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右手握着左手,而那左手之间,还有鲜血顺着指尖滴滴滴落在地上,在离他不远处的桌子上插着一支竹筷,筷子的一半已经没入了桌面,穿透桌面后的一小截隐约可见。
净初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帮她解围的陌生男子,她并不能看到他的样子,因为那个男人是背对着大门而坐,一身天蓝色镶金边长袍,气质卓然。单人独酌,周围的热闹喧嚣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有七八个酒坛,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他的身影看上去孤单寂寥,好像世上就只余他一人,有无形的哀伤从他宽阔的背影透出,而他四周的空气也仿佛被带动,充满孤寂的气息。
“臭小子,不要多管闲事,你知道老子是谁吗?”猥琐男显然被他的气势吓到,微微颤抖着身体却还死撑着吐出一句,旁边的人则是一副看戏的样子。没有人敢出来说话。
“滚!”还是简单的一个字,,只不过这一次从嘴中吐出来,比刚刚的那个‘滚’冷了好几倍,蓝衣男子左手往后一扬,就见两道影子闪过,猥琐男两只脚前面的地上各自插着一支竹筷。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留下丧家犬的经典语言,猥琐男飞也似的逃走了,另几个混混更不敢滋事了,也尾随着灰溜溜的走了。
也许觉得这人不好惹,也许经过这一出没了喝酒的热闹气氛,许多酒客没多久就都走光了。
净初走到蓝衣男子的桌子前,在他对面坐下,吩咐道“掌柜,一壶酒,两样下酒菜”。“好的,马上就来”掌柜答应的爽快,开酒肆几十年什么客人都见过,置身事外是他明哲保身的根本,只要给钱,江洋大盗的酒他一样卖。、
男子抬头瞥了净初一眼继续喝酒。这时净初终于和男子打了照面,蓝衣男子戴着一个银色面具,面具薄而精致,把他的上半部脸完全遮住,净初只能看到他狭长的凤眼和形状美好的薄唇,凤眼里面盛载着不见边际的孤寂,就如他看着你,你仍然没有映入他的眼中,在他的眼中,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他的唇形十分好看,有人说薄唇男子皆薄幸。可净初此时看着男子的嘴唇却突然有着一种感觉‘这样的男子,是会为他爱的人而付出所有的’。
不多一会酒菜就上好了,净初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低头将随身带着的自制女士帽子戴上,帽沿缝了一层镂空白纱,刚好把她的脸遮住隐约现出尖尖白皙的下巴,这种纱有一个大优点就是净初可以看清楚外面的事物而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脸部轮廓。这样的造型就不妨碍喝酒了。
端碗泯了一大口,老板显然是酿酒好手,这酒虽然比不上大酒楼的招牌酒,但入口绵甜不烈,就顺着喉咙而下如丝绸划过。除了舌头有些微辣之外。
那蓝衣男子自顾自的饮酒,他喝得可比净初豪爽多了,一抬手一大碗酒就见底了。在净初泯完半碗时蓝衣男子已经接连喝了四五碗。
他仿佛没当净初在他旁边,只是一个人自斟自饮。酒肆里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唯二的两个客人对坐在一张桌子上。
一个蓝衣冷凝的男子,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除了酒碗和酒坛,再没有第三样他关注的东西;
一个紫衣翩跹的姑娘,小口小口的泯着酒,泯一口小巧秀气的眉峰跟着皱一下,看来应该是不怎么喝酒的。
眼看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蓝衣男子把最后一碗酒喝下肚,正打算招呼掌柜再上一坛的时候,净初抢先一步将自己依然满满的酒坛推到他的面前,蓝衣男子顿了一下,没打算接过净初的酒坛。
在他再次打算招呼掌柜的时候,净初也再次把酒坛往他面前推得更近,酒坛离男子胸口只有半寸。
男子再次抬头扫了净初一眼,这是他第二次看净初,比第一次时间稍长,只见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一下,眼中有一丝波光一闪而过,然后回归平静,仿佛那曾经的一丝波动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刚才那个人,扰了我喝酒的兴致”第三次听到男子说话,相比一个字的言简意赅,这十三个字算得上十分难得了。
弦外之音就是,我刚才不是为了救你而出手,只是他打扰到我了我才出手教训。要是我没被打扰那么你被欺负我也不会管。所以你不用为了谢我而给我酒道谢。
净初本就是七窍玲珑心的人,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这个男人,还真是……
女人,我叫独孤忘尘
微微一笑,“有一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再有一说,一醉解千愁。公子认为何以为对何以为错?都是伤心失意人,何必分你我。你想喝酒,我有喝不完的,我给你,你喝就是了。与身份无关,与人情无关,更与恩义无关。”这个司寇净初的身体不胜酒量,在酒精的作用下头开始晕乎乎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关不住了。
净初不由得想到二十一世纪,在自己还是洛伊的时候,与爸妈淡薄带有利益色彩的亲情,还有那相处没几天却深情如斯的艾尔,可是那分深情,却并不是为了她,她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可悲的替代者。她只是被艾尔误认成的未婚妻,等到他找到他小时候见到的八岁的真正的心上人的时候。到那时,也许在那边的世界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曾经有个名为洛伊的人的存在。
想到这些,不禁悲从中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从孤独,无助,迷茫到慢慢接受现实,融入环境,她努力的适应身边的一切,适应自己身体上的各种问题。心中悲苦从来没人知道,有时看着自己的身体,仿若老天和她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多么希望一切的一切都是南柯一梦,庄周梦蝶,梦醒一切都回到二十一世纪熟悉的自己,即使不得不顶着另一副面孔她也认了。可数次从梦中惊醒,周围容纳她的依旧是窗外清冷的月光和熟悉的简陋小院。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谁的欢,我没贪到任何欢,却知道自己不只是过客而已。”说到激动处,猛地灌了好几大口酒。
蓝衣男子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女孩更为确切。她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一身紫衣衬得她本就白里透红的肌肤更如凝脂如玉,加上醉酒后的娇态,惹人打心里怜爱。其实在她走进酒肆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虽是粗布衣裳与身具来的气质却不是一般小家碧玉可比的,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天成仪态万芳,面对泼皮的调戏却是冷静自持。而自己少有的同情心居然为了她泛滥成灾,不忍她多受辱就忍不住出了手,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失误只有一次就好。在她坚持把酒推向他时他出言点醒她更是提醒自己不能和她扯上一丝瓜葛,直觉上,觉得她将会颠覆自己的生活。
谁知前一刻还冷静自若的女孩,下一刻便换了另一副表情,变得哀伤,说的话也很奇怪。虽然听不懂,但是能感觉出她言语中的伤心。于是他做了个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做的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净初的酒量实在小的可怜,才喝了一碗酒却快趴到桌子上了。但随着一股外力她跌入了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宽阔温暖,还带有一股薄荷的香味,像极了她一直渴望不可及的妈妈的温柔。深埋内心的情感找到了宣泄口。
“妈妈,我好想你,你还是疼小伊的对吗?……你和爸爸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把我嫁给艾尔的对吗?……
我就知道,你们让我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连学的东西也是找最好的老师教。怎么会不疼我呢。我好想你们,这边一点都不好,我吃不好穿不好,还要被恶毒的姐姐欺负,连那个爹也合着欺负我,我还没钱治云姨的病,没钱买东西吃,没钱**……”带着哭音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男子先是皱着眉,为自己怪异的行为暗自懊悔。刚想推开怀中的女人便听到她伤心的哭诉,心不由得软了下来,感到怀中的娇躯散发着蔷薇花香,香味若有若无缠绕着鼻尖。软玉温香在怀,心中有一种怜惜慢慢在产生。待到声音渐渐消失,低头一看,原来睡着了。
真是睡了一场踏实的好觉,净初仍眯着双眼,左翻右滚的完成了她每天早上的懒床程序。刚想睁开双眼便听到一声轻笑,声音虽轻却还是让净初听到了,她‘瞠’的从床上爬起来,眼睛慌乱的四处看。开玩笑,她的小院可是只有主仆三人,而且都是女人,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七月盛夏的阳光非常耀眼,即使是早上光线也强得很。净初看到窗边站着的那个男子,由于背着光她看不到男子的脸,阳光从他的背后透过来,把他的身影镶了一道金边,如天神一样神圣。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净初没忘记她的处境,满脸戒备的问道。
“云姨,紫鸢……”
“你的房间?你确定吗?”男子反问道,言辞间带着丝浅笑,语调温柔,慢慢向净初走近。
“你什么意思?……这不是我的房间?”净初环顾四周一眼,发现现在自己似乎处在一间客栈内。
“你不是酒肆里那个人吗?我怎么会在这儿?”语气里满满的怀疑。
“你说呢?不知道是谁醉的睡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你还真大胆啊,不怕我趁人之危吗?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男子的话里带着善意的提醒,脸上的笑容干净明亮。
这还是昨晚那个全身上下都满载孤寂的男人吗?莫非昨晚遇见的是另一个长的一样面容的人?无论怎样净初都不敢把现在这个温和的男人当成昨晚那冰冷的男人。
“问你哦,你不会有个孪生兄弟吧?昨晚我好像看到跟你长一样的人”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昨晚你看到的也是如假包换的我”男子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解疑道。
也许每个人都有着两张面孔,一张在面对陌生人时出现。而另一张,则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能看见,而这两张面孔,都是真实的自己。净初明白这个道理便不再说话。
"啊,遭了,我昨晚没回家,那云姨和紫鸢姐姐不是担心死了,我走了”打开门,跑了两步后又折了回来,“还有,谢谢你。”说了这句净初转身飞快的向着家里跑。
“女人,我叫独孤忘尘。”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的传入净初耳中,清清楚楚的映在脑海中,“要好生记住哦。”
直到净初的背影消失不见,男人才收回视线,喃喃道“我们会再见面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