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早晨,冷冷清清的集市应着慢慢亮起来的天色,凝结成来来往往的弧线,脚步声,吵闹声,起起落落,依旧压不住鸟儿的声声啼叫。
大打开的窗户被一整片的阳光洒满房间,莫晓站在窗边深呼一口气,回头看看有些凌乱的床铺,忙着收拾起来。收拾完,莫晓捡起整理时落下的一本书,边翻着边往外走。
打开门,莫晓看到正准备敲门的林谂,愣了愣,“有事吗?”
“哦……余叔叔说,早饭做好了。”林谂穿着一套运动装,搭在脖子上的一条毛巾在这时派上用场,林谂象征性地擦着已经洗过的脸。
“你……”莫晓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个字就语塞住。
“怎么了?”林谂好像在等待一个可以暖心的问句,或者是一个预料之中的问句也好。
“你酒醒了?”莫晓尴尬地笑着,好不容易挤出来了一句。其实,她想问他,你头还痛吗?你早上很早就起来了吗?你一直都有跑步的习惯吗?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然呢,醉的时候,想着很爱很爱的你,却只能心痛,那样会比较好吗?”林谂迎上莫晓闪躲的眼神,只是“嗯”了一声。
三个人的早餐,余凯夹了泡菜,喝了一口粥,“林谂,住的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林谂停住要开动的筷子,“对了,余叔叔,我想在小镇附近逛逛,您能带我去吗?”
“我正想跟你们说呢,中午我得赶着去参加老朋友的聚会,很早就约了,不能推的。”余凯顿了顿,继续说道“莫晓,你带林谂去逛逛吧。路线你都知道的。”
林谂条件反射地抬眼看莫晓,她正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于是,还没等莫晓回答,林谂就回话说“算了,她不是得忙着写稿子吗”。
“正好我上次来,也没好好地逛逛。待会儿一起出去吧。”莫晓听到林谂那么牵强的回绝,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
林谂愣愣地看着她,看着眼前的莫晓,那个跟自己时远时近的莫晓,那个明明在前一秒才推开自己,却在这一秒又拉住自己的莫晓,他知道,他也无能为力。
吃过早饭,他们就出发了。小镇的集市熙熙攘攘的,在一波又一波的人流里,林谂和莫晓就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几乎同样的水平值,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三分钟不到,他们就走出了拥挤的人潮,对他们而言,却感觉走了好久好久,像是在走着人生的三个阶段,充满回忆的过去,弥漫尴尬的现在,形同陌路的未来。
“莫晓……”林谂在包里摸出烟,“轰”地一声点燃,说道。
“嗯,怎么了?”林谂厚重的嗓音压在莫晓的耳边,轻轻地,莫晓很自然地放慢步调。
林谂刚要继续说话,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喂,Alice,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嗯,还好,她在旁边呢!……好的,拜拜。”
莫晓别过身子,她连续地呼着气,干嘛生气,Alice跟林谂都订婚了,打个电话多正常啊。
挂断电话,林谂继续抽着烟,莫晓被蔓延过来的烟雾呛的咳嗽了几声。刚刚要进行的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石板砌成的房子,添和着一些零碎木材的阳台,一条已经有些泛黄的竹竿上挂着几件不合时宜的衣服,几盆开的浓密的盆栽,一台有些不搭调的空调。街上溜达着的散散落落的几个人,偶尔也会遇到片刻的喧嚣,停下来,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然后又因为一句听的还算在理的话,跟着人群散去。这样平静中不乏沸腾的小镇,才是最真实,也是最值得去观赏的。
林谂和莫晓来到了一家小店,是一间杂货铺,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到他们走进店里,就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大概是门外有几棵参天大树的缘故,跟街坊坐在树下谈天说地的老板从外面走进来,还披了件厚薄适中的外套。
老板把拿在手上的小板凳放在铺子的一角,“两位随便看看吧,最近有进一批新货。”
“嗯,好的,谢谢。”莫晓答着话,林谂则在一旁打着了一根烟。
“听你说话,不像是本地的,过来旅游的吗?”老板凑近莫晓,手边还整理着不知道何时乱开的货物。
莫晓摆弄着小饰品,“嗯”了一声。
“那是你男朋友吗?”老板八卦地问道,还瞄了眼抽着烟站在门口踱步的林谂。
莫晓没回答,嘴角分明有浅浅的笑意。老板也跟着笑笑。
“其实,经常会有情侣来小镇玩,有腻着连手也不愿意放开的,有生气却还是站在旁边哄着的,但……。”老板走开,拿了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拧开杯盖,在饮水机前接了点水,摇了摇,倒在水泥地板上。
莫晓本来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停顿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但我觉得,也许他比想像中更爱你。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同样地,你也一定不知道怎么接受。”老板两只手捧着冒着热气的开水,喝了一口,说道。
莫晓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的确,她和林谂之间,就是这样,正是因为彼此都错了一步,所以才会导致现在步步错的局面。
“小姑娘,在开这家店之前,我有学过心理学,并且在上学期间,也有不错的成绩,为了我老公,我来到这个小镇,是我追的他,直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我没有坚持,也许我和他从那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老板看着莫晓惊讶的表情,说道。
“或许,我真像你说的那样。但我已经回不去了。离开他的生活,是我选择的。”莫晓回眼去看林谂,林谂站在门外打电话。
“送给你,等到你有勇气的那一天,再把写好的信交给他,他会明白你每次做决定时的心境,那样,就算你们会绕一个很大的圈,才又遇到,他也能理解你的。”老板拿了一叠信封和一摞纸张。
“谢谢,可是……”莫晓顿了顿,说道。
“别可是了,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礼物,这些要不了多少钱,但心意是有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不走运,你们没有在一起,也当是在经历另一个属于你的人生。但如果你们后来在一起了,记得请我去你的婚礼。”老板边把东西装进袋子,边说道。
莫晓提着袋子跟她告别道谢,然后她和林谂在老板的目送下离开了店铺。莫晓没有告诉她,林谂已经和别人订婚了,对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温柔体贴,又能帮助他的事业,也深得他父亲的喜欢,而自己,也有了一个还好的对象,手指上套牢的戒指就是自己对他的回答。她也没有问老板的名字,电话,她可能也猜到自己的未来,多半没有林谂,而这个口头上的承诺,对她对那位老板而言,也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对于完全是个路痴,总是在固定的几条路线上走动的莫晓而言,这里,这家店铺,大概也就只存在记忆里了。
“买了什么?”林谂看着莫晓手上多出来的袋子,问道。
“就几样小东西。”莫晓故作静定地把袋子装在大大的包包里,回道。
“你跟谁打电话呢?”莫晓看到林谂刚刚一直在打电话,就随口问道。
“亦辰”林谂呼了一口气,回道。
莫晓“哦”了一声,往前走着。然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快到十二点了,林谂和莫晓就近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吃完饭,他们散步到河边,大大小小的石头错落有致地贴合在湍急的水流里,洒落的树叶堆积在石块上,水流声盖过他们彼此的呼吸,像是要把那绵延不绝的思念顺着水势,随波逐流下去。
太阳好像有点要罢工的意思,天空忽然阴霾一片。这个季节的雨,本来就是说来就来,总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林谂脱了外套,替莫晓挡着越发集聚的雨水,莫晓顺势环住林谂的腰身,林谂停了一下,又跑了起来。天知道,他有有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哪怕只是一刻,莫晓对他有所眷恋,他也觉得很幸福。
他们在一个还未完工但已经封顶的亭子下躲雨,莫晓一下子松开手,转过身,用手呼哧呼哧地扇着有点发热的脸颊。林谂把外套拧干,还忙说“冷不冷?要是待会感冒怎么办?”
“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莫晓直接回避了林谂的问题,从包里拿出纸巾,凑过去,帮林谂认真地擦着湿透的衣服。
林谂不说话,只是看着细心擦着水渍的莫晓,他想说,莫晓,你一定不止一次的,这样紧张夏亦辰吧。想着想着,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拦住莫晓的手,“我没事,不用擦了。”
“那好吧”。莫晓收起还没用几张的纸巾,回答道。
雨下了接近一小时才小下来,莫晓担心林谂会感冒,就说赶紧去诊所看看,林谂却因为想跟莫晓独处的时间久一点拒绝。
林谂的衣服在他们的两个半小时步行里,渐渐干了。因为怕余凯找不到人会担心,他们也准备回他家去。
刚刚下过雨的路面湿了又干了,河面上溅起的层层涟漪也因为停下来的雨,晕成一个平静的版面。林谂和莫晓原路返回,步速却快了很多,快到莫晓没有在意那间杂货铺,那个戳中她心事的老板。
书店的门虚掩着,莫晓轻轻地推开门,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林谂和莫晓走进去,余凯从厨房里,“回来了,我在准备晚饭了。”
“余叔叔,跟老朋友聚会,感觉怎么样?”莫晓在沙发上拿着抱枕,说道。
“甭提了,个个都唠叨,那一拨跟女人有的拼。”余凯拿着洗好的菜,边弄边说道。
“林谂呢?”余凯看着莫晓,问道。
“刚刚还在这呢,是不是在卫生间啊?”莫晓没有多想,随意地答道。说着,起身去帮余凯的忙。
饭菜都上桌了,林谂还是没有出现。莫晓到房间去找林谂,林谂躺在床上,莫晓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很烫。余凯忙叫莫晓去给他熬姜汤,而余凯就忙着给他换还没有干透的衣服。
熬好姜汤,莫晓盛好端到林谂的床边。她没心情吃饭,余凯也不强求,只招呼莫晓如果要帮助就叫他,他就在隔壁。
她把毛巾打湿又拧干,敷在林谂的额头,这不是第一次照顾林谂,但感觉像是最后一次了。回去以后,林谂可能会结婚,她和夏亦辰或许会订婚,这样,他们就真的是两条不再会相交的平行线。
窗外的夜色浓重,柔和的灯光下,林谂紧紧锁住的眉头被莫晓用手轻轻地舒展开来。她侧着头,吮吸着那淡淡的香味,那是独属于林谂的,只是当下,烟草的厚重感有些灼热了莫晓想要心如止水的心,“林谂……”莫晓像是在期待他的回答却又说的那么轻,轻到只在耳边摩擦了一下。
林谂忽然的翻身,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赶紧把垂在床边的手收拢回来,又不知道该摆在那里。而才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等到林谂又停停地睡着,莫晓又保持着一样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林谂,然后不知何时,她趴在床边,睡着了。
没有合拢的窗户,一股股冷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停在莫晓的身上,她在天将亮不亮的时候醒来,帮林谂捻捻踢开的被子,她多希望,她和林谂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也不必去在意那么多人的感受,她做不到,林谂也一样,所以,他们才走到了现在的局面。连旁观者,或者准确地说,一个陌生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事实,他们却都自以为是地蒙在鼓里。
看着林谂还睡着,她就回了房间。打开包包,拿出那个纸袋,可想而知,她一定在这时写了一封信,一封不会寄出去的信。
天大亮,余凯又习惯地早起,林谂也起床了,莫晓看到林谂从房间走出去,忙紧张地问:“好些了吗?头还痛不痛?让我看看还烫不烫?”
“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怎么回答。”林谂说着,咳嗽了几声。
莫晓用手贴合着他的额头,又碰碰自己的“好像还有点烫。而且你还有点咳嗽。要不现在去诊所弄点药。”莫晓说着拉住林谂的手。
林谂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颊一下子凝结住了,“这么紧张,会让我以为你是在乎我的。”
莫晓大概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你也知道,你是亦辰的好哥们儿,虽然他是说要你照顾我,但这是特殊情况……”撞上林谂认真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况且你也是因为我才淋雨的。”
余凯也看到了这一切,他知道这两个孩子都在用他们自认为好的方式爱着彼此,可是,却不清楚,他们都已经伤的很深,很深。
我们总是在找着自以为好的方式去对待我们生活的周遭,对待我们接触的人群,但事实上,有时候,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但我们还是会固执己见地走下去,不是因为害怕错误被揭穿,而是害怕在改正错误的时候,有一方已经有了自己认定的判断。于是,我们就会觉得很多事,再怎么做,都已经于事无补,所以,就让它尽量保持在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生活本身就有一个特定的框架结构,人们或多或少地都在迎合着它的发展趋势。顺其自然、理所当然、重蹈覆辙,是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趋势。对于林谂和莫晓无疾而终的爱情,不断地衍生出外延,那些属于他们的重蹈覆辙终究是框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