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文的书生坐下来，倒也不客气，向小二又叫了点儿酒菜，先自饮一杯，继续道：“武王伐纣，其实一直都没有那个胆子。想那关中之地，无论如何富裕，总比不上殷商之民苦心经营二百多年的河北之地，这就是周人的前两任王季历、文王死在商人之手，而周人只能忍气吞声的原因。正在此时，有个叛徒逃到了西岐，告诉了周武王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个人就是微子启。他告诉周武王说，帝辛的军队都调去镇压淮夷之民了，都城只是一座空城。”顾文接着道，“这个本来是殷人的最大秘密，微子启等人本来也趁这个时机取夺权，可惜被帝辛给发现了。主谋微子启投敌，箕子被抓，比干被杀，这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谁知这件事情到了周人嘴里，就被八卦称帝辛大大的罪名。厉害啊，世上最怕的就是人这张嘴啊——”顾文略带一些调侃的口气，与文书生对饮了一杯。
文书生接着道：“兄台说的极是啊，正和我心啊。哎，和这帮腐儒论道，好比是对牛弹琴啊。”
众儒生倒不依了，一个个叫嚣起来，其中一人高声道：“你们两个这么说，那商纣王的那么多罪名又是从哪里来的？”
顾文却道：“你没发现夏桀有的罪名，帝辛都有么？周人还真是够懒的啊，直接把前人的罪名加到了后人的头上，居然让天下人都信了。不得不说周人的宣传很成功啊。其他的罪名么，大多是反对帝辛的人加上的，例如微子启等。这个微子启，原来只是想借周人之力夺位，没想到周人却鸠占鹊巢，给他封了个宋公，殷商之地硬生生被分成了宋卫两国，自己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说完，他将剑往桌子上一拍，围着他们的几个儒生下的向后倒退，有一个儒生不慎将一张桌子撞翻，酒菜汤水撒了他一身。
顾文站起来，拿起酒壶走到那个儒生面前，将壶中的一点残酒倒在这个儒生身上，一边倒一边说：“你看你看，你身上已经有这么多酒水了，再多一点也不要紧么。帝辛也是这样啊，反正已经有那么多罪名了，不差于后人给他们多加几条啊。这正可谓是，”顾文仰起头，将最后几滴酒倒在嘴里，“粪土之墙不可污也。”说完他抓起桌上的剑，对意儿道：“意儿，吃饱了我们就走吧。掌柜的，要结账你就找这位公子吧。”说着他还指了指那个姓文的书生。
姓文的的书生却急了：“为什么要找我要钱啊……”话音未落，只见顾文已经带着意儿离开了酒店。他赶紧在桌子上扔下一锭碎银子，说了句“不用找了”便冲出去了。小二将碎银子交给掌柜，掌柜掂了掂道：“找个屁啊，刚刚正好……”
再说那个计算极准的书生，冲出来后找到了顾文二人，气喘吁吁的问道：“一面之缘，你为什么要我掏钱啊，你我非亲非故——”顾文却打断了他：“谁说我们非亲非故啊？”
文书生一愣：“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不是非亲非故么？”
顾文边走边道：“你没听说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话吗？兄台主动站出来，和在下配合的如此之好，还不是好朋友吗？既然是好朋友，你帮我付下酒钱有何不可？”
文书生佯装气恼地道：“那为什么不是你帮我付钱，而是我帮你付钱啊！”
顾文哈哈一笑：“就你腰间的那块玉佩，请我们几十桌都有余了。不打劫你，难不成还要我这个穿布衣的穷酒鬼付钱不成？世上可没有这个理啊。”说完两人相对大笑。
文书生笑道：“兄台果然是个趣人。不知兄台要去哪里？”顾文道：“在下还要在这洛阳城中呆上几天，之后便要前往邺城。”文书生道：“正好我也要去邺城，我们可以结伴同行。在下姓问，单名一个雍字，因为我在关中出生，家父便取了这个名字。不知兄台的高姓大名……”
“什么高姓大名，我叫顾文，最多叫个顾兄就行了。这个小女孩叫意儿，适才在路上见到，我看她挺乖巧，就想带在身边。”文雍看了看意儿，“的确有一点灵巧的劲儿，这样吧，我们先找家成衣铺，给意儿买两身衣服，洗个澡先换上再说。”
三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成衣铺，三人均买了些衣服换上。出来一看，顾文透出几分豪侠之气，文雍也不再是那个浊世佳公子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四处游学的书生。而意儿则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丫头，不再是那个小乞丐。顾文见天色已晚，便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先行投宿一夜，第二天再计划寻找线索。
夜间三人叫了点酒菜，吃了没多久意儿便饱了，有些犯困便先回房里睡了，剩下顾文与文雍二人把酒对饮，“我看顾兄剑不离身，想来会一些剑术了？”文雍看了看顾文放在桌面上的那把剑，“这把剑……嗯，很有些特殊之处啊……我见过不少宝剑，这把既不像是中原之剑，又不像是鲜卑人的剑啊。”
顾文笑道：“这把剑的确特殊，是师父传给我的。师父生前曾说，这把剑，整个洛阳城中能认出来的人不超过三个。如果他们认出来的话，一定会告诉我关于师父当年的事，也会告诉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只是怎么找这几个人，就麻烦下了。难不成我还要拿着剑，一个一个的问‘你认识这把剑么？’那样我岂不是太傻了？”
“哦，原来此剑竟有如此渊源，那倒是关键之物了，明天我陪你一起打听就是。刚才我听你说到了你的师父，不知顾兄是何门何派？”文雍倒是对顾文的事颇感兴趣。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门派。也许这只是师父自己创立的武功，也许是师父学来的各门各派的武功混在一起，形成的一门武功。诶，对了，你知道现在天下有那几个知名的门派？我一路走来，听到的什么传言都有，林林总总几十个，从像我们这样的小门派，到名山大派都有。我看你对剑颇感兴趣，想来对武林之事颇有了解。”
文雍脸上现出几分得意之色：“你算是问对人啦。在下虽然不敢称为是十分了解，但江湖里的那些大小门派，我还是非常了解的。”
顾文赶紧为文雍倒上一杯酒，文雍端起一饮而尽：“这天下之大，著名的门派却没有几个。最老的门派已经说不清了，那些传自于汉朝之前的门派，也就是魔门一个。”
“魔门？”顾文心中一怔，似有所悟。
“是啊，就是魔门。不过这魔门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他叫墨门，就是墨子创建的那个门派。秦始皇统一天下，对这个曾经和自己作对的门派恨之入骨，打压甚重。不过秦始皇行事还算光明磊落，墨门此时还没有改名。正式让其改名的是汉武帝。汉武帝独尊儒术，对于墨门本就不感兴趣，后来又出现了巫蛊之事，戾太子和皇后卫子夫都因此而死。汉武帝后来知道实情后，对那些巫术深恶痛绝，下令天下禁绝巫术，许多类似于巫术的门派也遭了池鱼之殃。，墨门就是其中最倒霉的一个，被诬指为主使者，汉武帝将其改名为魔门，将魔门上下杀了个七七八八，所剩无几。剩下的魔门中人收集起前人的典籍，顽强的延续下去。只是当年墨门最后一任首领被汉武帝诛杀，后来的人为了争权夺势而内斗不已，最终魔门分为十几个流派，各自传承。但无论是哪一派，都在表面上奉魔门主坛为主。至于魔门主坛究竟在何处，谁也不清楚。”文雍喝了口酒，润润嗓子，顾文乘机问道：“那这些年魔门还活动么？”
“当然活动。不过至于是魔门中的哪一支在活动，外人都如同是雾里看花，不很清楚。自汉武帝以来已近七百年了。这七百年来，最出名的一任魔门门主，就是当年的冉魏天王，冉闵。”文雍又饮了一杯，继续往下讲。“冉闵武艺盖世，魔门的独门心法一向以难练著称，冉闵却是唯一一个练成之人。他当时一声号召，天下魔门十五派同时起事，转瞬之间就将中原百万羯人彻底杀光。他自己号称大魏天王，与中原和江南各派高手血战，竟无一败绩。”
“照你这么说来，冉闵可谓是天下无敌，那他为什么只当了三年天子就被人所杀呢？”顾文对此也有所不解。“这个说来也不奇怪。冉闵杀完羯人后，开始对中原的鲜卑、匈奴之人下手。鲜卑人当时在中原已颇有势力，对此惶惶不可终日，最后鲜卑各部首领在塞外的草原上歃血为盟，立誓同心竭力，杀死冉闵。冉闵同时也是魔门唯一的纽带，冉闵一死，魔门自然会再度瓦解，所以鲜卑人将目标锁定在冉闵一人身上。相传动手那天，邺城里高手云集，魔门的许多高手也在邺城之中参战。当时冉闵的军队正在南方和东晋对峙，邺城空虚，鲜卑慕容氏的首领买通了邺城南城墙三个城门的看守，十数万大军一齐杀入，在邺城里杀了三天，才将冉闵的内力耗尽，魔门的许多高手也在此役之中丧生。鲜卑各部高手也十去八九，这才将冉闵杀死。蚁多咬死象，这也是当时唯一的办法。要不是冉闵为了让魔门各部的剩余高手逃生，以他的武功，逃走还是没问题的。”文雍对这位英雄也颇有几分感慨质疑。
“那冉闵后来如何了？”“冉闵虽死，但他的威名还在。在最后之时冉闵身上共有近百处创伤，却仍然屹立不倒。鲜卑人已经被杀的怕了，没人感上前看看冉闵究竟是死是活，于是决定放火将这一大片宫殿全部烧毁，连冉闵一起烧死。”文雍摇摇酒壶，已经没酒了，于是顾文赶紧叫了一壶酒，给文雍倒上。
“冉闵死后，魔门再次转入地下。邺城一战过后，魔门的势力所剩不足四成，再也无力掌控中原，其余的各门各派便乘机壮大起来。中原地区的最大门派，就是这洛阳的白马寺。”顾文端起杯来，问道：“可是这洛阳西门外的白马寺？”
文雍道：“正是。当时的白马寺号称祖庭，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对此处均礼敬有加。然而乱世之中，自己的力量才是最可靠地。所以白马寺便慢慢招收各地武人豪侠，后来便开始训练武僧。前朝孝文帝迁都到洛阳后，白马寺迅速壮大，目前已经是中原第一大门派。”
“这个白马寺，在中原地区的名声的确很响。”顾文将手上的酒饮下，“我也见过几个白马寺的武僧，却是良莠不齐，武功也是相差很远。听说白马寺有内院和外院，可有此事？”文雍道：“确有此事。以前朝廷有钱，供的起白马寺这尊大神。后来天下动乱，堂堂大魏传承百年，一夕之间便分成两半，再也无力供养白马寺。寺中的方丈便想了个方法：招收那些想借白马寺之名的人，以及想学点白马寺功夫以防身的人组成外院，传授一些皮毛功夫，却收价甚高，借机赚点儿钱来养寺。不瞒你说，我也买了个白马寺的外院资格，也是白马寺的人啊。”说着文雍从身上摸出一块木牌，正面雕着一匹马，背面刻着“白马武僧”四个字。“内院的武僧用的是玉牌，花纹图案却是相同。”
“哦，没想到文贤弟居然是白马寺的高第，来来来，咱们来过过手。”顾文嘴上虽如此说，身子却没动。“顾兄你开我的玩笑啊，你看我这样，像是个身负武功之人么？”文雍连忙制止道。“我也不打趣你了。言归正传，那中原还有什么大的门派？”
“中原的另一个大门派，就是紫龙阁。相传这是拓跋魏的宫廷内卫，高手不少。他们世代忠于拓跋皇室。与他们作对的就是昔日慕容家的摘星楼。当年在参合陂，后燕的大军惨败，数年之后燕国被拓跋魏所灭。慕容氏的后人便组建了这个摘星楼，不停地和拓跋魏朝廷作对。几十年前的葛荣之乱，就是摘星楼挑起的。此外其他的动乱中，都有摘星楼的影子。据说在这些动乱之中，紫龙阁与摘星楼相斗，结果两败俱伤，元魏也就此而亡。但紫龙阁和摘星楼仍然拥有很大的势力，只不过都不在朝廷有所影响罢了。”
“原来这两个门派，就是中原武林中传的千奇百怪的神奇门派。那中原武林中，就是他们影响最大了？”“这倒不尽然。”文雍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今中原崛起最快的，却是少室山下的达摩禅院。禅院中有一位自天竺而来的达摩禅师，一身天竺武艺颇为特别，如今他面壁结束出关，武艺究竟精进到何等地步，令武林中人无不侧目。两个月前中原的几位高手写信到少室山，要与达摩禅师切磋一下。此事已经轰动武林，再过一个月就是切磋之日了。”
顾文心中十分慨叹：“这两个月出了不少事啊。”他与文雍对饮一杯，问道：“那到时我们可不能错过啊。其他地方又如何？”“西北之地是崆峒派的范围，而东海一带则是蓬莱阁的范围。这两派一直苦心经营一方，也不争霸天下，倒也安稳。这么多年下来，两派在自己的范围内已经根深蒂固。在前些年的大动乱中，他们的势力也未遭到很大的打击。过些天与达摩禅师比武的人中，便有来自两派的高手。”
“江南之地的武功套路与中原颇有不同。中原的武功，受胡人的影响很深。而江南的武功，则将当年汉朝时期的套路一脉相传下来。江南当初流行黄老之学，所以江南的武功也有这个特点。王家、谢家等世家豪门，都各自组建自己的势力，不过他们都大不如以前了。现在江南的最大的门派，就是俗世的红尘阁，佛家的金陵光，道家的龙虎山，三家大小都差不多，各自拥有自己的门徒。”文雍似乎看不起那些江南的门派，言语中带了几分鄙薄之意。
“听你的意思，似乎江南的武林并不怎么样么。”顾文并没有听过南朝的武林轶事，对文雍的态度有几分好奇之意。文雍道：“不是我看不起他们，而是他们不行。南朝和北朝对立的巨石也有一百多年了，南北双方的武林也十分对立。南方的武林也十分顽固，执意不肯学北方的武功，固步自封。到了今天南方的武功套路，北方武林已大致明了，所以南北武林交手时，南方武林人士却很少获胜。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