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正掠过海洋上空,下方碧波万顷,时而腾起翡翠色的波浪。上方皑皑层云,不断变幻着形状。银色机身如金属大鸟穿行在白云之巅,呼啸而过,在空中拉出细长的白线。
这是一班由中国飞往意大利的航班。或许是起飞时那种新鲜感已经消失,又或许是乘坐这班飞机的都是习惯了跨国旅行的人,总之,所有人都做着自己的事。一时间,机舱内异常安静。
第二排的情侣正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第六排的小孩子将脸贴在窗户看外面云彩变幻流动;第八排的中年人正翻看着手中的杂志。舱内空气并不清爽,反而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
第七排靠窗户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从外貌上看大概二十三,四的年纪,穿着休闲T恤,正将脑袋靠在窗户上,闭目养神。他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太阳穴,在他手边的小桌上,摊开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小书,上面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看不出是何种语言写就。
猛的,他睁开眼睛,扫视着机舱,像是在寻找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一股不安的气息开始在机舱中弥漫开来。舱内气氛越来越压抑,空气慢慢变得凝重,甚至有些粘稠。一些神经敏感之人已经开始不安地晃动,那个看云的小孩子,不知为何,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他父母怎么都哄不住。
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声,机舱内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看杂志的中年人小声抱怨。
啪,所有灯光一齐熄灭,机舱成为了一个封闭的世界,黑暗夺回了其统治,阴影中的生命在蠢蠢欲动。
是谁在细语低吟,声音嘶哑难听,若地狱之诗,冥府之歌。是谁在悄悄游荡,窥伺灵魂中的伤口,把恶毒的烈酒灌注其中。
那声音陡然放大,带着一丝兴奋,他已经捕捉到一个猎物。现在,便是将他的肉体和灵魂置于祭台之时。硫磺之火已经点燃,饥饿的阴影要迎接自己第一个祭品。
灯亮了。
在机舱中间,第十三排靠窗户旁边坐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此时她正倚着窗户打盹。一阵骚动将她从梦境中拖了出来,看了看身边的人,她担心的问:“你还好吧?”
坐在她旁边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很不好,他满头大汗,仿佛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黑色西服早已经丢到一边,蓝色的衬衫解到第三颗扣子,露出半个胸膛。可是他似乎还是很热,右手紧紧抓住衣领,脑袋不断晃动,似乎想要甩掉什么。
“好热。。。”
“你要水吗?”中年妇女按了一下座位上的按钮,不多时,一个高挑的空姐便走过来,她的脸上带着模式化的微笑,眼睛深处的倦意隐隐可见。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中年男子的情况看上去已经恶化了。他深深弯下腰,将脑袋埋在膝盖间,双手抱头,整个身子不停颤抖着。
空姐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伸出手想要拍男子的肩膀。
指尖刚一触到中年男子的后背,就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接着是砰的一声响。
中年男子抓住空姐的衣领,将她狠狠的按在了对面的窗户上。后脑勺在玻璃上一磕,脆弱的空姐的顿时晕了过去。
“操!搞嘛?”坐在对面座位的人被撞了个人仰马翻,一个壮汉登时跳了起来,瞪向中年男子。可当他看到男子的脸时,竟被吓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中年男子的脸已经几乎扭曲了,下颚突前,嘴唇外翻,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口水顺着嘴角不断淌下。他的鼻孔大大地张开,不断的喘着粗气。更可怕地是,在他的眼中,已经几乎没有了瞳仁,只剩下一片惨白的眼白。粗大的青筋在脖子上盘虬如蛇,恐怖异常。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像是“鬼上身”了一样,或者说男子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鬼。
终于有胆大的人,从上去想要掰开男子的手,可男子的双手仿佛一把钢铁大钳,三个成年男子都动不了分毫。
“你们看!”突然有人大喊,众人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一个个都吓得疯了一般的后退。尖叫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狭窄的机舱,隐隐还有冲破舱门的态势。
中年男子的脸上,竟然长出一片黑色的长毛,不但是脸上,他裸露出的手臂和胸膛上,都可以看到成片的黑毛。而他的牙齿也开始变得又尖又长,特别是四颗犬齿,几乎有五厘米长,上下交错,看上去犹如一只野兽。唾液沿着牙齿淌在衣服上,拉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这下根本没人敢靠近他了,纷纷往机舱后面缩。
中年男子的喉咙开始发出呼噜的声音,惨白的眼睛中,一丝丝血色开始浮现,不多时,整个眼睛都充满鲜红血色,犹如地狱恶鬼。
小孩子的哭声陡然大增,却又被母亲一把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更为这场景增添了一丝恐怖的气氛。
中年男子突然手一松,昏迷的空姐摔在地上,竟然被震醒了过来,当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中年男子那已经脱离人类范畴的恐怖形象,立刻眼睛一翻,再次昏倒在地上。
伴随着衣服撕裂的声音,男子的肌肉开始膨胀,他慢慢转过身来,血色之眼扫向机舱中的乘客。
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人们要么拼命往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靠,要么四处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可惜除了午饭用的塑料勺子,似乎没有什么具有足够杀伤力的工具。
那对情侣中的男子毅然决然的将女子挡在身后,母亲将孩子搂在怀中,强壮者用身体铸起为弱者而立的壁障,人性的光辉在这一刻如晨星般闪烁。
此时,突然有人站到了变异男子身前。
正是那个年轻人,他的脸色是如此淡然,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恐怖的人形怪物,而是一根人肉电线杆子。在他的左手握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十字架,即使在机舱昏暗的灯光下,也是熠熠生辉。
轻轻抬起右手,年轻人用清澈而淡漠的声音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他念完这句话,已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十字。
就像是被来复枪轰中脑袋,中年男子猛然仰天倒在地上,机舱地面都被震得一抖。
年轻人信步走到中年男子的面前,此时,他正趴在地上痛苦挣扎,尖锐的指甲将地毯挖出一道又一道裂口。他拼命挣扎想要爬起来,却像有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他束缚在地上。
将十字架放到中年男子面前,年轻人再次开口:
“以全能的主的名义,我命令你离开这个无辜之人。以至圣的基督的名义,我命令你离开这具身躯,以至高的上帝的名义,我命令你离开这里。”
每一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打得中年男子脑袋一偏,喷出的口水将地毯浸出一大滩痕迹。
“滚开,牧师!你的力量还差得远呢。”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中年男子的喉咙中发出来,血红的眼睛带着恐怖和仇恨,死死盯住了年轻人的脸,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注视下都会精神崩溃,可年轻人却好像根本不在意。
“报上你的名字,恶棍,敌对者,撒旦。”
“我是你的上帝,你必跪倒在我脚下,轻吻我的袍子。你必为我献上不洁的燔祭,为我铸造金像。”中年男子脸带讥嘲,狞笑着说出亵渎的语言。
“那么去地狱享受你的燔祭吧。”年轻人的声音陡然提升了一个台阶,将手中的银色十字架狠狠按在中年男子额头上,他朗声道:“凡他所击打的,便不得存在,凡他所厌恶的,便不得作孽,凡他所晓谕的,都将成为现实。我命令你,这是全能上帝在命令你,这是至高,至圣,一切权力的主在命令你,离开这里!”
“啊!!!!”
中年男子痛苦的咆哮,硕大的拳头用力捶打着地板。额头上冰冷的银色十字架如同滚烫的烙铁,所有人都惊讶的看到,十字架之下的皮肤已经开始红肿溃烂。
“牧师,我会记住你的,你永远无法消灭我!”
撂下一句狠话,中年男子哇的一声,低头呕出一大滩漆黑的黏液,全身黑毛脱落在地上,将地毯都染成黑色,尖锐的犬齿也慢慢缩了回去。青筋消退,脸上恢复血色。
他抬起头来,神色已然恢复正常,不过眼中还全是茫然。他扭头看看四周,看着瑟瑟发抖的乘客和悠闲地将银色十字架挂回颈上的年轻人,一脸疑惑地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年轻人抬手阻止了他,用平静的口气为这场仪式划出句号。
“阿门。”
飞机突然一阵剧烈振动,机舱开始微微向下倾斜。穿过层层白云,现出下方笔直的机场跑道,以及远方密集而古老的建筑。
已至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