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银色的月光照了进来。
突然惊醒。我蜷缩在被子里,心里突然有一种火辣辣的痛,我抱住头,坐了起来,拧开灯。
我站了起来,拖起鞋子,走到窗前。
窗外还是无边无际的黑色的夜空,家家灯火也已熄尽,月明星稀的夜晚。银色的月光像一道银色的闪电,直直地劈向我的眼睛,像是从我的体内径直划过,穿过我的心脏……痛!好痛!我捂住眼睛,这里面像有一把火,在我的瞳仁里燃烧,燃烧,我感到我的眼睛一阵剧痛,却,流不出眼泪。
我蹲在地上,痛苦得不知如何摆布自己的身体,一头乌黑凌乱的短发像一条条疯狂的藤蔓,肆无忌惮地绵延开来……伸张,生长,直到漫过我的腰际,垂到了我的膝盖,像一条条巨蟒将我缠绕,与此同时,它的颜色却由黑而紫,由紫而蓝……
第三次了。第三个有同样症状的夜晚。
痛苦似乎减轻了一点儿,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了镜子前。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自己:蓝色的长发,通红如血的双瞳,虽然还是那张脸,那个鼻子,那个嘴巴,虽然还是那个身躯——但,从内而外地有些不同了。
随着疼痛的散去,我感到自己的心里闪过一丝狡黠,我感到自己的心里,在欢笑……
像一群精灵的笑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火星声。我听见自己在笑,我还想唱歌。
打开窗户。一阵狂风吹来,那蓝色的长发像一条蓝色的披风,随风飘荡起来,我敏捷的翻过窗户,跳了出去……
我敞开手臂,自由自在地感受着轻风与黑夜——我在滑翔。
是的,想鹦鹉,像鸽子,像凤凰,像鹰。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我自由地盘旋着,我的身下,是纵横交错的立交桥,是闪着霓虹灯的酒店,超市……还有我那熟悉的学校,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迈开腿,在楼与楼之间穿梭,从自家的窗口,跳到了一座座楼顶,我觉得很自由,很快乐,我突然想笑,想哈哈大笑,想对着那无边无际的黑夜尽情唱歌……
二、
我掠过我的学校,追着月亮的方向滑翔而去,过了很久很久落在了一座大楼的顶上。
我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本来是有一点儿恐高症的,可是现在我似乎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好像即使我不会飞,在这么高的楼顶上跳下去,我也毫无畏惧。
我停在大楼上,看着楼下闪着灯光的车子,已经是深夜了,但马路上依然稀稀朗朗地时有汽车驶过,这是全市最繁华的一条街,我很少来这里。我知道,这不是梦。
过了许久,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没过多久,雷声接连不断地传来了,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又小,而大……我觉得我好想可以使这雨也和那闪电一样从我的身旁擦肩而过而不会打湿我的衣裳,可我没有这样做。
雨点打在我的衣服上,有些冷,却冲不淡我心中的热火。
“喂,半夜三更,坐在楼顶上干什么?”一个男声传来。我侧过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金发的少年,一个闪电印记印在他的额上,他的声音冷冷的。他没有打伞,但雨丝一接近他的身子,便“绕道而行”了。
我昂起头,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望着他。
“你是……一个女巫?一个妖怪?一个……”那个少年拖起下巴,用那种高傲的姿态打量着我。
“我叫仇……”本想说出我的名字,可是这个时候,我听见心底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我不叫仇珈宁,我叫鬼月。”
“我叫鬼月。”我说。
“像一个花名。……我叫洛羽寒。”少年冷冷地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紧接着抬起三根手指,在我的头顶上挥了一下:
“水火不侵!”
真是怪事,洛羽寒说过那四个字之后,只见那些顽皮的雨点,刚要靠近我,却都一个个似着了魔一般,听话地绕开道,不去打湿我的衣服。洛羽寒的嘴角抹上一缕浅笑,把手插进口袋里,敏捷地用脚一蹬地,轻盈地飞走了。
我坐在楼顶上发呆,不知不觉竟打起盹儿来。
…………
好像过了好久,我似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似乎像往常一样是个明媚的清晨,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可是,这是哪儿?!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苏打水的味道,偶尔来往过一两个穿着白衣的男女,我发现我的右手上还在打着点滴。
是医院!
我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乌黑油亮的、有些蓬松的短发,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呀。我四下环望了一圈,隐隐地听见隔壁传来我妈妈的声音,我有些疑虑,见四下无人,我拔下针管,蹑手蹑脚凑到了墙边,窃听起来。
“梦游症,还有不轻的人格分裂症。”一个中年男士的声音。
我继续往下听。
“大夫,救救我女儿珈宁,她……她没事吧?”这是我妈妈的声音。
“她的梦游症不轻,而且居然一个晚上走了那么远,估计要到第四人民医院住院治疗一段时间,不过这只是精神问题,当然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四人民医院?我一下子懵了。那可是——神经病医院!
三、
“妈妈!”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推开门冲了进去。
“珈宁,你怎么醒了?……”妈妈的神色有些惊慌。
“为什么要送我去神经病医院?”我斩钉截铁地问。
“听我说,珈宁,你……”妈妈似乎正准备苦口婆心地唠叨几句,这时那位中年男医生开口了:“你的病不轻,不接受专业治疗的话到晚上可能会出安全事故,况且留院观察,对你的病情有好处,以免恶化……”
“我没病!”我倔强地喊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一个很少生病的孩子,虽然我身体并不强壮。
“为什么要送我去神经病医院?!”我又一次不满地喊道。
“听大夫的话!”妈妈拽了拽我的手,瞪了我一眼。
第二天,我随妈妈转到了第四人民医院。我的心里紧张而害怕着,因为我从没有到过这里,而今天,我却要来这里治病(虽然我认为我没有病),甚至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一个可怕的、令人憎恶而嫌弃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这里面住着一群疯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苏打水的味道,我记得我从小便很讨厌这种气味。在我看来,这里就是一座囚牢,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地方。我突然很想回到学校——虽然我曾经有点儿讨厌那里!
我被安排在了十三号房间(又是一个我讨厌至极的数字),办完住院手续后,妈妈陪着我在这里住了下来。
“先观察几天,如果没有明显的梦游症状,那么开几幅药就可以出院了。”这是大夫说的。
其实,我心里知道,这不是梦游,因为听人说梦游的事情梦游者是不会记住的。我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将要发生了……
我的主治医生姓柳,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穿着打扮都很时尚,但十分和蔼可亲,长长的大卷发披在肩上,笑起来脸上还有一对儿酒窝。但自从我来到这里以来,一天多内,我都不喜欢她。
傍晚时分,我正躺在床上无聊地发呆,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逐渐映入我的眼帘:黑色的短发,墨绿色的双眸带着明显的笑意,上身穿着她常穿的那件黑色的带有麒麟图案的T恤衫。
“萧麟玉!”“仇珈宁!”我们两个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我惊奇地问。萧麟玉是我的同学,特别喜欢傻笑,平日里关系还算和睦友善,可是在神经病医院里冷不丁遇到她,真让我猝不及防。
“我来探望你啊!”萧麟玉笑道,她一笑,那双眼睛便弯成了一对小小的新月。过了一会儿,她笑盈盈地说:“祝你早日出院哦!”
她的后半句话让我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我突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暗自倒霉,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才一两天的时间,我的事情就传出去了,莫非全班同学都知道我病了,住在神经病医院?——这会让他们怎么想啊!!
“好吧……谢谢。”我耸耸肩,苦笑道。
萧麟玉神秘兮兮地把手被在身后,举出了一捧粉扑扑的玫瑰花,放在了我的床头边,但在这玫瑰丛中,却夹着两朵我从没见过的花儿:花瓣层层叠叠,尖尖的像一片片月牙,由外而内越来越红,从外层的几乎是粉白色,到花心却成了火一般的鲜红。
我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四、
只见那簇火红如血的花儿含苞欲放,那种红色使我想到每天晚上,我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的眼睛。
萧麟玉坐在我床边,跟我讲起了学校里一些新事,以及穿了很多年的绯闻等等,她说起话来很可爱,很潇洒,而我也是第一次与她这么长时间地长谈。当太阳缓缓地从西边落下,萧麟玉看了看表,说:
“我要走了。”
我又只好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望着天边即将坠下地平线的夕阳,这时,那个我并不很关注的柳大夫走了过来,笑盈盈地试着和我打招呼说:“你好啊。”
“嗨——哎——”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太自然。
“你的头发真黑,真漂亮呢。”她试着和我拉近距离。
“是吗?我从不注意。”
“当然,让我想起了我从前……”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很快换了个话题:“你喜欢喝咖啡吗?”
“喜欢呀。”我答道。我以为她会接着向我问一些关于我的病情,给我开这个药那个药等等,可是我又一次错了。
“那我晚上请你喝咖啡,在地铁站等我。”她说。
“唔,别开玩笑了,我还要住院呢,这里都被铁门铁窗锁着,关得我跟个犯人似的——对了,大夫,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呀?”我问。
我以为她会接着向我问一些关于我的病情,给我开这个药那个药等等,可是我又一次错了。她谈到什么样什么样的咖啡,什么样什么样的奶茶,谈到西点的制作,谈到奶油食品,甚至关于食品安全的一些令我愤怒的敏感问题。她和我聊了好久好久,像一个同龄人,像一个姐姐。
对于我的病情,她只说,我目前每天要打两次吊水,基本上是为了治愈我的“人格分裂症”,还有我轻微的抑郁症(这种病我最近的确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患有)。她还说我的病很轻微,一个多星期就能出院。当我们谈话的时候,周边房间里不时传来那些疯狂的叫喊声,甚至还有一些人用牙齿咬铁窗子的声音。
真是一群不正常的人!但我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记得小学的时候,我是个不错的学生,活泼,上课十分积极,成绩也当之无愧数上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话语渐渐少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与思考。但我从不觉得自己差,或者自己不好。而且,尤其是最近,我总是感觉,这个世界不属于自己,我总觉得自己不叫仇珈宁,而叫鬼月。
对于柳医生的约会,我答应了下来,不过奇怪的是,柳医生似乎知道我晚上的情况似的,当我反问她我怎样逃出这个地方时,她说:“我相信你可以自己走出这个地方,并不被人发现。”
我躺在床上,打完点滴之后,睡了过去……
又是半夜。
头痛欲裂。我被这种感觉折磨得怕做起来,痛苦得蜷缩成一团,紧接着,又是和前几天同样的症状:变长变蓝的头发、变红的眼睛,全身如一把火在灼烧……
等到痛苦停止了,我又变成那个鬼月,可是这次,我真正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我自己,并且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什么……
我跑到铁窗间的缝隙间,侧过身子,如一只泥鳅般敏捷地钻了出去,跳过围墙,来到了医院的后门外。晚春时节,夜色如此静谧,月黑风高。我望了一眼医院,然后果断地离开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套上了衣服后的帽子,可我的一双红色眼睛依然成了路人瞩目的焦点。我飞快地躲到路边的树丛里,顺着风,接着我那降落伞般的蓝色长发,一路滑翔进了地铁站。
我在站边的凳子上坐下,已经很晚了,暂时没有地铁,几乎没有人,我等着柳医生的出现,不知为什么,感觉告诉我,柳医生一定会来。在等待中,我忘记了自己的变化,忘记了自己的不同。
来了!柳医生带着愉快的微笑走到了我的身边。看了我的样子,她一点也没有惊讶。
“我果然没有猜错,”柳医生说,“一个巫师。”
“柳医生!……”我不知该怎样回答。
“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还是个易容马格斯。”
“柳医生您……”
“哈哈——”柳医生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叫我柳荷吧——你是我接诊过的第三个,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巫师了,孩子!”
“柳医生您……”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难道柳荷医生也是个……嗯……巫师?
“别问了,孩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梦游症,你只是因为——你是个夜行巫师!”柳医生说。
“巫师?”我问,“像《哈利·波特》里说的那样吗?”
“那是在不列颠。”柳医生说,“这里是中国。”
“巫师也有国与国之间的不同吗?”
“当然,因为历史不同,文化不同,传统不同,发展状况和现状也一样不同。”柳医生说,“例如中国,就是一个魔法历史大国,五千年的文化传统,这是每个小学生都知道的,而魔法史,基本上和这个数字相同。”
“柳医生,您懂得真多呀!”
“呵呵……你猜我有多大?”柳医生笑问。
“二十五?”
柳医生摇摇头。
“三十?”
“不对。”
“嗯……二十七?”
柳医生又一次笑了起来,“告诉你吧,我今年六十一了。”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天呐,柳医生都六十一了,可是看起来却还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呢!“所有巫师都向您这样吗,柳医生?”我问。
“当然不是,因为从事医学研究是我的职业,而你知道——不可能每个巫师都去当医生!”柳医生答道,紧接着,她朝着地铁站那边喊了一声,“麟玉,你同学来了!”
只见萧麟玉从地铁站那边跑了过来,走到了我的身边:“嗨!”
“麟玉,你怎么也在?”
“当然咯,柳荷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有血缘的亲人了!她是我姨姥姥!”萧麟玉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