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王树将烟头熄灭,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的夜色,脸上毫无表情。王言之一直站在书桌前,笔挺地站着,只是双眸暗淡,眼神空洞。
过了会儿,王树收整心情,他强压心中的怒火,转过脑袋,看着这个不知何时长高一大截的男孩。他的模样像极了储璇,所以王树从未怀疑过王言之不是自己的儿子。而现在,在知道王言之的身世后,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树依然无法释然。
王言之没说话,更不敢看王树。他知道,到校门口来找他的那个自称叫曹祥的男人说的是事实,他的确不是王树的儿子,而曹祥将这件事告诉了王树。所以此刻,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的人,就这么在书房呆着,连一句许久未见的寒暄都说不出口。
杭茗站在书房外,一门之隔,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她很担心。不知何时,储璇走到她身后,不解地叫住:“茗茗?”
杭茗转过身,小声说:“舅妈,言哥哥在书房里。”
储璇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对杭茗说:“我知道他回来,没想到你也回来。你们现在还小,应该以学习为主。我原本也不想让言之知道,但他的性格喜欢追根究底,我怕不告诉他反而天天都问,所以就告诉他了。”
这时王言之来开门,他走了出来,叫道:“妈。”
储璇拍拍他的后背,将王言之和杭茗往外赶,她交代:“我去和你爸说几句。”
想到两人还在冷战,杭茗担心道:“舅妈,舅舅正在气头上,恐怕他听不进去我们的劝说,我怕你们……”
储璇看一眼书房,冷笑道:“放心,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她走进书房,将房门关上。
杭茗怕王言之因为刚才王树对他的嘶吼而生闷气,她劝道:“舅舅心情不好,没有针对你,你别多想。他肯定是见你突然回家不好好学习才生气。你别胡思乱想,天下父母都疼孩子,只是像舅舅的性格,比较严厉而已。还有外婆,我想过段时间她和舅舅就会和好了,毕竟血浓于水,他们都不是能狠心抛下这一切的人。”
她一直说,一直说,直到发现王言之一句话都没说,才抬起头。察觉到她的举动,王言之将目光从杭茗身上挪开,看向别处。杭茗看到他的脸时,王言之正一本正经严肃地看着她身后的墙壁。她以为他走神,没听她的长篇大论,只得说道:“好了,休息吧。”
杭茗转身朝楼梯走去,王言之慢步跟在她身后。她走得急,而王言之却很慢,直到杭茗上了二楼,王言之还在楼梯上。眼看她就要消失在视线中,王言之突然叫住:“茗茗,晚安。”
杭茗停下脚步,表情木然。她没有回头,更没有回一句话,只是顿步后继续前行,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站在楼梯上的王言之再看不到她。
书房里,王树和储璇相对而坐,虽然只是隔着一座茶几,但两人的心已经在六年前的那次争吵中,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
半晌的寂静后,储璇开口:“我知道保守这个秘密对你来说很困难,也许我们的婚姻确实走到最后。”她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而王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他从茶几上捡起打火机,利落熟练地将烟点燃。
刺鼻的烟味让储璇咳嗽几声,她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后,忍不住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阿树,再等三年,等两个孩子都高考后,我们就离婚吧。”
听闻的王树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张开嘴吐出大大的烟圈。他这才看一眼储璇,好像很长时间,他都没这么看过她了。岁月无情,储璇的模样,不再是他记忆中知性大方的女人,而是面无表情像住在一个空壳里没有灵魂的样子。
他的心,忽然就疼了。
储璇站起来,说道:“至于两个孩子,毕竟他们十几岁,我希望听他们自己的意愿。”她没再看王树的表情,转身走了。
听到关门声后,王树将烟头扔进烟灰缸,双手抱在脑后,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
王言之和杭茗一起回到学校,出租车在校门前停下。坐在司机旁边的王言之付钱后,转头问杭茗:“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一起买了进去。”
杭茗摇头:“没有,下车吧。”
两人下车后,站在晨雾中的校门前。杭茗想到昨夜离开这里时的心情,焦急不安,心慌意乱。而此刻,她仰头看着第七中学的牌匾时,内心仍然无法平静。六年前她就知道站在旁边的高个男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而现在,不仅和王言之,杭茗和整个王家都没有血缘关系。
王言之见她像是有感慨的样子,笑着说:“好了,虽然姑姑不是我亲姑姑,但我们的关系不会变,别担心我会欺负你,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是啊,即便如此,他们的关系还是不会改变,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和王家没关系,但她和王言之的关系也不会改变。
杭茗吸吸气,冲他笑道:“我当然知道!”
杭茗坐在座位上早自习时,张欣彤戳戳她的手肘,低声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的样子?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杭茗回答:“没有,只是没睡好。”
听她不愿回答,张欣彤识趣的没再追问。早自习没有老师,班里各处开始有小声的说话声,到最后愈演愈烈,教室里一阵杂声。
作为班长的马艺宁起身,严肃地说:“安心上自习,不许说话!”
班长发话,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但没过多久,一些坐在后排的同学又开始窃窃私语了。马艺宁有些生气,直接起身叫住说话的男生:“杨宇宙!不许说话!不许和旁边的同学说话,不要影响别人!”
杨宇宙是班里爱惹事的男生,他瞪着马艺宁:“班长大人,我是在讨论问题,你干嘛说我说话!”
这么明显的说辞,马艺宁拉不下面子,问:“那好,你们在讨论什么,看班里其他同学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大家一起讨论。”
杨宇宙站起来,怪笑道:“我们在讨论,第一名的头发是烫的还是自然卷。学校可是严禁女生烫染头发戴首饰,不能因为她成绩好就可以例外吧!”
杨宇宙旁边的男生突然说:“不是,杨宇宙问我们你们那一团谁最漂亮!我说刘珞珞,他说是你!跟杭茗没有关系——”
杨宇宙一把揪住男生的胳膊,迫于淫.威,男生只得闭嘴。
马艺宁脸红的坐下,同排的张欣彤见她羞红了脸,忍不住说:“班长,你竟然在全班同学面前被那个杨宇宙戏弄了。”
马艺宁气急:“我只是不想跟他计较,这种男生脑子里全是不健康的东西,有什么好理会!”她转移话题,伸长脖子,隔着张欣彤,问向杭茗:“你的头发真的是烫的?”
杭茗放下笔,回答:“从小就是自然卷。”
马艺宁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她说:“我就说嘛,你这么乖的学生,怎么会违背校规去烫头发啊!”
星期五的上午,高一三班是体育课。
做完一些热身活动后,体育老师就将大家解散自由活动。男生喜欢打篮球的居多,大部分都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女生有的去打乒乓球,当然也有男生参与。
而杭茗被张欣彤拉着站在篮球场边上,看着男生们的帅气身姿。记忆中,杭茗看得最多的是王言之,因为他很喜欢篮球。就在这时,操场边缘走来一群身穿白色运动衫的男生,他们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一边仰头喝水一边朝这边走来。
一群白衣少年中,杭茗看到了王言之的身影。他走在最后面,被人遮挡着,可她就是能越过前面所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时体育老师走来,对高一三班的男生说:“和高三的打一场试试!”
杨宇宙跑到边上,瞥见越来越近的几个男生,不甘示弱地说:“好啊,来场比赛正好!高三的不一定厉害。”
高三的男生走过来,见到体育老师打了招呼,并决定和高一三班的男生比赛一次。因为这件事,许多在边上聊谈玩耍的女生都来围观,一下子聚集了不少人。
王言之喝了一口矿泉水,在界限外的一排女生中寻找到杭茗的身影,他拿着水瓶走过去,递给她:“帮我拿着。”
杭茗接过矿泉水瓶,叮嘱道:“小心点。”
王言之露出大大的笑容,嘴角两边的梨涡衬托着更加阳光。他朝杭茗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便转身走入参加比赛的人群中。
一群女生围到杭茗身旁,争先恐后的问那是谁,为什么那么帅,和杭茗什么关系这样的问题。正在杭茗怕大家误会时,王语之适时出现,对同学说:“瞧你们这飞到天边的想象力,我哥能看上杭茗这样的女生吗?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王言之是我哥,而我们和杭茗的关系是表兄妹,懂?”
好吧,杭茗和王言之是什么关系不重要了,因为王语之是王言之的亲妹妹啊。连向来和其他女生没多少交流的刘珞珞都忍不住问:“所以,你哥哥叫王言之,你叫王语之?”
王语之昂着脑袋,一副得意的模样:“是啊,只不过他长得像我妈,我长得像我爸,所以看不出来而已!你们别打我哥的主意,他对你们没意思!”
刘珞珞不乐意了,拉着脸:“谁对他有意思,不过是问一句而已,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优越感!”
王语之站到刘珞珞面前,神色微怒地注视着她,说道:“我当然有优越感,我哥是学生会主席,还是年级第一,不知道多受老师的欢迎,我为什么不能有优越感?”
刘珞珞白她一眼,揶揄道:“是该有优越感,毕竟你哥年级第一,你全班最后一名,确实得有优越感!”
王语之不高兴了,推了刘珞珞一把,吼道:“就你好!你这种故意装清纯装可爱博男人怜爱的女生最讨人厌了!跟你一个寝室,真他妈度日如年!”
刘珞珞不甘示弱,两个女生撕扯在一起。杭茗被挤到边上,根本就靠近不了。这时有女生说:“老师来了!”
王语之和刘珞珞依然拉扯在一起,毫不在意。就在这时,体育老师走过来,站在外围的他叫住:“那两位同学,出来!”
确实听到老师的声音,王语之和刘珞珞才不得不松开手,整理蓬乱的头发又理了理衣服。走到老师面前,王语之仍是一脸不情愿。
不远处的王言之见状,跑了过来,问老师:“她们怎么了?”
老师回答:“女生间有些不愉快。”
王言之冲王语之叫道:“王语之,你是来上学还是来打架的?”
王语之不服气的瞪着他,愤懑难当:“你管我!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特别坏!你可以对杭茗很温柔,哪怕她摔坏了你最爱的钢笔,你都没发火还安慰她让她别自责!凭什么到我身上时你就一口咬定我是打架,而不是被逼迫还手自卫的呢?”
众目睽睽之下,王言之被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