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弥补之前很久不更新的过错,这次更的第八章,呃,挺长的。------------------分割线——————————————————当西巡的车马队声势浩大地出现在宜州城的军营中时,贺封邑看见他的兵们眼中无不出现了一种振奋的,高兴的,灿烂的神采。此时此刻,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之生死于度外的坚守的值得的,因为大烨天子来了,来给他们助威了。三名副将恭敬地跪着,看着那顶大轿在面前稳稳停下。南琴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苏程言的眼光闪烁着,呼吸有些急促,夏侯无颜亦收了冷漠的目光,代之以柔和。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个“代皇帝西巡”的太监。
欢喜用一柄素白衬淡粉的桃花扇掩了唇低低笑出声来,而后径直走向有些发愣的贺封邑,女人般行了个礼,柔弱无骨,“贺大将军,这么大排场,咱家可怕消受不起唷。”
“欢喜公公有礼了。”贺封邑回了礼,不解的目光扫上那张阴柔妖媚的脸,“怎么,陛下......”
“陛下龙体不适,就让咱家代行了。”语罢,一皱双眉娇嗔道,“怎的,碍了您的眼,不欢迎么?”
“哪里......”贺封邑嘴上推脱着,心中早已把欢喜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哎呦,我说贺大将军,您的这些个副将,一个个还真是......俊煞了人唷。”欢喜把手从苏程言脸上移开,又用扇子挑起了夏侯无颜的下巴,眯着眼道,“尚九姑娘,您家七郎还真叫人看得欢喜。”
此言一出,三人均是一惊。夏侯无颜有些发愣地用手轻轻推开了下颚边的纸扇,目光从欢喜肩上越过,望向一顶轿子。那顶轿子后先是扬出一缕青丝,而后是一抹大红的裙角,借着身着官服的尚华胥便像一朵浓烈的山茶花般突然绽放在众人的视野之内,清新脱俗的容颜衬着热烈奔放的红,面颊上也飞出两朵绯云来。
三名少年副将的目光定住了。
欢喜公公收了扇子放在唇边眯眼一笑,起身道,“这没咱家什么事了,贺将军,有些事还是里面谈罢?”说着,扇子一指最大的拿顶军帐。
“公公请。”贺封邑做了个十足恭敬的手势,压制着心中一股往上蹿的怒火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无奈僵硬地伸出去的手指还是多少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他回头望了眼三名副将和近千名兄弟,几乎能听到自己颈椎转动时发出的声响。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军帐中,一阵轻微的骚动,兵们散开各干各的事情去了,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三名副将和山茶一样的九姑娘。
夏侯无颜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眸子眯着,薄唇紧闭。南琴若侧过脸去看了看身边的发小,不知道是不是秋日的阳光太过毒辣,他竟觉得那赤色的眸中泛着一层隐隐的乌黑。良久,他有些生硬地把头扭向一边,“程言,有道是成人之美......”“说的极是,走。”苏程言温润如玉地笑了笑,低头快步走开了。但两人心里却皆是清楚得很——这明显不是相好见面的气氛,如此诡异的气场,再不走怕是要受牵连。
走了一段距离,南琴若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蹲下藏到一顶军帐后面,“程言,你去贺将军军帐外面盯着,我......留在这偷窥阿九跟老头。”说到后一句,少年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调皮到诡异的笑容,他自己都觉得那笑一定不怎么好看。苏程言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良久,才什么都看透了一般叹了口气,径自离开了。
尚华胥立在秋日的毒日头下,大红的官服舞得肆意,乌木般的发也扬着,伴着漫天的尘埃。她是在期待对面的少年跟她开口说话。
夏侯无颜皱了皱眉,微微张开了从刚开起就一直紧闭的唇。尚华胥不禁握了握拳。“九儿,你怎么......做官了?”
尚华胥怎么也没想到阔别多日后青梅竹马会用这样一句乏味到唐突甚至有些讨人厌的话来迎接自己,她当下一愣,随即扯了扯嘴角扬起一张玉琢似的脸,尽量让她生硬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是啊,怎么,不好吗?我一个女儿家不好上战场,就只能......”她说到这里,停下了,因为夏侯无颜黑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隐约的不快与鄙夷。
热烈的红色霎时间冷了下来。
“九儿,我跟你讲过,不要做官,你不适合做官。”少年副将脸上不见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笑容,眼底的傲气嘴角的笑意都被收得一干二净。他看着尚华胥,像一名剑客看着一柄折断的绝世好剑,又或者一个画师看着幅被泼了墨的白莲图。
好些个话塞在尚华胥心头,胸中不由得一阵闷痛。她微张着口看着夏侯无颜,忽地眉头一锁,目光刀子似的清冽,“夏侯无颜,你以为官场上的每个人都是你想的那般污浊不堪吗?你以为人进了官场就永不能再独善其身吗?你以为我去做官就只是因为......笑话!天大的笑话!”
几只乌鸦飞过,黑色的羽毛扇起阵阵灰尘,夏侯无颜在灰尘中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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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程言侧身躲在帐边,小心翼翼地收了自己的气息。他生性恬静温和,又自幼学习心法,内力自小就是三人中最深厚的,此时想隐藏自己的气息着实不是什么难事。欢喜公公在帐中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声音带几分媚几分笑还有几分嗔怪,苏程言听得一阵肉麻。他目光有些散漫地飘向空地,发小和九姑娘的身影隐约可见,两人间隔着将近三尺的距离。
他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南琴若的担心看来是对的。
忽听一阵假咳,欢喜的声音从帐中传来,“贺将军,圣上给您拨的军费,这几日该到了吧?”
苏程言心中一紧,矮下身子屏了气,凝神凑近了军帐细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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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欢喜是个是很么东西,一个太监,敢替皇上西巡?”夏侯无颜扬着下巴,发丝的阴影遮住了小半个面孔,声线亦是冰冷彻骨不见丝毫波澜,但尚华胥听得出,他在生气。
“将军可是在怀疑下官的存在意义?”尚华胥压低了嗓子。她不清楚对面这人心里在盘算什么,但凭刚刚那句话,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在怪她为何不出面阻止欢喜。
“末将不敢,大人自有主意。”
“既然如此,将军为何还要发难?”不知不觉间用了敬语,两人又更加生疏起来。尚华胥的心在一阵阵绞痛,然而这痛传到脸上,又结成了冰霜。
“末将不敢。只因事关自家将军,不得不问。”
“将军对欢喜公公西巡一事有何异议,但说无妨。”
“末将不敢。公公位高权重,自知分寸。”后面四个字却是咬得异常重异常清晰,几乎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在暗示尚华胥,欢喜他不过是个太监,应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不敢?我看你什么都敢!”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尚华胥心中涌动着的种种情感几乎将她冲垮。
“末将不敢。”
“夏侯无颜!”尚华胥再也忍不住。她上前一步,正要将她这些日子的苦恼担心焦虑一股脑地喊出来,忽听一人缓慢、欣然、却又极为决绝地喊道:
“原镇北将军,宜州守将贺封邑,私通外敌,挪用军款,欺上罔下,丧大烨江山,坏我军风气,罪——当——斩!”
夏侯无颜猛然回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恨恨地望向尚华胥,后者眼中尽是惊慌。
接着是苏程言撕心裂肺的怒吼:
“顾欢喜!你这王八蛋!畜生!给我站住!回来!你回来——!!”
再然后是除了战甲头盔被五花大绑押出来的贺封邑,以及他身后,扬着下巴面无表情的欢喜。
近千个士兵都呆了。
尚华胥也呆了,一种冰冷的感觉游丝般顺着手指慢慢向上爬,像爬虫,直叫人战栗至麻木。怎的刚到了一个时辰,就把主将给......斩了?
“顾欢喜!王八蛋!你不得好死!”苏程言快步走来,怒气冲冲地握住了剑柄,可剑尚未出鞘他就被随同西巡的数名护卫按住,动弹不得。他愤愤咬着牙,刚刚在账外听到的东西不住地在他脑中奔涌。
贺封邑利剑般的目光扫过苏程言铁青的脸,沉声道,“程言,你都听见了?”虽除了头盔,摘了佩剑,虽是像囚犯一般狼狈,贺封邑身上让人生畏生敬的大将之气依然丝毫不打折扣。
苏程言猛点头。
贺封邑笑了。他后膝被人一撞,整个人便跪在了宜州的沙土中,但他却笑了。苏程言一点看不懂那笑的意思。自责?悔恨?嘲笑?怜悯?不屑?自嘲?少年副将往日温润的金棕色眸子此时急剧收缩着,他听见贺封邑带着笑意的,一字一顿的声音,“知道便好,无须讲出来。”
欢喜收起纸扇,轻轻举起右手挥了挥。
贺封邑背后架起一柄阔背大刀。
“将军!”近千名兵一下子围了过来,有的剑已出鞘。
“都给我退下!”贺封邑一声大吼,“慌什么,都慌什么!给我记住——老子是清白的!我贺封邑一生光明磊落,死了不怕人笑话!你们是老子的兵,谁也不许给我丢脸!”
“将军,你说啊!把顾欢喜刚刚跟你讲的话说给大家听,你不能死啊!”苏程言挣脱出一只手,凭空向前伸着,十指张开,像是要抓住无形的空气一般。然而事实上,他也知道。就算贺封邑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了,也依旧难逃一死——这里都是欢喜的人。纵使自己有武力有部队有能怎样?杀了欢喜吗?这明白着是跟朝廷对着干!
贺封邑没有答话,只是咧着嘴对欢喜笑了笑,“顾欢喜,狗奴才,你的面子和名声保住了。呵,烨国的灾难,已经降临了......”
欢喜用扇子抵住下巴,面白无须的脸上扬起一个奇异的笑容。他一转身,笑着走开,留下一句“咱家可见不得这般血腥的场面”,又挥了挥手。
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