为什么不种梅花?白梅红梅腊梅,在雪地里被一色白雪衬着,再来点风儿,又香又好看!而且还诗情画意!”肖白优不解。
“哟,看不出来嘛,我的小白妹妹还有点艺术细胞呀!我还以为你的脑袋里都是浆糊呢!”童钱奚落。
“你——”才刚蹦出一个字,肖白优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闭嘴,扭过头去,不去看那个讨厌的人。
童钱似乎是来了兴致,张张嘴,准备再来几句“调戏调戏”肖白优,却被柳舟一眼瞪回去了。彩衣暗叹:“这才是真正的一物降一物啊!”
柳舟微笑着回答肖白优的疑问:“因为蝴蝶见不到冬天啊!”
“种不种梅花和蝴蝶见不见得到冬天有关系吗?”肖白优更不解了。
柳舟收起笑容,面容一下子严肃起来,仿佛一个温柔可亲的公主突然变得高贵疏远起来。长叹一声,缓缓道:“这里曾是蝶妖的故乡啊!”
“啊?”肖白优的脑筋打结了。
“切,又来了!”童钱撇嘴。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如今所在的这片绿湖区域,曾经有一片繁盛的花海,花海中常有各种美丽的蝴蝶往来穿梭,翩翩起舞。其中有一只彩色的蝴蝶得到上天的恩赐,修炼成妖。蝶妖自然不像其它普通蝴蝶那样害怕冬天,但一到冬天,仍然习惯找个地方冬眠。所以,梅花对蝴蝶们和蝶妖来说,毫无意义。久而久之,梅花被遗忘了,后来干脆迁出了花海。蝶妖最喜欢在其它季节一边嗅着花香一边翩翩起舞,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蝶妖一直单纯快乐地活着。”柳舟用缓慢而低沉,却仍然好听的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叙说着。
“后来呢?”肖白优见柳舟停下,不禁问道。
“后来啊,那蝶妖爱上了一个落榜的穷书生,自愿毁去法力化身成人与那又穷又笨的书生厮守。没过多久,那笨书生又让蝶妖拿回了法力。结果呢,人家变回妖了,就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了,忘了那个笨书生,那个笨书生还在涘亭傻等,最后老死了,听说是化成了沙洲和涘亭周围的白头翁。切,还不是学校为招揽学生编出来的噱头,骗骗你们这些傻瓜罢了,尤其是小白妹妹这样的!”童钱抢在柳舟之前道。
“童钱!”柳舟的脸色很难看。
“啊啊啊,小舟舟,对不起对不起嘛!我不该打断你煽情动人惊天地泣鬼神山无棱天地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稀里哗啦的爱情传说。可是,你说了太多遍了,我实在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这才替你说······啊,不不不,我是觉得小舟舟你太辛苦了,担心你的喉咙会痛才自作主张帮你说完的,我可是为你的身体健康着想······难道我说的不够简洁不够概括不够清晰不够让人一听就了然吗?你不能要求我也说的煽情动人惊天地泣鬼神山无棱天地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稀里哗啦的呀,我不能抢了我亲爱的小舟舟的饭碗不是?小舟舟,原谅小钱钱啦啦啦!”童钱连忙补救,并使出了浑身解数,竟然连撒娇都用上了。
肖白优觉得自己的胃突然间翻江倒海,彩衣也目瞪口呆,可惜童钱忙着讨好柳舟没有看见,只有柳舟不动声色,仿佛入定的佛陀。
过了好一会儿,彩衣才缓过神来,慢慢道:“所以,涘亭的‘涘’因为与单人旁的‘俟’同音,在‘临水’之外又被赋予了‘等候’之意,对吗?”
柳舟对彩衣露出满意的微笑,道:“是的。涘亭因为临水而得名,又因为那个痴书生为情而等待的动人传说而名流千古。涘亭,也是俟亭啊!”
“俟亭?”彩衣念着这两个字,莫名觉得心上微疼,这疼痛随着彩衣对这两字所念次数的增加而增加,到后来,微疼变成了剧痛。彩衣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安抚却找不到方法,只能任那疼痛一点点深入、扩展,直到整颗心体无完肤。为什么呢?这两个字这么悲伤,这么绝望;这亭内这么沉重,气息这么疯狂;这绿湖这么宽广,宽广得让人心慌;这疼痛这么凶猛,令人不能反抗?
“彩衣,别发呆了,该回去了!彩衣!”肖白优摇晃着彩衣的胳膊道。
随着这一声叫唤和这一阵摇晃,彩衣猛然从那疼痛中挣脱出来,顿时浑身酥软,像摆脱了一个噩梦般轻松起来。彩衣抬头,对肖白优展开一个真挚而灿烂的微笑:“谢谢!”那一瞬间,肖白优恍惚间见到一只美丽的彩蝶张开翅膀。
打过招呼,柳舟和童钱的身影在美人蕉小道上渐渐远去,隐约间听到柳舟说:“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柳树······”童钱的咋呼声和嚷叫声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听不见。
西边的天空,红红的晚霞也渐渐淡了,散了,天空暗蓝暗蓝的。“客观来说,H城的环境质量不错呢!”彩衣心想。回头望向在夜幕笼罩中越来越模糊的涘亭,喃喃道:“奇怪,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呢?”
“彩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听了不能笑我哦!”肖白优缠着彩衣的一只胳膊,停下一跳一跳的步子,认真地看着彩衣。
“嗯。”彩衣点头。
“你知道‘小白’是什么意思吗?”肖白优的神情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