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母啊!流水之魂啊!感仰众灵下赐的智慧!我之双目所视,皆为神之所指,耳有所听,皆为神之所示……我所见,千年战乱相继,有火燃于世界冠冕,而于九地之下,当起无尽之暗,其状不可说,其形不可言……渊薮之铁,响彻虚城,南冥之炎,焚尽寒尘,然,有士将出,力挽生灵于无闻!”
——《大地之环·千谶之书》第九章
“……曾经有一些无名的人,为了一些无名的事,而一度不为人知地握住了世界的命运……当我们的城市还巍然矗立在阳光之下,当我们的人民还繁衍生息在大地之上,拯救并保护了这些的他们,就已经注定被历史遗忘了名讳……”
——《艾泽拉斯八城纪》序章
“科学,技术,魔法三者,乃世界之本源具象于现世之上,若三者相合相融,则得窥神之领域,及至无穷之力……然利剑则皆有双刃,纵火则终焚己身——故为科学、为魔法者,不可贪心不足,不可心存邪念:贪心不足者,滥施科技,放纵秘法,至于暴矣;心存邪念者,怀才而谋私,负技而害人,亦至于暴矣……若此类,逆天而动,虽远,必致天谴也。”
——《奥术法典·诫律卷》第二十八节
第零章终末之夕
好安静
这不是战场吗?怎么能如此安静?
但,确实就是如此安静。街垒前方空无人迹,只有被血液染得通红的街道和街道上纵横枕藉的尸骸。若走近一看,有些还是刚死不久的人类或精灵,更多的却只是一副枯骨或一堆腐肉,堆叠在街衢的废墟之间。尸体很多,从城市外边的战场开始,跨过坍塌的城墙一路铺沿过来,死亡的灰色覆压了朦胧的一切。
街垒背后一群蓬头垢面的人,是这尸山血海中唯一的、可怜的活物
“范海辛!够了!”
一个足有四米多高的“人”站在街垒前方,但却丝毫没有人的样子,邪能化了的庞大身躯呈现出恐怖的紫黑色,身上巨大的五芒星燃烧着只属于地狱的气息,正在疯狂地屠杀着什么。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恶魔
恶魔回过头,用它那幽紫色的、充满暴戾之气的视线盯着说话的人,背上巨大的恶魔之翼狠狠地扇动了几下。然后,用它紫黑色的大手,又从地上倒提起几个奄奄一息的诅咒神教教徒,再重重地摁砸在地上。这一下力道之大,一个教徒的头竟然被强行砸脱了,拖着撕裂的气管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
而恶魔不依不饶,又在手中掐了一指献祭法印,愤怒地对准地上的一堆诅咒神教教徒的尸体
“燃!”
魔火冲天而起
“范海辛!节约点你的法力吧!”
恶魔朝地上熊熊燃烧的尸堆憎恨地啐了一口,转身走向街垒,将巨大的左手按在额上的五芒星魔印上
“回归!”
一瞬间,从恶魔的心脏射出了一道耀眼的蓝光,那巨大的恶魔身躯随即就消散成了一大片黑色的雾尘,尔后又迅速以蓝光为中心,在空气里聚合凝结成形,化为了一个年轻的紫袍男人。
“范海辛,你是不是杀出性子了?说了现在要节约作战的,结果你……”
“他们自找的!”
“确实够狠啊,你们术士的手段。”一位披着牧师长袍的中年人笑着说“你一个人……估计得杀了三十多个”
“三十七个”范海辛面无表情地说“加上被我砸死的那三个的话”
“真厉害啊”
“哼……算是给我那七个同学报仇了!”
“哎,你们看……亡灵怎么会退却了”中年牧师一边吟读治疗祷言为范海辛左臂的大伤口止血,一边疑虑地说。
确实,在上一次进攻后,后继的亡灵似乎收到了什么信号,全都停止了推进,成群的食尸鬼和死灵法师只在街道远端集结,虎视眈眈地观望着这边,却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
怎么回事
亡灵天灾竟然会取观望态势?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治疗小队里,一位牧师捧着战地通讯用的魔法水晶球,急急地跑来
“各位!指挥部有紧急命令!”
一位老法师将手按在水晶上,水晶里传出达拉然近卫军司令的声音
“城内所有抵抗部队听令!城内所有抵抗部队听令!”
“我们刚刚侦查得知,亡灵天灾已暂停攻势,目前情况尚未明确,请各守城部队立即放弃当前阵地,全员后撤,将防线收缩到鲁因广场、魔法商业区、紫罗兰议会大楼、安东尼达斯大道和王国魔法学会一线,抓住喘息之机,保存有生力量!另外,安东尼达斯大人命令,各魔法学院学生及教授必须立即远离前线!回到各自学院准备撤离城市!悉数不得再行参战!现在重复……”
沙哑的声音在破碎的街市间回响,有风轻轻吹来,吹动死者的衣袂
“各位,看来我们要走了”
“不仅是我们这里哪,其他地方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吧”
“趁着亡灵还没追上来,赶紧走吧!”
“等等,各位,亡灵不是退了吗?可能是其他王国有援军来了啊!”一名年轻的法师似乎不甘心地说:“或许……还有希望的”
真的……还有希望那种东西吗?
在这修罗场待了整整十二天,范海辛很怀疑世界上还有那种东西,或许当一个人见过的死亡太多了,渐渐也就对希望和梦想这类美好的词语麻木了。
这就是战争,更何况……还是一场极不对称的战争
“不!”老法师望着天空说“你们快看天上!”
天空上,一群群石像鬼在翻飞着,却并不发出进攻,只是笃笃悠悠地盘旋着,发出令人恶心的嘶鸣。而在地面上,在街道的尽头,十分钟前还在疯狂进攻的食尸鬼和骷髅武士,竟然在黑暗教徒和死灵法师的指挥下开始迅速地后撤,甚至似乎一直撤到了城墙之外。残破的街道上空空荡荡,连一只食腐的乌鸦都没有,只有尸体、尸体、尸体和尸体,躲藏在暗处的寂静一下子涌流出来,和满街的尸骸冲搅在一起,充塞在坍圮的街市和幸存的人们中间,将四周流血的风景扭曲成一片混茫。
这寂静不是安宁,而是最深的恐惧。
“怎……怎么回事?”
“石像鬼们在侦查,它们在探查我们城里还有多少力量”老法师一字一顿地说“克尔苏加德那边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没多少人了……今天是九月十三日,从我们的外围部队撤入城内起算,亡灵天灾已经围城十二天了,看来,克尔苏加德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您是说……难道……”
“上边已经说了,它们的目标应该就是那个人的遗产,因此它们也是投鼠忌器。但是现在看来,是不会再拖了……等会应该还是先来几波威慑轰炸,等到他们觉得差不多了,应该就……”
不仅范海辛,在场的还活着的人们,都已经猜到了,只不过他们不愿承认这地狱般的事实。一时间,谁都不再出声了。
“没错,这应该是最后一次退却,等下次进攻时,就是达拉然的末日了。”
老法师的语气斩钉截铁,却万分悲凉
范海辛怅然望着眼前的尸墟
末日?
这算是末日吧
除了这个词,似乎也没有别的好用了
他还记得,术士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投入战斗时,亡灵天灾才刚刚开始攻城。今天,十二天过去了,现在,范海辛就能从面前的尸堆里找出七个同学的尸块,还有自己左臂上的一部分肱二头肌。
是被对面那几十个黑暗教徒杀死的,他们焚烧、毁坏、亵渎、侮辱
范海辛告诉自己,不能原谅了
所以,他才会借求混乱的力量,吟唱教授们严厉禁断的恶毒咒语,化身为黑暗深处的恶魔之躯,给那几十个天杀的混账安排了一场虐杀的宴会
对付恶魔,只能用恶魔的方式
他将那些裹在黑袍里的污秽的肢体在自己的魔爪中耐心细致地捏碎,用怨毒的咒文和邪火将他们烧焦、熔化,聆听他们无比痛苦的惨嚎,全然不顾禁术带来的全身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因自己的残酷而讶异,却非常快乐,复仇的快乐使他更加残酷。
但是,不够啊,城墙上被石像鬼撕成碎片的老师同学们、被天灾战车轰成了肉末的老师同学们,还有……被亡灵巫师做成了行尸走肉,不得不再死一次或几次的老师同学们
谁来为他们复仇
我吗?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
已经无法再坚守下去了
“法师学院!你们还剩几个人?”
“二十六个!还有十个重伤”
“术士学院呢?”
“我们还剩十七个人!七人重伤”
“大伙听着”老法师扫视了一圈,严肃地说“各学院留下两个人,在此处暂时观察亡灵动向,用通讯水晶保持联络,其他人立即回到各自所属学院去,救治伤者,等候撤离命令。在这里留守的人,等到亡灵那边的威慑轰炸开始后,也马上回到各自学院去,这里的阵地就放弃了!”
“是!”
“记住,绝对不能再死人了!已经死得够多了!现在你们应该想的,是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活着,才能打败你们的敌人!”
范海辛和还能动的同学们,还有饱经战火伤痕累累的恶魔守卫们,抬着担架上的人,跨过残破的街巷,向城南魔法学术区里的术士学院飞奔而去。
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
这时,北方天穹之上,一群凋零炸弹陡然腾空而起,就像从云端飞降的一群恶鸦
末日降临,死亡犹在述说
城市的尽头,轰声震耳
一小时后,达拉然术士学院大礼堂
范海辛捂着左臂的伤口,痛苦地坐在礼堂的椅子上
“范海辛,看来你恶战了一场啊”留守学院的副院长站在范海辛面前,担忧地说
“我一天内用了三次禁术呢……咳咳咳……要不是我身上有‘恶魔之心’,早就死在前线上了”范海辛捂着左胸,用力地咳出一口淤血“伤了几个内脏……咳咳……这禁术的副作用太严重了”
“范海辛,听说亡灵军团退却了?现在外边情况怎么样?”
“很困难。昨天晚上亡灵天灾的攻势非常猛烈,北方守城部队……全线崩溃了”
谈话间,又是数发炮弹落在了附近,爆炸的气浪将两扇玻璃震得粉碎,屋顶也随之簌簌落下灰尘。
“天哪,怎么会这样,防御法师部队呢?”
“不知道。就我们在梅林大街那边听到的消息,起码也伤亡过半了”范海辛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已经有两位大法师……阵亡了”
“我们学院的人呢?”
“您说呢?肯定已经至少死了一大半了。”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垂下了晦暗如铁的脸庞。礼堂里,除了伤员们痛苦的呻吟外,就是沉重而绝望的寂静。范海辛环视一周,看着身边所剩不多的老师和同学们,将又一口悲恸咽了下去。
围城十二天,身边的世界几乎已被毁坏殆尽,悲痛什么的,在绝望面前,反而显得很浅薄了。
“那么……城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另外几名留守的教授走上前,用毫无希望的声音低声问道。
范海辛只是苦笑,解开了缠在手臂上的魔纹布绷带,手臂上两个巨大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虽然已经止血止痛,但被黑暗魔法烧糊了的肌肉仍然纠缠成一团,和一截炭化的碎骨搅在一起,就像一张诡异的嘴,令人恐怖。
“这伤口,是被三十多个诅咒神教的人打的,好不容易我才阻止腐蚀扩散”范海辛的表情,因止不住的疼痛而更加扭曲“连我都这样了,你们说城里会成什么样了?”
“院长还在前线吗?”
“不,现在亡灵的地面冲锋暂时停止了,前线的人正趁机后撤。院长大人刚才已经前往紫罗兰之塔,安东尼达斯大人……也在那里”
“看来这座城是守不住了,紫罗兰议会想要尽快决定幸存者们的命运”
“没错,我们……要走了”
半小时前,紫罗兰之塔顶层,六人议会大厅
象征达拉然最高权力的“六人议会”围坐在巨大的水晶圆桌边,紧急召开最后一次全员大会。这座神圣的大厅历来是只准许大法师进入的,但是在这生死的关头,达拉然王国全体官员也破例进入了这所魔法圣堂,共同决定这座城市的命运,有很多人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全都衣衫褴褛,满面烟尘。
“安东尼达斯大人,您……决定了吗?”六人议会中还活着的另外三位元老艰难地问道
“决定了,就按我等刚刚商定的办。”
白发苍苍的达拉然王安东尼达斯没有坐在上座,而是孤独地立在瞭望窗边,俯视着紫罗兰广场上面无人色,不顾一切向城外逃去的人群。
一切都在崩坏着,城郭如此,曾经平静的生活也是如此,无法抗拒这一切的人们,还能握紧什么?
或许,只剩下死亡。
安东尼达斯面如止水,波澜不惊地问:
“是阿尔萨斯王子和……我的学生……克尔苏加德回来了吗?”
“是的,他们……是来夺取那个人的遗产的”
“昨天晚上,我看见我们的破亡结界崩溃了,本来还指望它可以挡住亡灵,没想到数十年的研究成果,终究毁于一旦哪”
“大人,若不是破亡结界吸收了大多数亡灵的活力,我们根本撑不到现在!”断了左腿的近卫军司令撑着拐棍说道“但是,克尔苏加德他……他知道破亡结界的弱点,所以……”
“他当然知道,就是他设计的!那个人,几十年了。没想到祸根其实这么早就种下了啊。”苍老无奈的声音静静说道“达拉然会有今天,责任在我。”
“大人!请您别这么说!这是天灾军团的罪孽!只要您下令,我们愿意和这座城共存亡!”
“绝对不行!”安东尼达斯突然一声断喝“没有任何人有义务陪这座城市一起死!你们应该看到了,这十几天来,我们的部队,我们的人民已经死了多少?无可胜记!年轻人没有必要地死在战火里,而我们这些老头子,却在法师塔里苟延残喘!我们可以失去一座城市,但是,人永远比一座城市宝贵……咳咳!”
“大人,请您冷静!您还负伤在身啊”
“放心,我很冷静。”安东尼达斯霍然转身,大声说道“三军总将何在?”
“大人,末将在此!”
只剩下一条手臂的达拉然三军总大将坐在担架上回答道
“野战军、近卫军和魔法部队还有多少战力?”
“大人,加上南部和东部野战兵团的剩余部队,还有城内的近卫军和紫罗兰亲卫队,加上还有战斗力的魔法军,最多还有……不到四万人”
“那好!现在亡灵总攻在即,你立即下达命令,纠集城中现在所有有生力量,放弃现在所有阵地,尽量为撤离民众争取逃离时间。只要你的人保住了南方的撤离通道,你们就是达拉然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
“遵命!安东尼达斯大人!”
“那么,现在全体听令!”
“近卫军和法师部队长官听令!趁亡灵暂停冲锋的时机,马上撤出当前所有阵地,向城西和城南收缩,争取时间!阿拉希、希尔斯布莱德和奥特兰克方面的援军,已经在南边打开了一个缺口,你们的任务,就是尽量让这条通道维持久一点!越久越好!民众突围后,你们再随之殿后突围!”
“遵命!”
“王国庶务官和诸部长听令!立即组织撤离城内所有幸存平民,不惜一切代价,能多救多少就多救多少!你们待民众撤离完毕后,随近卫军一起突围!”
“大人,撤离工作已经开始!未被战火波及的地区已全部清空!”
“法师学院、术士学院、王国修道院及各魔法学术机构长官听令!命令你们的学生们,严禁再上前线作战,你们和学院的教授学者,随学生们和民众一起先行撤离!军队会护送你们出去。”
“大人,我们不能先走!”几位院长坚决地起身说道“让学生们先走就可以了,我们应该随您一起突围!”
“闭嘴!”安东尼达斯显然是发火了,声色俱厉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所魔法学院的师生,是最早冲上前线的一批,挡都挡不住!叫也叫不回来!现在还活着的我看连四分之一都没有!连你们都是刚刚从前线回来的!这叫渎职!如果让那些学生都死了,你们就全是罪人!
“听好了!你们和现在还活着的学生老师,一个都不准再死!这是命令!”
“遵……遵命!”
“最后,六人议会听令!”
全场肃然
连亡灵的炮击似乎也停止了
好安静……这末日的前夕
“经六人议会全体讨论通过,六人议会现存全体成员,将最后一批突围!”
船长与船同沉
这条命令,其实已在众人意料之中。没有一个人再说话,溶解在寂静里的议会厅,如夜之荒原般空茫无垠。
这是,只属于毁灭边际的高贵
“那么,现在我宣布:达拉然王国议会最后一次全体会议,现在散会!”安东尼达斯再一次扫视全场,威严地说。
有人在低声哀泣
“安东尼达斯大人!”另外三位元老再也忍不住了,一起向安东尼达斯哀求“我们会在这里守到最后,恳求您务必先走!如果有朝一日达拉然将重建,达拉然和达拉然人民……需要一位领袖!”
“领袖那种东西遍地都是!”安东尼达斯决绝地背过身去,凝视着渐渐西向的昏日“我在这座城市已经待了五十年,这座城市也接纳了我五十年,所以,我只能死在这里……如果我真的已经大限将至,那么,我很乐意在这里走上归途!所以,不要再说了!”
还能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必说了
“是……大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慢慢向大门口走去,他们没有勇气再看落地窗边那孤独的老人一眼。议事厅四壁,历代法师元老们端坐在各自的巨幅画像里,端坐在曾经荣耀辉煌的时代里,静静缄默着目送走向末日边陲的人们。
好安静
“各位,再见”安东尼达斯轻轻挥手“如果我们还能活着的话”
一小时后,达拉然术士学院
几个人影匆匆穿过一片狼藉的哥特式学院长廊,穿过扔得满地都是的桌椅、书籍和文件堆。脚踩在古旧的经卷上,发出清脆的、踩碎落叶般的声音。走廊两旁的教室和魔法实验室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来不及带走的东西杂乱地堆置着。长廊很高,廊顶黑色的铁灯和中古年代的雕饰,流淌出掩饰不住的年深日久。
下午的阳光还是从走廊外斜斜地投射进来,就像每一个曾经恬适惬意的午后,教室里流动着学生们背诵恶魔咒语时昏昏欲睡的声音,间或从实验室里传出几响无伤大雅的爆炸,深邃的魔典图书馆或明朗的学院花园中,来回穿梭着活泼的新生或是严肃的老术士,在各自手上的书页间阅读一段曾经平静的年岁。
当然,很多美好都只能停留在曾经,剩下的未曾美好过的时光,那就是残酷的现实。
同样的阳光,现在只照见了学院最后几个清查撤离情况的“幸存者”
七天,仅仅七天,当多年积累的平静生活和日常秩序被毁灭殆尽之后,曾经无比神圣的术士象牙塔,被达拉然魔法界暗地里称为“篡神之书”的达拉然术士学院,只剩下了一层抽尽灵魂的空壳。兀兀高耸、神秘肃穆的学院中央塔楼仍然矗立在阳光下,但是,从失去了“人”的那一刻起,它就随过往一起解体了,现在的,只是一片回忆的废墟。
学院门口,聚集着仅存的一百多名教授和学生们。一箱箱最珍贵的魔法典籍,和受伤无法行动的师生们一起被抬上马车,与其它城区来的难民们一起先行离开。院长和还活着的几位高阶术士,正在指挥着撤离的人们,范海辛和另外几名学生急急忙忙地走出中央塔楼,大声报告:
“院长大人,清空完毕!里边没人了!”
“很好,你们快上车,我们要走了,快快,跟上大部队!”
“嗯!”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几名恶魔守卫关上了中央塔楼那扇古老沉重的大门,如同关上了一段古久的岁月。
马车上的人们,连同那些平日一贯古灵精怪的使魔们,全都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幕,直到大门最终关上。院长仿佛下了一个极重大的决定,不顾六十多岁的年纪,毅然决然地爬上最后一辆马车的车顶,对着幸存的人们高声喊道:
“各位还活着的同学!各位还活着的老师!大家下午好!”
寒冷的阳光,淡淡飞白了老院长的鬓角
“各位同学,你们今天,就算是正式毕业了!你们从今天开始,就都是一名正式的术士了!如果,我们能够活着冲出去!那么,在重建我们达拉然城的时候,在重建我们达拉然术士学院的时候,你们一定要连着你们死了的同学,和死了的老师的份……回来……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
院长再也按捺不住,站在九月的秋风里兀自老泪纵横
幸存者们悲伤地望着他
“现在,全体起立!”
每个人,从教授到学生,包括那些还能站的伤者,都拼命地站了起来。
亡灵天灾的威慑性轰炸已经停止了,远处战争的烟霾,正在缓缓移动。
微风吹来,巨大的天幕上,一群乌鸦掠过无人的空城,留下一束墨黑的翼迹
最后一群难民已经要开拔了。空旷的街道上,惟余这一群雕塑般的人,凝视着巍峨入云的紫罗兰之塔。
“向本院六百二十六名阵亡的同学和教授们,还有我达拉然不屈的勇士们,鞠躬!”院长哽咽却洪亮的嗓音,在空荒的楼群间回响着。
临近黄昏时分寒彻天地的阳光,消融了一百多个一躬到底的萧瑟的身影。
“现在出发!”
车队匆匆地移动起来,范海辛坐在车顶,在无限的宁静中,遥望黑色的学院大楼,一言不发。
既然事实已经不争,那就只有安静地离去是对的
好安静,太安静了
不祥的安静
是总攻的信号吗
天空渐渐黯淡
当达拉然南城门离车队越来越远时,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城市的尽北端,骤然腾起了炽烈的火光。远远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石像鬼群和如雨而下的凋零炸弹编织在一起,将暮色初降的天穹染成了明亮的血色。
末日已临
“不好,亡灵发动总攻了!”护送的达拉然近卫军军官惊呼道“车队加快速度,尽快越过山区!如果能安全到达希尔斯布莱德丘陵,我们就能活下来了!”
“快走,前方加快速度!这里很快就会被炮火覆盖!”
范海辛看着渐行渐远,已燃起熊熊大火的达拉然城,从法袍的衣兜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金色铭牌。铭牌已有些旧了,却还可以看到掉色的烫金字,流动着时间的色彩:
范海辛·魂语达拉然术士学院
恶魔学识专业0615级一班高级学员
过去已经在眼前崩毁,连同那些曾经以为不可忘却的记忆,未来,却还是一片枯白色的茫然。
只要活下去,也许这就够了。
……
旷野无边,残阳如血,车队在静寂的野地里匆匆地行
转身,夜已深沉,混沌的天幕上,无月无星
一滴不知何时涌出的清泪,落在金色的铭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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