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新想到的这个人是老张。
三天后,他和老张在长沙见了面。
“小胡,你这是做了一个梦啊!这个梦做得快,也破得快呀!”
听了胡志新几天来的经历,老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老张,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胡志新诚恳地说:“这次来长沙找你,就是想请你给我指一条路。”
“指一条路?”老张认真起来:”小胡,路就在你脚下呀!“
“在我脚下?”胡志新一脸茫然:“老张,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小胡,我首先要说的是,你这梦破的好啊!”老张点燃一支烟,喷出一股烟雾后继续说道:
“你的同学和那些人搅在一起,倒霉是迟早的事情。如果人家愿意和你一起做买卖,那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你。你想啊,你在外面进货,他们在家里销售,卖的钱够不够那些人乱花?搞得好,你大不了白浪费时间,搞不好,他们惹出麻烦来还会连累到你身上。你说是不是?”
“老张,你说的太对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是不是觉得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是不是?”
胡志新点点头。
老张说:
“你同学让给你的那间门面你暂时接过来,你可以用来做仓库……”
“做仓库?”
“对,做仓库。你把在当地收购的货物先存放在那儿,够一定量后再运出去;另外,你从外地拉回去的货物不一定一下子卖完,剩余的也存放在里面。如果条件允许,最好雇佣一个帮手。记住,不要贪大求全,货在精而不在全。”
“老张,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问你,你同学的钱你敢不敢要?”
“我觉得还是不要为好。”
“你是不是为本钱的事而发愁?”
“对……”
老张又吸了几口烟,然后摁掉烟蒂,对胡志新说道:
“小胡,我支持你5000块钱,你先慢慢从小做起,凭你的脑子,要不了几年就能做大。”
胡志新只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含泪收下了老张给他的5000块钱回到南雄,买了一辆自行车,在乡间或者是小镇上不停地奔波。
当时,通往南雄和仁化的公路是简易的土路,路面窄且坡度大,每逢雨天,自行车根本无法骑,一旦被雨隔在途中,就不得不抗起车子和货物,在光滑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地行走。
冬天到了,收购冬笋的客商陆续来到南雄的百顺镇。
冬笋是百顺的特产。它是立秋前后由毛竹的地下茎侧芽发育而成的笋芽,因尚末出土,笋质幼嫩,是一道人们十分喜欢吃的菜肴。
为了节省成本,胡志新是连收购带采集。父亲告诉胡志新,采集冬笋是有学问的:一看竹林地形,海拔500米以下,朝南或东南的竹林地,冬笋较多,成熟期也早;二看冬笋形成的季节,“九前冬笋进春烂,九后冬笋清明出”。三看竹林结构:地下竹鞭2-3年生的发笋率高达85%。因此,在两三年生长竹林里,冬笋的产量最高。
掌握了冬笋采集方法,他不用为挖不到冬笋而发愁;他出的价格合理,也不用为收不到冬笋而焦急。由于有老张的帮忙,也不用为销路而奔波。
这年冬天,他发了一笔财,偿还了老张的五千块钱后,手中还有三千多块。
第二年春上,南雄和仁化的粮价一天高于一天,胡志新把目光盯在了粮食生意上。
由于没有运输工具,一个人是作不了粮食生意的。胡志新雇了一台拖拉机,找了几个同伴,把从农户中收购的稻谷靠肩挑背扛地弄到停在公路边的拖拉机上,然后运往城里,卖给粮商。
像他们这样做粮食生意,辛苦自不必说,利润也很微薄。胡志新心想,这样不行,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胡志新发现,这年春上建房造屋的人不少,凡是建房的都需要水泥沙子和砖瓦。胡志新注意到,大多建房子的事先并没有备好材料,而是边建造边从城里往回买。
胡志新扑捉到了新的商机:拖拉机向城里运粮食,返回时拉建筑材料。
可是,拖拉机的主人却不愿意,除非给他双倍的运费。
胡志新一咬牙,买了一台崭新的手扶拖拉机!
有了自己的运输工具,胡志新的生意路子一下子宽阔起来,镇上的那间小仓库里,常常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
一天晚上,他送一趟山货回到镇上,刚把卷闸门掀起来,就发现地上放着一张纸条,捡起来一看,是南华写的。南华告诉他,晚上十点,她有事找他。
胡志新心想,南华找他有什么事呢?
自从各做各的生意之后,他和南华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一次是阿黄开着辆崭新的摩托车带着南华在大街上兜风。他记得南华那次是穿了件鲜红的风衣,戴着一副墨镜,搂住阿黄的后腰,瀑布般的长发在风中飘洒。南华看见他后,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有时间到山乡野味喝功夫茶。
后来胡志新才知道,阿黄和他的几个哥们在镇中心搞了一个酒楼,取名叫“山乡野味。”
可他一次也没去过。
一次是桌球室里发生打架斗殴,南华死活制止不住。胡志新不得不出面,摆出一副不摆平此事决不罢休的架势,愣是把几个喝醉酒的小青年给镇住了。
除此之外,似乎还没有见过南华。
“胡老板——”
胡志新刚摆好货物,南华就来了。
“你……叫我什么?”胡志新盯住南华并不像说笑话的眼睛。
“我叫你胡老板呀!怎么啦?”南华的眉毛一挑。
胡志新怔一下,忙给南华让座。
“胡老板,你吃饭没有啊?”
胡志新又是一怔:如果说南华一见面就喊胡老板,那他认为是同学间的调侃。可是,南华第三次称他胡老板时,他感觉很不适应。虽然一年前就有人叫他老板了,但在同学圈子中,还没有人这么叫他。
“南华,你还是叫我胡志新吧……”
“老板就是老板嘛,别人能叫,我就不能叫了?”
“如果我是老板的话,那你南华就是大老板了。”
“你在挖苦我?”
“……”胡志新猛然发现南华的脸色不对劲,他赶忙住口,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忧伤的南华。
“南华,你……怎么啦?”胡志新给南华倒了一杯水。
“……到饭店去喝茶吧?你可能还没吃饭吧?”南华说。
“阿黄在不在?”
“阿黄去南雄了……”
“阿黄去南雄干嘛?”
“唉!”南华发出一声叹气:“走吧,我们边喝茶边说说话。”
胡志新这才相信,南华不但有事找他,而且这个事情还很棘手!
一走进“山乡野味”,胡志新就感觉南华的生意很萧条。南华一边沏茶一边让厨师炒菜,厨师问做什么菜,南华说有什么就上什么。厨师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一会儿,服务员喊南华下去,南华下楼不到一分钟就上来了,她满脸歉意地对胡志新说:
“对不起,后厨没有什么东西了,只有一把青菜和甘笋,志新,你就将就一下吧。”
“随便吧。我们是同学,何必这么客气?”
“志新,你还没到这儿来过呢?”
“整天瞎忙,哪有功夫?”
“唉!你忙得有成绩,哪像我……”
“你……怎么啦?”
南华长长地吐了口气,掏出一包香烟,胡志新从她点烟和吸引的姿势上判断,南华吸烟时间不短了。
“你怎么学会吸烟了?”
“心烦呗。”南华自嘲地笑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在嘴里停留片刻后,“噗”地一下吐了出来。
拼凑起来的三个菜上桌了,南华在一连喝了三杯白酒后,说出了一句令胡志新颇感意外的话:
“志新,我今晚找你,是想问你借一笔钱。”
“……借钱?借多少?干嘛用?”
“三千……救急……”
“救急?救什么急啊?”
南华一听,泪水夺眶而出……
一年前,就在胡志新骑着单车在乡下收购山货的时候,阿黄和南华正处于“财源滚滚”的阶段:放映录像一晚上少说百儿八十,两张桌球每天也能挣个五六十块。一开始,这些收入都由南华管理,阿黄要用个三十二十的,还得嬉皮笑脸地讨好南华。
南华真正掌管财权的时间其实不到三个月。一次,阿黄向她要钱和他的几个哥们打麻将,南华不给,阿黄猛然翻脸,抡起胳膊在南华脸上左右开弓,直打得南华抱头求饶。尽管事后南华曾拿出女人对付男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宝来对付阿黄,但都被阿黄一一化解。
至此,南华才领教到阿黄的厉害。不得不屈尊当个“甩手掌柜的”。
阿黄掌管财权之初,一天挣的钱还够一天花。时间不长,就入不敷出了。南华给阿黄算了一笔账:每天抽烟最少50,每天打牌,无论他的哥们谁输谁赢,花的都是阿黄的钱。每天晚上进馆子喝酒,没有一百多块是下不来的。这只是几笔明账,南华相信,阿黄还有许多事情在隐瞒着她。
几个月后,也就在胡志新卖了单车换拖拉机的那阵子,南华的录像就不让放了。原因很简单:镇领导得知阿黄在政府礼堂放黄片后,把阿黄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说,还让派出所把放像机给没收了。
录像放不成了,南华和阿黄等人的花费就全靠那两台桌球了。
可是,一天几十块的收入怎能够阿黄他们挥霍?
阿黄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把那辆买回不久的摩托车卖掉,从别人手中接过一个饭店,重新装修重新改名,也就是现在的“山乡野味。”
饭店开张不久,就受到周转资金短缺的困扰。阿黄的父亲在看清儿子是个不争气的家伙后,一分钱都不向外出掏了。在这种情况下,南华不得不向在家种田的父亲借了三千块钱。南华实指望用这笔钱渡过难关,可是,阿黄在一个晚上就输掉了一千五。南华知道后,要和阿黄拼命,阿黄是一阵硬一阵软,硬来了摔碟子摔碗,软来了跪在南华面前抽打自己的脸面。
……几天前,南华的弟弟来找她,说是母亲的心脏病又发作了,父亲让她赶快把那三千块钱还回去。南华一听,逼着阿黄要钱,阿黄思来想去,唯一来钱的渠道,就是问他的父亲要。
“阿黄到南雄是向父亲要钱去了吗?”胡志新问南华。
“他走的时候是那样说的。”南华擦擦眼泪。
“阿黄什么时候去南雄的?”
“三天了。”
“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今天下午,我给他妈妈打了电话,他妈妈说,阿黄根本就没有回去。我不知道是他妈妈说谎骗我,还是阿黄真的就没有回南雄。”
“南华,你和阿黄的关系,他爸妈愿意吗?”
“一开始是愿意的,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啦?”
“后来阿黄不断地惹事生非,他爸妈把责任怪在我的头上。我听阿黄说过,他爸妈让他不要和我再来往了……”
“原来是这样……”
胡志新断定,阿黄早就回到南雄,阿黄的父母肯定不会拿出钱来给南华救急!
至此,胡志新才真正读懂南华称他“胡老板”时的复杂心情。他对南华说,三千块钱他有,在银行存着,明天才能取出来。南华顿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胡志新不知怎样安慰南华,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第二天一早,胡志新又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以为是南华,急忙穿衣起床。拉开卷闸门一看,是五六个警察和工商部门的人。一个警察告诉胡志新,根据群众举报,那儿涉嫌赌博,现在依法进行查封!
胡志新这才发现,隔壁两间球桌室已经贴上了封条,不由心里“咯噔”一下,他告诉警察,隔壁赌博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在那儿存放山货。这时,一个工商局的人盯住胡志新,问他在工商局办理经营许可证没有,胡志新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的店门被封条封住。
警察和工商局的人一走,胡志新就急忙去找南华。南华在听到店铺被封的消息后,差点昏厥过去。
事有轻重缓急。胡志新先到银行取出三千块钱,让南华赶快给家里送回去,然后告诉南华亲自去趟南雄找阿黄,也许阿黄的父亲能够出面摆平此事。
南华依此而行。她来到南雄,却没有找到阿黄,无奈的南华只好去了阿黄父亲的单位,先是问阿黄在不在家里,阿黄的父亲冷冷地说,我还准备问你要人哪,你却反过来向我要人!南华强忍泪水,把店铺被查封的消息告诉了阿黄的父亲,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请阿黄父亲帮忙的话,就被阿黄父亲一句话给封住了嘴巴:
“封得好,封得好啊!”
南华回到镇上,向胡志新讲述了她去南雄的经过,胡志新心有所思,但他却没有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他不忍心使南华接连遭受打击。
十多天后,南华就彻底明白了阿黄“失踪”和店铺被封的原因:
阿黄的父亲为了使儿子彻底断绝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这里面当然包括南华,做出两步“狠招”:一是让派出所和工商所查封南华的桌球室;而是通过后门把阿黄调离了山区乡镇,去了韶关一个政府部门工作。
阿黄调离乡镇后,派出所的人撕掉了店铺的封条。
对于胡志新来说,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和影响,而对于南华来说,就意味着她在镇上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她不得不回到乡下的家里,陪伴着病情日渐加重的母亲……
十几年后,当胡志新真正成为大老板的时候,在广州一个立交桥上,意外地发现了摆地摊卖走私表的南华。胡志新从南华沧桑的脸上,看出了她十多年来的艰辛,当南华提到那3000块钱的时候,胡志新说:“不说那3000块钱的事了,你现在还需要我帮你什么吗?”南华一听,禁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