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冬天,乡里下达了种植烤烟的任务,因烤烟在南雄其他乡镇已经种植多年且经济效益非常明显,所以胡志新欣然接受。他不等技术人员下来,就跑到别的乡镇寻找资料,潜心研究烤烟的种植技术。技术人员下来之后,他除了在会上认真听讲,会后还将技术人员请到家中,将不明白的地方再问一遍。
种植烤烟是一个非常繁琐的事情。
根据技术员的要求,选择育苗的母床非常讲究:不但要背风向阳,排灌方便,而且还要在三年内没有种过茄科作物和葫芦科作物的稻田或旱土地里。胡志新找来找去,他们家的承包地里,符合以上条件的,只有一块被父亲视作“粮仓”的半亩稻田。一开始,胡志新担心父亲不会同意,毕竟新地村还从来没有人种过烤烟。一旦种植失败,他就亏欠了家人。没想到父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于是,他就在这块稻田里制作烟苗的母床。在技术员的指导下,搭建了塑料大棚,然后在大棚里再搭起宽1米、长lO米的高床茶盘式的小苗床。
小苗床建起后,就是配制营养土,每个标准厢用2.5kg烟草专用苗肥与300kg过筛土拌匀撒在厢面上,然后给每个标准厢用施美弟0.5克兑水30kg均匀浇洒,消完毕,盖膜密封10天后揭膜,松土通气2天以上,才能播种。
种子播下去了,胡志新从早到晚就守在苗床跟前,生怕刮风下雨毁坏了薄膜。一周之后,苗床里长出了细小的嫩芽。胡志新按照技术员的要求,一天三次测量着苗床内的温度,直到烟苗长到四叶一心时,他才松了口气。
种过烤烟的人都知道,烟苗长到四叶一心时就要控水炼苗。炼苗,也称假植育苗,就是为烟苗进入大田移栽做准备,锻炼烟苗适应自然环境的抵抗力。
在经过子床消毒、播磨管理、水分保持、剪叶定型、整地起垄等等复杂的工序之后,开始正式进入移栽阶段。
栽烟可不比栽水稻,一是必须拉线,定点移栽;二是必须使用移栽器。坑挖大,深栽烟,确保草圈不外露,高脚苗烟径不外露,防止烟根直接触及肥料。
大田移栽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更为复杂的田间管理,在揭膜、打顶、抹权、病虫草综合防止等工序中,烟苗渐渐地长大了,长高了。望着一片片绿油油的烟田,胡志新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烟农们知道,烟叶生长得再好,如果烘烤不好,就等于前功尽弃。而在烘烤之前的烟叶采收,却大有学问。比如说:硝态氮肥50%而生产的烟;叶绿素反映出的叶色偏淡,采收时间应略为提前,中、下部叶采收标准亦应略为降低等等。烟叶采收后,再根据烟叶生长的位置——下部烟、中部烟、上部烟分开挑拣后进行划筋、编杆、入炉。完成这些过程之后,就可以点火烘烤。
烟叶烘烤的过程主要是控制温度,如果温度控制不好,再好的烟叶也烤不出上等烟来。因此,这个环节要极具耐心。
胡志新的烤烟炉烧的是木材,需要有专人在火炉前看守。每烤一炉烟,需要五十多个小时。一般的烟农烤烟,都会有几个人轮流看守。胡志新却不同,二哥在外地教书,帮不了他;两个弟弟在学校读书,帮不了他;父亲和母亲眼睛不好,看不清温度计,也帮不了他。也就是说,每烤一炉烟,胡志新都要在烟炉前坚守两天两夜。白天还好度过,父亲母亲陪着他说说话,村里人也经常有人来向他请教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最难熬的是晚上,实在瞌睡得不行的时候,他就将蚊香熄灭,盼望有蚊子叮他虫子咬他。以此来驱赶“瞌睡虫”对他的折磨。
有天深夜,胡志新实在顶不住了,他拿起一根烧火棍,在墙上写了一个又粗又大的忍字。每当眼皮难以睁开的时候,他就看着那个忍字,这时,就有一股力量涌遍全身……
……金黄金黄的烟叶出炉了,胡志新严格按照技术要求吸潮回软、阴凉堆放、分级扎把。令胡志新莫名其妙的是,他在分级扎把的时候,发现烟叶的颜色没有出炉时那么好看了,他向技术员打问原因,技术员看来看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交售烟叶时,没有达到胡志新理想的效果。
尽管如此,他还被评为“种烟大户”,受到上面的表彰。
胡志新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算了一笔账:从育苗、移植、打掐、烘烤到销售,每个环节所付出的代价要远远大于所得到的回报。是技术问题没有过关,还是新地村的土质和光照并不完全适合烤烟生长?
带着这些问题,胡志新来到南雄,向专家寻找原因。专家们断定:新地村的土质确实不适合种植烤烟!
胡志新听了呆呆地发愣!
从南雄回来,他没有直接回到家里,而是独自一人走进竹林,思考着他的未来。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向村子走去。
一到村口,就听见一阵阵匆忙奔跑的脚步声和喧嚣声传进他的耳朵。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丢下饭碗的村民们忙着去一户村民家看电视的情景。
当时的新地村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
胡志新也曾经多次融入到这种嘈杂的声音之中。
可是,这天晚上他却没有心情去看电视,他想回家埋头大睡一觉。
刚到家门前的巷子里,忽然发现两个黑影迎面而来,他急忙躲开,那两个黑影从他身边跑过时,他没有看清是什么人,他从他们奔跑的速度和脚步声判断,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胡志新往前刚走几步,就听到有人跌倒的声音,紧接着,“哇”地一声大哭传进他的耳里。他猛然转身,朝哭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那两个孩子是他的弟弟!
摔倒在地的是五弟音发!
胡志新将两个弟弟领回家里,一边给音发洗脸,一边说道:
“哥明天就去城里买台电视回来!”
电视买回来了,可是,放在家里哪个位置都觉得不合适。胡志新这才意识到,家里的房子太矮小太破旧了。他和父母商量,趁着手中还有一些钱,干脆把房子翻修一下。
父母沉思良久,点头同意。
一个月后,胡志新家的房子就修缮完毕。不久,就有媒人登门,给胡志新介绍对象。父母自然喜上眉梢,而胡志新却断然拒绝。
“是那个靓女配不上你?”媒人瞪着眼睛问胡志新。
“不是!”胡志新回答得很干脆。
“那是为什么?”
“我现在根本不想谈婚事!”
“你说这话谁信?你不想谈婚事,那你又买电视又修缮房子,为的是什么?”
“我买电视修房子,与找对象毫无关系!”
媒人一脸冷笑,悻悻而去。
媒人一出门,母亲就急着问道:
“新儿,你快告诉妈,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胡志新这才知道,连母亲都误解他的意思。他对母亲说:
“妈,在我没有做成一件大事之前,我是不会考虑婚姻问题的。”
母亲问:
“新儿,你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事?”
胡志新欲言又止,他没有把心里话告诉母亲。
常言说,知儿莫过当娘的。可是,胡志新的母亲却越来越猜不透儿子的心思了。
天下雨了,看样子短时间内晴不了,不能下田干活的村民们,尤其是年轻人,要么聚在一起打牌,要么去谁家炒菜喝酒,要么挤到有电视的村民家看电视,无论哪样,他们首先想到的都是胡志新。
这天晚上,几个年轻人来到胡志新家嚷嚷着要打牌,而胡志新对此却没有丝毫兴趣。他一看打牌的人绰绰有余,就摆好桌子让他们打,以身体不舒服为由,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胡志新最近的心情很烦。
自那日媒人登门提亲之后,不知是为什么,媒人出门时那种冷笑的面孔和母亲看他时疑惑的目光,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胡志新当时最怕人提及的事情,就是给他找对象。
胡志新拒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好,一旦定亲,势必欠下外债。他不想让父母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过日子;二是他不愿意在家乡讨老婆,如果在家乡定了亲事,那么,就会影响他日后在大城市的发展。
是的,胡志新的理想,是要走出穷山沟!
那么,他为什么不在初中毕业后直接去深圳或者广州,干嘛还要学养猪、种烤烟呢?
这也是胡志新不同一般人的思维方式。
他学养猪,并非是想一辈子都靠养猪来过日子。他原本想把养猪技术学到后,再传授给父母。没想到事与愿违;他种烤烟,除了响应上面的号召外,还有先给家里积攒一些钱,好供两个弟弟完成学业的想法。
说白了,他是有后顾之忧。
他也亲自接触那些到广州和深圳等地去打工的人,从他们口中或多或少地了解到在大都市生活的人的艰辛。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并不对幻想抱太大希望。因此,他不能就这样离开家里,把负担留给两个老人,把痛苦留给两个弟弟……
“哥,那个媒人又来了!”
不知什么,弟弟音发闯了进来。
“你说什么?”他一下子坐起来。
“那个媒人又来了,还领着一个靓女。”音发说。
“你快告诉爸妈,就说我出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外有人说道:
“好你个胡志新,大白天说假话!”
话音未落,那个媒人就迈步进屋,胡志新一看,媒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眉目清秀、亭亭玉立的姑娘!
胡志新瞪大了眼睛,他隐隐约约地记得,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靓女。他刚准备下床,只听媒人一阵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
“胡志新,我当大半辈子的媒人,还从来没有遇到男方拒绝女方的事情。我今天领着人家靓女来,就是让你胡志新看看,人家配不配得上你。你们胡家五兄弟,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哪个靓女跟了你,那就是掉进苦海,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你们兄弟这辈子打光棍去吧。哈哈哈……”
媒人说完,放声冷笑,拉着那个女孩的手出门而去……
胡志新大叫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这才知道刚才的事情是在梦中。
胡志新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回想着**,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时,外面打牌的人不知是谁喊了声“天亮了”,有人提出不打了,说回去赶快睡觉。胡志新一看窗户,天确实亮了。赶他起床,打牌的人已经散场,给他留下的是一地烟蒂和满屋粘脚的泥土。
他打扫了卫生,走到院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发现四周山上的雾气渐渐散开,天上的乌云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天终于晴了!
在农村长大的人大凡都有这样感觉:当人心烦的时候,最怕天阴下雨。阴暗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声,能给心烦的人带来更多的惆怅和无奈。可是,一旦云开雾散,心里就会感到豁然开朗。
此时的胡志新就是这种感觉。
这天刚好镇上逢集,他想起一句家乡人常说的话:一动三分财。他要去镇上转转,兴许会有什么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