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这日,墨逸霄带着丝丝飘出人墙,便一句话不说向北狂奔。丝丝只是跟着墨逸霄背后疾驰。没有问他要奔去哪里,也没有问他为何要如此狂奔。一直跟着他奔到了西湖边,看着他跳进了西湖,才停了下来,站在岸边看着他。
从湖水里冒出来,墨逸霄才仿佛清醒了很多,慢慢走回了岸边。回到丝丝身旁跟着坐下,向后一倒,躺在草地上。任水像血一般慢慢从身上流下,流到草地上,顺着草地又向湖里流去。他宁可流下去的是血,那样,他心头才会好受些。不论如何,他竟然把司空启明一个人丢在了重围之中,他还算什么大哥?算什么义兄?做出如此无情无义的事情,他还不如把自己的心肝都挖出来,丢进西湖喂鱼。墨逸霄尽量伸展开四肢,仍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迫得他无法呼吸。
丝丝从怀中掏出绢帕,轻轻拭去墨逸霄脸上的水,柔声道:“不是你的错,你何苦怪自己?”
墨逸霄抓住丝丝为自己擦拭的手,凝望着她道:“丝丝,我若是为了救启明或者雨轩死了,你可会怨我丢下你一个人吗?”
丝丝微笑道:“我不怪你。我相信,无论何时,你的选择总是对的。”她的语声温柔,如天籁之音。
任何男人,如果拥有丝丝这么美的一个女子,一定只想着要金屋藏娇,一定不会舍得让她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江湖不是一个干净的地方。江湖是浪子漂泊的地方,是男儿一搏生死的地方,却不适合丝丝这样温柔地女子。江湖也不是一个谈儿女私情的地方,对一个浪子来说,感情往往就是弱点,而这个弱点也许是致命的。
墨逸霄凝望了丝丝许久,道:“丝丝,你知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你受一丁点儿伤。”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丝丝一听之下,不禁脸上一红。可她如此冰雪聪明的人,当然知道,如逸霄哥哥这般不善言语的人,说出这种话。这话后面,定有后话。
果然墨逸霄道:“正因如此,我若带你在身边,就不免会分心。”
丝丝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墨逸霄继续道:“等丐帮事情了了,我想先送你回叔父家,弑神帮的事情平息了,我再去接你……你看,如何?”
丝丝一笑嫣然,道:“只要是你说的,我便听……”
一个美丽的女子,时常会令男人不安;一个听话的女子,才能让男人安心。丝丝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最难得的是,她还很听话。只要能现送丝丝到叔父家,墨逸霄便不用再担心丝丝的安危。叔父家,对丝丝来说绝对安全的。
想到叔父,墨逸霄又想起来了二弟墨雨轩。今日在丐帮大会上没有见到二弟,莫非他也出了什么意外?墨雨轩不是大帮帮主,也不是一派掌门。他很少与人动手,见过他与人动手的人也根本没有几个。若谈禅机和棋艺之高,他倒是当世不让第二人。若不是他那天生就怜香惜玉的性子,连墨逸霄都会怕这个二弟哪天出家当了和尚。墨雨轩最多,也就能算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人认为墨雨轩的武功也不错,也没有人看过他与人动手。一个无名的人,又能出什么事?又有什么人会与他为难?说不定,雨轩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想到此处,墨逸霄心下稍宽,却又想起了司空启明。白日里,司空启明含冤被覆,又碰到弑神帮来袭。若想保住性命,便只有暂时认输服软……墨逸霄当然也清楚,这个三弟是绝对不会服软的。他们墨家的血里,便没有“低头”这两个字。很多时候,不低头,就只有死。司空启明是不是已经死了?
墨逸霄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他闭上了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太阳已经西坠,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回柳树园去看看情况。若……墨逸霄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胸口又会像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丝丝静静看着墨逸霄脸上阴晴不定之色,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身为长子长孙,逸霄哥哥就总是把别人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拦。明明事不关己,他也要跟着反省半天。从小,他就总迫得自己太紧。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会将自己逼疯了?她只有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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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至黄昏,墨逸霄和丝丝再回到柳树园时,弑神帮已消失得踪迹皆无。不知道弑神帮与丐帮这次碰头,折了多少人,因为地上没有弑神帮众的尸体。弑神帮在撤离时,已将尸体带走。弑神帮没做事谨慎,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人有迹可循。
柳树园中,只剩下了丐帮弟子,景象也依然凄凉。大部分人都挂了彩,身上一道道,一片片殷红,也分不出是敌人的血迹,还是自己的血迹。没有受伤的和受伤较轻的弟子,正搀扶着,或抬着受伤较重的人往西边的一片空地上走。那里铺起了帆布,以供重伤者躺下等待治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柳树园在江南,这里不是边塞沙场。却比边塞沙城更为惨烈。
四月里,春意正浓,翠红满枝。柳树园中,春风拂柳,柳条如丝绦般随风摇曳,风中也似带着春的气息。本该是如何柔美的一番景象……可现在,空气中却飘着一股让人欲呕的血腥味。连摇曳的柳枝上,也挂着斑斑血红,招魂般在风中摇摆着。景象异常诡异……
墨逸霄伸袖,想去遮丝丝的眼睛,他不想丝丝看到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
丝丝拉开了他的衣袖,微笑着对墨逸霄摇了摇头道:“我不打紧,你快去打听启明的下落吧。”
“少侠!姑娘!”没等墨逸霄去找人打探,葛长老已跟其他四位长老来到了二人面前,边打招呼,边抱拳行礼道:“能否请问两位贵姓高名?”
实则,丐帮与弑神帮一战,此时已元气大伤。这等危急的时刻,更要防别人来做收渔翁之利。弑神帮刚一离开,丐帮便在柳树园外三里内布了五层暗哨。墨逸霄和丝丝还未到柳树园,便已有人将二人的行踪报给了几位九袋长老。白日里,他们二人来给司空启明祝贺;弑神帮来袭时,他们二人又帮丐帮杀敌,丐帮中人,人所共见。葛长老便与几位长老迎了出来。
这种场面,是墨逸霄最不善应付的。比起这样的热情接待,他更善于对付一场混战。他也从来没跟外人报过自己的全名。他报名时,一般都是动手之前。听到他名字的人,也多半都已经死了。他微微皱眉道:“我姓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这样对长者说话,不免显得有些失礼。
丝丝从容施礼。来柳树园前,她脸上就又照了白纱:“晚辈墨雨丝,拜见各位长老。”墨雨丝是丝丝的全名,她的名字跟墨雨轩只差一字。施过礼后,丝丝继续问道:“不知各位长老可否告知司空启明的下落?”
葛长老仰首长叹了一声,将两人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顿足捶胸道:“是我葛林老糊涂了,居然受奸人人利用,害了少主。若此次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丐帮便群龙无首。我纵到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魏老帮主!”
丝丝劝道:“葛伯伯只是一心为了丐帮着想。是启明他命该有此劫数。您不必太过自责。我想,启明他也不会责怪您的。”
“就是因为少主没有责怪,我才更觉得心中有愧。”说着,葛长老更是显得痛心疾首,想到司空启明离开时,还将丐帮托付给了自己,他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他平静了一下心情才问道:“属我冒昧,可否请问两位是少主的什么人?”
丐帮长老只见到墨逸霄和丝丝特地来柳树园道贺,却没人知道他们两个和司空启明到底是什么关系。两人都随父母隐退江湖已久,突然现身江湖,便如从石头缝里蹦出了的一般。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也无人知道他们二人的来历。
丝丝道:“启明不是外人,是我们的的表弟。”
简简单单一句回答,葛长老已知道了墨逸霄和丝丝的身份。少主的出身来历,丐帮弟子无人不知。他的父母是谁,大家心里自然也是清清楚楚。司空启明的祖父母,早年便已双亡,无其他子嗣。这两个少年男女称司空启明为表弟,又都姓墨,便一定是司空启明的母亲墨云燕两位兄长的孩子。墨云燕虽然不会半点武功,她的两位哥哥墨云风和墨云风,却都可说是绝世高手。他们当年英雄配美人的雪月风花也已传为了江湖中的一段佳话。
葛长老已不用再想,他撩衣跪倒道:“葛某厚着脸皮,恳请两位少侠为了丐帮,救出少主。”他一跪下,他身后的其余几位长老也都跟着跪了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葛林已到了这般年岁,怎么能向两个娃娃下跪?但,出来拜托这两个少年人,他已别无它法。
丝丝忙扶起葛长老道:“各位长老别这样客气。这件事,便不是为了丐帮我们也定当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