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梵蒂冈,圣彼得广场。
还是清晨,并不宽阔的圣彼得广场已经满是游人。一群群,一簇簇,站立在晨曦中,伸长脖子等待着教堂钟声敲响。
林耀步入广场,两边的大理石廊柱投下细长的阴影,廊柱顶端,一百四十二名圣人之像带着哀悯,宽和的笑容俯视游人,千百年来如是。广场两侧清泉汩汩流动,每一滴水喷溅在空中,都映出七彩的光芒。
他随便找了一个角落站定,抱起双手看着广场中间高耸的方尖石塔。清晨的阳光暖融融的,思绪仿佛也不受控制,慢慢向过去流逝。
“圣彼得广场的方尖石塔,是很早以前从埃及夺来的。当时基督教深入埃及传教,遭遇本地宗教大力反抗,传教士们经历长年争斗,终于将异教徒赶进偏远的沙漠。可是,以‘冥府神教’为首的异教徒纠集残余势力,妄图做最后一搏。他们屠杀了十万人,以最古老,最邪恶的祭祀,唤醒了死神阿努比斯。那一战,三万由传教士和圣殿骑士组成的军团全军覆没。”
林耀耳边回响着老师的声音,当时,无数蜡烛将大厅照得通明,却依然掩盖不住他心头的恐惧。老师的手抚在他头上,一股暖意直透心底,让他能用因为害怕而颤抖,却依旧好奇的声音问:“那么,最后是怎么获胜的呢?”
“这个啊。。。这是一个更长的故事了,下次再给你讲吧。”
可是他没能等到下次,三天后,老师死了,死于车祸。
下葬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很多人在哭,可是他没有哭。人们穿着黑色衣服,犹如一群幽灵。牧师的声音空旷得似乎没有灵魂,甚至已经记不起当时说了些什么。
他看到老师的骨灰盒被放入地下,画面那么安静,安静得就像是无声默片,他看着骨灰盒上的照片,看上去和老师的脸差距那么大,可是老师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想不起来了。
人群的骚动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低头望去,圣彼得大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林耀跟随人潮涌向大门,门口两名高大的瑞士守卫穿着红色衣袍,手持长戟站定,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游客。
步入教堂,林耀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没有去过圣彼得大教堂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感受,不论你是看向哪个方向,映入眼中的都是美丽和圣洁。不论是四周绚丽的壁画,还是姿态各异的雕像,乃至于一根石柱,一块砖墙,都浸染着艺术的芬芳。每一盏吊灯,每一块地板,都散发出浓浓的宗教气息。徜徉其中,耳边仿佛传来天国之歌,往日一切惆怅,一切烦闷,都化作烟云消散。
金色的阳光从教堂中间的天顶照射进来,却充满了整个空间,就好像教堂中轴心的那尊王座在散发光辉。这阳光照在身上,就像是最柔软的袍子,让人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林耀知道,若是想将这教堂内所有艺术品都观赏完毕,自己今天就不要做事了,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不去看米开朗基罗的圣母抱子像,贝尔尼尼的青铜华盖和拉斐尔的油画,还有那些不曾名垂青史的艺术家的作品。
他抬头,穹顶之上,无数天使在盘旋飞舞,光线透过圆顶射入,让整幅壁画一片通明,那些原本凝固不动的天使,在阳光照耀下,竟仿佛真的在展翅高飞,穿梭在云层之中,唱着欢快,圣洁的歌。
“真漂亮。”一声清脆的赞叹传进他的耳中,在清旷肃穆的大厅中异常出众,林耀低头,看到自己身边正站着一个小孩子。
大概八,九岁的年纪,正是西方小孩子最漂亮的年龄。他仰望着穹顶,碧蓝色瞳孔中带着一丝沉醉。
林耀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专注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站在教堂之中,也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右手轻轻抚在少年头上,林耀用拉丁语轻声道:“愿上帝保佑你。”
少年垂下视线,好奇地打量着林耀,好半天,他才问:“你是牧师吗?”
“当然。”
“牧师先生,请问,有上帝吗?”
林耀莞尔,似乎每个人第一个问题都是相同的,当年的自己,似乎也是用这样莽撞而天真的语气询问老师吧,当时老师的笑脸,已经模糊在记忆中了啊。
“当然有的。”他回答,就像曾经老师如此回答自己。
“那么,有天堂吗?”
“自然有的。”
“那我能进天堂么?”
“当然了,耶稣不是说过么:‘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的样子,是断进不了天国的’,天堂就是为小孩子设立的呢。”
少年眼中闪烁出一丝欣喜,快步跑到一个中年妇女身边,拉住她的手用欢快的语气说:“妈妈,我能进天堂了哦。”
中年妇女冲林耀感谢地笑了笑,俯下身轻吻少年的额头:“当然,宝贝,你当然能进天堂。”她牵着少年,走向教堂中心。小孩子转过头来,微笑着向林耀招手。
林耀轻笑,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林主教看上去心情很好啊。”弗雷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林耀的身后。
“一看到阁下,我的艺术之心就开始了叹息。”
弗雷撒爽快地笑了一声:“觐见过教宗陛下,林主教想要参观圣彼得大教堂,我便做向导。”
“那可多谢了。”
“那么,现在就请跟我来吧,正好还能赶上弥撒呢。”
弗雷撒带着林耀,穿过教堂三重侧门,进入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墙壁上装饰着巴洛克风格的圆柱,彩色玻璃将阳光筛成一个个不同的小斑点,空旷的长廊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走廊尽头是一扇木质双开大门,弗雷撒走到门边,侧身站定。林耀看了他一眼,上前用力拉开大门。
这是一间不大的静室,左右两边立着两排书架。直直看去,一支巨大的耶稣受难像立在房间尽头,受难像下是一方小台子,台上铺着黑布。此刻,有人正跪在台前。
从林耀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然而林耀并不敢出声,甚至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弗雷撒缓缓拉上房门,小小的静室中一片宁静。
好半天,那人才缓缓起身,高举双手,静室立刻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充满: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你的旨意行走在地上,
如同行走在天上。
日用的饮食,
你赐予我们。
你免了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保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荣耀,权柄,
都是你的,
直到永远。”
声音不大,更不洪亮,然而林耀却觉得世界仿佛在震动,他的耳朵,心灵,乃至于灵魂都被这平淡的声音充满,在一瞬间,就像是天国的大门向他敞开,他看到永恒至高之处,无数华丽的建筑耸立,隐没于云层。他看到无限光芒之中,有无数天使在飞翔,齐声高唱:“圣哉,圣哉,圣哉,万军的耶和华!”
这体验转瞬即逝,林耀说不清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秒钟,那些高楼,光芒,天使,圣歌统统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房间中,那个低矮的身影和最后的祷告:
“阿门。”
跪着的人缓缓起身,林耀连忙低下头,用余光看着他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老者,干枯的皮肤如同老树皮,每一条皱纹都由时光亲手镌刻。他佝偻着身躯,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从中隐隐能看到几分浑浊。这老者看上去如此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
老者穿一身黑袍,这黑袍异常宽大,让他本来瘦弱的身躯显得厚实了一些。一条华美的长带绕过脖子披在身上,带子上用金色长线秀出玫瑰花和橄榄树。
然而林耀不敢有一点轻视的想法,他缓步上前,虔诚的跪下。
老者用拇指划过林耀的额头:“林主教,请起。”
“是。”林耀恭敬的起身,垂手而立,等待着老者发话。
“林主教能赶来梵蒂冈,我很高兴,亚洲教区这次一共只来了三名主教,让我很是遗憾。”
林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这是。。。”
老者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亚洲教区的情况我们都可以理解,我并不想就此事指责林主教。不过听说这次林主教的国家派遣了不少人进入梵蒂冈?”
“是的,而且禀告教宗陛下,黑暗世界似乎也调兵遣将进入罗马,我看到甚至来了公爵级别的人物,我担心这次圣天主大会。。。”
“恩,弗雷撒已经向我禀报了此事,不过请放心,黑暗世界还没办法在这里兴风作浪,圣天主大会,是最隆重的圣事,梵蒂冈会尽全力保证其安全举行。”老者安抚的说,“不过,更重要的是,据弗雷撒的情报,黑暗世界似乎并不是冲着圣天主大会来的。”
林耀大吃一惊,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黑暗世界如此大规模进入罗马,难道另有目的?”
“具体情况尚不了解,据我所知,黑暗世界出动这样的力量,在历史上都不多见。”老者走到书架前,提出一本至少有二十厘米厚的大书,随手翻开。“似乎,黑暗世界的‘万魔公会’就要召开了啊。”
林耀啼笑皆非:“这么说,圣天主大会和黑暗世界的盛会居然要同时进行了?”
老者听出了林耀语气中的愤慨,随手将书塞回书架:“我已下谕令,凡在罗马城动手的黑暗世界成员,一律由圣殿骑士团副团长约书亚处理。”
这就是极其严厉的声明了,黑暗世界的人都知道约书亚是个杀人不眨眼,而且专杀黑暗生物的魔头,交由约书亚处置,基本上就是判了死刑。
“可是最近,黑暗力量依旧蠢蠢欲动,东正教牧首以及新教大主教们要半个月后才会集体抵达,这半个月,除了梵蒂冈教团,也麻烦林主教多在罗马城跑一跑了。”
“这是我的职责,义不容辞。”林耀赶忙回答。
老者满意的点点头,回身拿起黑色祭台上的一块饼,轻轻掰成两半,又从一个金杯中倒出鲜红的液体到另一个银杯。
林耀心头陡然加速,教宗主持的圣餐礼,那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起的,这是无上的荣耀。他连忙双手接过饼和酒,阖眼祷告。
“这是基督的身体,他与我们立约,这是基督的血,做世人的祭品。”老者的手凌空划过饼与酒,林耀顿时觉得手中两样东西变得无比沉重。老者向他举杯,带着空灵的声音:
“基督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