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如同融化了的橘子糖,黏黏地粘在天幕上,懒洋洋地发着光。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林海,无数深绿浅绿葱绿嫩绿黄绿色的叶片晕开浅浅光圈,暖风拂过,层叠的浪花般轻柔舞动。从整个第二层的上方俯视下去,绿色无边无涯,有些树木粗大的惊人,笔直地矗立进云端,在云朵间若隐若现。
花芒凰舞凰歌三人此时正循着木灵的指引来到一株庞大的树木的根部,在树根下的洞穴里见到了一个睡着的小孩子。
“你就是木精?”木精对居住环境内的气息很敏感,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懒洋洋地不想逃走。凰舞见到疑惑地盯了她一会儿,又露出失望表情就翻身继续睡的小家伙平静的样子内心生出不可抑制的喜欢,主动开口询问。
确实是小家伙,半米长的身子在睡觉的时候蜷缩起来,绿色的发丝卷卷的散落着将他包起,露出的皮肤似乎碰一碰就会流出水来,看起来娇嫩得不可思议。
“呼——呼——”的呼噜声传来,蹲在那里等待回答的凰舞站直,表情有点讪讪的。凰歌见到自家妹妹吃瘪,右手五指伸开,一划,刚刚还在呼呼大睡的木精尖叫着跳起来。
“喂……哥哥!”凰舞看到木精的痛苦不禁埋怨地喊了凰歌一句,拥有木灵的她对于木精的感觉更加亲切和感同身受,刚刚伸手想去安慰痛苦摇头的小孩,却被一只手定住动作。
“花朵儿?你要干什么?”凰舞很着急,语气有些冲。
花芒古怪地看她一眼,伸手悬空一招,疼得打滚的木精眼里掉下的泪水就被她装进水晶瓶里,凰歌过去仔细看了看,确认木精眼里的存货已经流完,才给花芒打了个手势,将凰舞放开。
凰舞一时汗颜:刚刚如果接触到木精的泪水,估计现在自己就没命了。感激又抱歉地朝两人一笑,跑过去将他抱住,然后木精也不打滚了,愣愣地看着凰舞,凰舞也怔忪在哪里,梦游一般的表情。
在接触到那个小而软的身子的一瞬,木灵成了联通两者的桥梁。凰舞看到一座灰色的砖石建筑,大大的院子里许多小孩子在拿着铁锹挖洞,挽着裤腿和袖口的老师擦着汗,指挥他们将小树苗埋进洞里,填土、踩实、浇水。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被挖出打开,这里的一幕幕似乎在与之重合,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快要让她窒息。凰舞有些狂乱地在闹成一团的孩子里寻找,终于在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小身影前停住,泪如雨下。
这是多久以前的自己?穿着最爱的小裙子,一边种树一边许着愿望,希望小树能陪自己快快长大。
这是,这个木精的记忆,也就是这棵树的记忆。
当年种下的那棵树,没想到你竟然跟着我来到这里。
在树的记忆里,最开始充满淡淡的欢欣,凰舞能感到那种幸福和骄傲:每当小小的凰舞走近,还光秃秃的小树就会努力站得更挺拔一些,每当小小的凰舞给它浇水,小树就会喝得格外多一些,每当小小的凰舞抚摸着它,跟它倾吐幼稚的欢喜和苦恼,小树就会花很大的力气来摇晃着安慰她。
凰舞是树的骄傲。因为十几年过去,即使小小的凰舞长成了和它一样挺拔的少女,却从来风雨无阻,每个月都会回来看它。看到它抽芽了会跟它打招呼,看到它开花了会赞美它,看到它落叶了会跟它道别,在冬天里还会回来陪它说说话。于是树成为了植物里的异类,它从来不睡觉,怕有一天她来了它不知道,就这样,每天每天,甜蜜的等待着。
直到有一天,她本该来的日子,它没有等到她。
那之后许许多多年,它都没有等到她。
树坚持着,哪怕知道按照人类的寿命,她早已死去,也不放弃等待的姿势,因为地底的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它,她还会回来。
她还会回来。
抱着一个卑微的期待在旷野中坚持着,树在战争中摆脱了辐射的诅咒,苦苦挣扎着活了下来,并花了几千年再次变得葱茏茂密,重新开了花。
看着一代代人类的凋零,死去的人中没有她。
看着一代代人类的进化,新生的人中没有她。
所处之地变成了维卡秘境,偶尔进来的年轻人类中,没有她。
可是今天,流浪的风带来了她的气味,于是慌乱无措地让木灵跟随着一团怪异的天地灵气,终于欣喜地找到了她。
已经经过无尽岁月的大树此刻激动地颤抖,身为树王的它只想像一个孩子一样哭泣,听到她叫它“树”。
这是她起的名字,而它欣然接受。从此她们之间建立了特殊的关系,千千万万的人类都是平常的,只因为有她的存在,它待他们不同,千千万万的树也是一模一样的,它希望她认出它。
凰舞死死抱住木精,像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泪流满面。
无声无息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难过在心。
花芒疑惑地看着近乎崩溃的凰舞,想,凰舞看起来不是这样的,她谈吐优雅,举止大方,连开玩笑都是谨慎地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极有分寸,今天这样激动到不可自抑,难道仅仅是因为木灵的原因?
看起来更像是他乡遇故知,因为仅存的同类唤起的只有她们懂得的某些秘密而悲伤得不受控制。
树根下的狭小空间里氤氲开的巨大悲伤,让花芒和凰歌的眼里也有些湿润。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空气里的波动在花芒的眼里是元素,在凰歌的眼里是音符,最贴近自然的人们最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唏嘘着别人的故事,留着自己的泪。
花芒和凰歌微微避开,偷偷擦着眼角的泪水。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先前一直呆愣的的木精似乎终于放松,抱住了凰舞的脖子放声大哭!
“呜呜呜……叫我的名字……”
“呜呜……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为什么才来找我……”
“呜呜……人类战争的时候炸得我好疼……疼的快死了……”
“呜呜……我找过那么多人……就是没有你……没有你……”
“呜呜……我是‘树’啊……你没认出我……”
“呜呜……你的气味变了好多……刚刚还以为我认错了……”
“呜呜呜……差点错过你……我还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你……我会再也找不到你……”
汹涌的泪水顺着凰舞的脖颈流下,大大的泪珠圆滚滚地散落一地,珍珠一样闪着美丽的光。
“放开!”注意到这一幕的凰歌被吓得心胆俱裂,嘶吼着冲过去试图将凰舞拉开。木精死死扒住凰舞不松手,花芒对它喊道:“放手!你要害死她吗?!”
木精啜泣着昂头:“我没有伤害她!没有!木精的泪水只伤害害他们的人!”
凰舞反应过来,拍着树精的背安抚他,摸了摸脖子,笑道:“我没事,树说的是真的。”
凰歌又将她检查了一遍才放开,树讽刺地笑道:“要是你的话早就死了!”
“不要胡说!树!”凰舞看着树对哥哥的敌意,有些头疼:“这是我哥哥,不可以伤害他的哦!”
“可是他刚刚伤害我!我头痛!”树控诉。
“因为树刚刚没有理我啊,哥哥才会伤害你,以后再也不会了,相信我,嗯?”凰舞小声劝说。
“嗯……”树委屈地扁了扁嘴,抱着凰舞蹭来蹭去撒娇:“不要分开了好不好,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树可以离开这里吗?”
“可以的!我可以的!你看!”树激动地说着,像是怕凰舞觉得麻烦而放弃它一样,双手在凰舞脖颈后环起来,一阵绿色光芒闪过,孩子的形象消失,多出了一条精美异常的项链,纹路古朴神秘,偶尔流过光芒:“这样子你就可以把我带出去了!”
“好了?那我们去找传送阵吧。”花芒询问。
“好。”凰舞答应。刚刚走出洞穴,树却突然大叫起来:“等一下!”
“怎么?”凰舞小声问。
树有些害羞一样道:“你们……回头看看……”
三人一起回头,只见花雨漫天。
树从上到下次第开放了艳红亮橙嫩黄碧绿蔚蓝深靛淡紫洁白的花朵,如同彩虹灼亮人眼,以树为中心,周围的植物也呈扩散样的开花,即使是最小的雏菊满天星也不偷懒,瞬间繁花遍野,美不胜收。
在这样的花海里,树轻轻地说:“我答应过你,要开花给你看的。我准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