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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5】

【5】

过年,对于一个接近二十岁的人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惊天动地。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忙来忙去的妈妈和奶奶,她们在包饺子。或者说她们正进行着一场战争也不为过。比如说,和面的软硬程度,饺子馅是荤是素,素的要用什么蔬菜,荤的是猪肉、羊肉还是牛肉。她们不间断的争吵声伴着电视里春晚热闹喜庆的节奏,让我实在头疼,

“喂!一一,快过来帮忙包饺子!”奶奶叫我。

我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您知道的,我不吃饺子。”

“等你嫁人了,别人也要吃啊!”奶奶不罢休。

“这个老妈是知道的,卓沛也不吃饺子。”

奶奶看向妈妈,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两个什么人?”

之后,在我拿着手机看着无聊的新闻的时候,老爸回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吃不如饺子!”

我翻了个白眼儿,跑去自己的房间。

那本《清朝秘史》已经被折磨到一定程度了。每次无聊时都会拿起来翻翻,从努尔哈赤建立大金,到溥仪退位,不知看了多少遍。正当我想要再次拿起它时,老弟推门而入。

貌似还没有谁知道俺老弟的名字吧。不过,从简单的数学知识,加上一点点的推理思维,大家不难猜出——颜二。当然,我向来这么叫他。还小的时候不懂,便任我去叫。可是现在,当他知道“二”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的时候,他会冲动到用枕头作为凶器来谋杀亲姐。

当然,他不叫颜二。因为我老爸的水平还不至于低到这种程度。相反,他却有一个让我嫉妒到死的名字——颜溪。

我以为小二同学来找我有什么事,没想到,居然是叫我去吃饺子。

我重新拿起书,“乖乖,你知道的,我们都不吃那东西的。”

“可是老妈说,吃一个给五块钱!”小二满脸跳跃着幸福,哦不,是跳跃着人民币。

“那好,你问问老妈,十块行不行?”

小二瞪圆了眼睛,就好像我挡了他的财路,“你怎么不去死!”说得咬牙切齿,却成功地没让老妈听见。

我从书中抬起头,可怜兮兮看着他,然后大叫:“妈!小二让我去死。这大过年的,他居然让我去死!”

房间里还有我的回音,可是小二同学已经荣幸的被老妈“邀请”进行饭前“教育”。

我看了一眼写字台上的电话,静静地在那里。是的,写字台在我睡觉的房间。这对于如此大的别墅来说,简直让人难以接受。老爸是有自己的书房的。其实,本来我也是有自己的书房的。自从两年前,我半夜两点起来,穿着雪白的丝绸睡衣,披头散发的出现在去书房的路上时,老妈那震耳欲聋、摄人心魄的叫声传遍整个小区。我,从此失去了我的书房。仅仅是我半夜突发的灵感,让我必须要写些什么。

此时,电话响了。显示的是卓沛家的座机号。

“HELLO啊!”我懒洋洋的声音。

“这么早就睡了呀?”他显然一副精力充沛的声调。

“没。刚刚把小二同学整到去面壁了。”

“你怎么老欺负我小舅子?”

“……”我无语。

“行啦!我们出去玩,过来吗?”

“‘我们’?是谁?”

“我,卓妍,黎泓,黎尚。当然,你还可以叫上叶晏和凌小希。”他那边很吵,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卓妍是他的妹妹,比我们小一岁。我们在一起像亲姐妹一样,衣服都是换着穿的。黎泓,黎尚是他拜把子的哥们儿,还有一个黎杭,今年刚刚当兵去了,黎泓也是才回来没多久。

我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超短裙、小吊带,这两样永远是我的最爱。出门前套上了年前给妈妈买的两千多块的皮草大衣,蹬上了一双稍微舒服点儿的靴子。

我从来不喜欢皮草,只是,帮妈妈买了回来才发现,原来的码子已经不适合她,不知何时她又悄悄长了一圈肉。

我穿着那件皮草在客厅晃了两趟。老爸一直念:“哟。咱家闺女品位提升了呢!”

然后,我回房间换上了去年的黑色羊绒大衣,看上去像是参加葬礼。我随意上了一些粉底,掩饰自己并不白皙的皮肤,以免走在大街上被别人以为是一件大衣在飘。可是,上了粉底的结果是,我认为那葬礼应该是为我准备的。于是,打上一些腮红,证明我是个活物。

老爸对于我穿着鞋上蹿下跳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他是个有着洁癖的中年男人。闲着的时候总会拿着吸尘器在客厅、书房的地毯上来回地吸,恨不得把地毯上的毛都拔下来。

终于,在我第三次出现在客厅,来拿我的手机充电器时,我成功地被自己的毛绒拖鞋击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老爸极其厌恶的声音:“不出门就换上拖鞋,脏死了。”

我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中国娃娃的拖鞋,看向老爸,他依然专注的看他的电视。

我愤愤地上楼,拿起丢在床上的红围巾在脖子上饶了几圈,将钱包丢进老妈淘汰了的LV包包。

出门前,老妈叫着:“怎么换了?那皮草挺漂亮啊!”

“亲爱的母亲大人,要不是怕浪费那两千多块钱,我是不会穿那个因为你穿不进而转让给我的东西,可是,您没看见吗?我穿上它就像一只发春的幼兽。”

老妈一脸茫然地看着坏笑的我开了家门,还顺手拎走了老爸的车钥匙。

外面天寒地冻。栅栏边两盏昏黄的小灯看不出一丝暖意,我受伤的脚还没完全好,现在更是彻骨的疼。我赶紧钻进车里,打开空调。准备打电话给叶晏时,才发现手机不在。好吧,没关系。反正叶晏家就在这个别墅区,只是,会不会错过什么重要的电话啊?哦不,我从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更不会有什么重要的电话。

我发动了车子,向叶晏家开去。

银湖别墅——作为当初首期竣工住进这里业主,我并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记得,当时上初中的我并不被老师重视,后来不知老师是怎么知道了我家的地址,不但去拜访了我老爸,而且,从此对我总是和善地笑。那让我误以为她做了陪笑的兼职。之后上了高中,我请同学去我家玩,她们都会站在小区门口惊呼:是银湖欸。

而现在,银湖似乎已经不能作为一种时代的象征,但是,它依然有它坚不可摧的地位,屹立不倒。

我把车停在叶晏家门口。里面还是灯火通明,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家家都是这样。我下车,踩得地上的落叶沙沙地响。

在我走到大门的时候,门适时地打开,叶晏靠在门框上,端着一杯咖啡,还徐徐地冒着热气。

“怎么知道我要来?”我越过他,一边换鞋一边问。

“如果,我说我想你的时候你就会来,你信吗?”他关上门,转过头看我。

我换好鞋看他,“亲爱的,我当然不会信。”

“好吧。”他向里面走,“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

我跟在后面。永远让人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总是说这样的话,明明自己会受伤,还是这样。他到底是……习惯了这种疼痛吗?

“一一来了呀!快进来坐。外面冷不冷啊?”叶晏妈妈亲切地招呼我,挥舞着满是面粉的手。

“阿姨过年好!”这些俗套的问候,我从小就被熏陶着。“我开车过来的,不冷。您忙您的,不用招呼我,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那好。你们俩聊。”说完又接着去包饺子了。听说他家的保姆也回家过年了,最近可是把他妈累的够呛。

“走吧!”叶晏叫我。

“去哪儿?”

他无奈地摇头,“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切!”我瞪他。

跟他来到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一张科比的海报占了大半的墙,那狰狞到扭曲的脸曾经吓晕了半夜进来的叶晏的妈妈;床头的小柜子上依然是我的照片,那个高中时热血沸腾的野丫头,不施粉黛却显得清纯可爱,那时的我还会穿裙子,当然,现在还是会穿,却再不是当年雪白的公主裙。

窗边,简单地木质小圆桌上,咖啡壶咕咕冒着热气。他放下手上的杯子,取出一只干净简洁、和他刚刚放下的一样的杯子,是我前两天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新一款的咖啡杯。这个败家子!

“来一杯吧!是你喜欢的Mocha。”

此时我才注意到,那冒着热气的咖啡壶,其实是专用的Mocha壶。哦,真的是个败家子啊。

“你不是喜欢哥伦比亚咖啡吗?而且,现在喝Mocha?你确定你没事吧?”

然后,我看着他的脸黑了下来,“那算了!”

那只昂贵的咖啡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就像把我的心也摔在了那里。

“我的意思是……”我企图解释,却找不出任何理由。

“什么都别说了。是卓沛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会过来,我才煮好了等你的。”他站在落地窗前看我,“没良心的丫头!”

我走近他,闻到他手上咖啡的香味。是的,是哥伦比亚咖啡的清苦的味道。

“为什么总是喜欢这么苦的味道?”

他看我的眼睛突然模糊起来,我以为是咖啡的热气营造的氛围,直到那滴晶莹的珠子滚落下来。我怔在那里。

他转向窗外,迅速抹掉。“习惯了这样的感觉而已。那是一种精神上的胜利。就像哥伦比亚的人民一样。”

我没说话,转身倒了一杯Mocha。

不得不承认,叶晏是个煮咖啡的高手。如果他毕业之后没有工作(当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只是假设。),他完全可以靠卖咖啡来养活自己。

除了他,只有我知道,此时我手上的这杯咖啡,是用煮好的一杯热的Mocha,加上2盎司的温热鲜奶,0.5盎司的巧克力糖浆混合而成的。因为我喜欢甜,他还特意多加了糖。而咖啡还在壶里,只是他掩饰他做了这么多得一个显而易见的借口。

我走到他旁边,“刚刚是我不对。”

他看着我笑,“这么多年了,试问,你对我做的哪件事是对的?”

我盯着面前让人心疼的他,“我……”

“一会儿就出发吧。别让他们等。”他假装轻松地转移话题。

然后,我们就看着窗外的夜景不做声。说实话,银湖的景色真不是一般的美,尤其是这样的夜,还有,身边这个如夜一般温柔似海的男人。

叶晏开着我的车,我们一起去望京接小希。那死丫头大晚上不知怎么会跑到那儿去,还让我们去接她!

差不多十点多的时候,我们到了那家叫做“ROCKSTONE”的夜店。卓沛他们已经等在那里。

“ROCKSTONE”几个字母很是醒目地挂在几十层的楼顶,这是可想而知的宏伟气魄,霓虹灯闪烁的城市夜空,让我觉得如此接近我期盼的生活——那种放荡不羁、为所欲为的青春。门口车前的翩翩少年,一身贵族少爷的打扮,一副墨镜,遮住了他一半的脸,他冲我招手微笑,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旁被几个性感小妞儿围住的黎泓和黎尚很费劲地回头向我打着招呼。卓妍乖乖站在卓沛身边,甜甜的笑。他们,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ROCKSTONE”里热火朝天,舞池里风起云涌,四面八方的彩灯旋转,将五颜六色的灯光投射到不同人的身上。她们可能是白天快步行走在写字楼的高级白领,可能是像我们一样疯狂地活在当下的学生,当然,也有可能是每晚准时出现在这里的“工作者”。不论是谁,我都相信,她们都是有她们的无奈与苦痛。

我将大衣丢给叶晏,拉着小希冲进舞池。

表面看来清纯可爱的小希到了这里终于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其实,她真的是在我们所有人之上的狠角色。

看着舞池里夸张地扭动身体,放肆大笑的我,你绝不会想象,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我在家里无聊到不知所措,后来又跑到叶晏家,因为一壶咖啡感动到差点儿毁了我虽然不怎么精致的妆。所以,我经常会说,我们就是一群整天喊着无聊寂寞,却笑得最大声的王八蛋。

我忍着脚踝的痛,一个劲儿往舞池中央挤。小希那家伙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已经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帅哥打得火热。瞧她那蛇妖一样缠在人家身上的媚惑表情,真的让我以为她是专职干这行的。

而此时,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抬头一看:麻子哥?!顿时胃里一阵翻腾。显然,这哥们儿并不知道他的这幅尊容早已超出了我所容忍的极限。他将脸凑近我……

“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很恶心。

麻子哥的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

“你这是干嘛?”

我一脸媚笑,“人家喝高了嘛!”

他甩开我,“你以为老子喝高了?骗我?**身上都没酒味儿!跟我说喝高了!你这小婊子!”

“操!”说着,我抬脚踹向了他的下半身。

麻子本来喝得就不少,加上这一脚,立马倒地打滚儿。周围的人散到一边,围成一个圈。空下的地方,是高傲站立的我,和地上的麻子。

“你这臭婊子!敢踢老子!”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起来。

我正想上去好好教训他,正在这时,刚刚起来还没站稳的麻子被突然闪过去的一人狠狠凑到在地。定睛一看——是卓沛。

他已经脱掉了外套,穿着白色的衬衣,没有领带、领结,哪怕是一丁点的装饰。只是单纯的白色,在他胸口露出的一点儿瓷白的肌肤的衬托下,整个人显得是那样的耀眼。

卓沛在衣服上拍了拍,向叶晏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向我。

“没事吧?”他环住我的肩。

“当然,亲爱的。我回去要跟我老爸说,多加强这儿的保安工作。还有就是,对顾客素质的要求。这简直太吓人了。”我看着麻子被叶晏他们拖出去还有周围目瞪口呆的群众们。

“好啦。大家继续,别扫了兴。”

卓沛带我到角落的桌子,卓妍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她向来乖巧,因为家教很严。

我坐下,随手拿起一杯啤酒喝下。

卓沛很不客气地将他的外套扔给我。

“干嘛?”

“穿上!”

“为什么?”

“穿成那样招摇什么啊!”

“切!”我白他一眼,却还是穿上了他的衣服。

这时,叶晏他们几个回来,很是潇洒地告诉卓沛:“解决了!”

我诧异:“你们把那麻子怎么了?杀了?阉了?”

“那么担心干嘛?真的看上他了?”卓沛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有些挑逗的意思。

“懒得搭理你!”我甩开他。

“喂!你的电话!”刚刚坐下的叶晏把他的手机递给我。

“找我的?”我看了他一眼,继续喝酒,“没事吧你!找我的电话会打到你那儿?”

“不接是吧?不接我挂了!”

看他一脸的正经,我赶紧抢过手机,也没看是谁顺嘴说了一句“等会儿”就跑了出去,进了电梯,直奔三十层——“ROCKSTONE”负责人的办公区。然后是,经理办公室。

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突然觉得这群管理层的人物真他妈会享受,然后,很不幸地,想到了老爸,他也是个超会享受的人。

不敢再想,于是拿起电话。天!那通电话居然还等在那里!这是谁如此有魄力啊?

“不好意思!请问……”

没等我说完,那边就开始喷火了,“靠!颜一!你这混蛋!让老娘等这么久!你生孩子去了呀!”

“亲爱的,我刚刚在手术室打胎,因为你的电话医生差点儿一剪刀捅死我!”我一本正经地,顺便装的很虚弱,因为对方是靖瑶。

“宝贝儿,真有你的!这放假才多久啊?就怀上了?卓沛真强!”

我汗颜。

“说正经的。我正往家赶呢!”

“赶着生孩子?”我逗她。

“颜一!!!”

“好好好。正经的。出什么事了?”

“别提了。我跟朋友出去玩,突然接到老爸的电话,说他们出来送客人不小心把门锁了,没带钥匙,让我回去给他们开门。你知道的,我们家那防盗门十几道锁。我觉得,我爸应该让我们都住到保险箱里去!”靖瑶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都替她喘不过气。

“是的。有时候我也那么觉得。可是我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大的保险箱可以装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泰迪熊还是什么东西的。”

我抬头发现对面的柜子里有酒,正好来上一杯,一边喝一边聊。

“不!一一!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地对我的那些宠物,难道你也爱上它们了吗?”靖瑶不依不饶,要和我较量到底。

“不!天哪!这是……”我尖叫着,因为那瓶VegaSicilia,Unico。那让我难以相信,虽然我知道这位经理在酒这方面很有品位,可是……

“喂!你怎么了?”靖瑶在电话那边叫着。

“没什么。没什么。接着说……”

“没说的了。我快到家了。拜拜!”

那没心没肺的家伙,无聊的时候找我聊天,到家了就把我甩了!不过,这酒却让我懒得去想那些没用的,赶快品上一杯才是当务之急。

我坐在椅子上,脚搭在桌沿上,一边晃着杯子,一边用那办公桌上的电话打给木木。

“喂?”木木的声音很……混沌?!是的,是混沌,像嘴里装满东西的那种混沌。

我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多。“千万别告诉我你在吃东西!那很罪恶!”

“你是谁啊?”

我的脚从桌沿滑落,酒杯差点儿撞在桌子上。我深呼吸,安慰一下刚刚受惊的小心肝儿。

“喂!我不知道还有谁会花大把大把的长途费来听你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

“哦,一一啊!”依然混沌的声音。

“好吧。看来我打这个电话是很多余的。”我抿了一口那让我不能镇定的酒,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不!我正打算一会儿吃完了给你打电话呢。”

“你真的在吃东西???”

“一一你不知道这饺子到底有多好吃!我已经吃了三十几个了!”

“什么?饺子?你确定是饺子吗?天呐!你怎么会吃那种玩意儿!?”我摇着头,杯子里的酒也跟着晃了晃。

“你不是北方人呀!?你们吃的比我们吃的还多啊!”

“当然不是,你不知道也有不吃饺子的北方人吗?比如说,我,或是卓沛。而且你知道吗?自从你买了那件背后一排小扣子的短袖,我就对那玩意儿更加没胃口了。我是说,如果你那衣服是白色的,穿上就跟饺子没什么区别了,可惜,它是灰色的。对,灰色!我真的数不清你到底有多少件灰色的衣服,亲爱的,你才二十岁,有必要把自己折磨成那样吗?红色黄色的衣服不好看吗?当然,如果你说你喜欢绿色也可以,只要不是灰色…………”我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呕”的一声,然后传来嘟嘟的声音。

我撇了一下嘴,放下电话,正准备继续我的美酒,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开了,还站着一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放下酒杯,站起来。“Van,好久不见了。”

他不说话,走过来拥抱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何止‘好久’……”

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柠檬清香,混着衬衣散发的金纺的味道。他从来不用香水,不像卓沛和叶晏,家里的古龙水可以装一箱,当然,很多时候,他们瞧不起那些。BOSS、CHANEL、GUCCI、DIOR,那些才符合他们的身份。

Van放开我,亲昵地揉我的头,“怎么觉得,你矮了呢?”

我打他,“因为没穿高跟鞋!笨蛋!”

他低头看我的脚,呵呵地笑,“我的印象里,颜一好像从十八岁开始就没穿过平底鞋了吧。”

我不理他,拿起我的美酒。

“叔叔身体怎么样?”他一边倒酒一边问我。

“挺好的。你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工作很忙……”

我知道这是他的借口,就像五年前,他离开我家时,告诉我他去给我买韩寒才出的那本《通稿2003》,可是,那天他走了就没再回来。

一年后我的生日Party上,他以一身灰色阿玛尼西装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在我爸爸的公司工作。那时,他二十一岁,却充满了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那是我十五岁的生日,十五岁,是个情窦初开的年龄,有着花季少女懵懂细腻的小心思。是的,就是那时,我爱上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甚至是现在,我承认,他在我心里,比卓沛还要重要。

“想什么呢?”Van的话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没什么。”我心虚地没去看他,只盯着杯子里的酒。

Van坐在KBH黑色的布艺沙发上,看着两步之外的我——居心叵测。

“站着比较舒服吗?”

我看他,他拍拍他旁边的位置,让我坐过去。

“这几年很少见面,发现你真的变了。”Van目不转睛看着我。

“哪儿变了呀?还不是那样!”我不敢看他。

“变得……沉默了……还是……”他没有说下去,将那小半杯酒一饮而尽。“还是……我们已经变得陌生……”

我突然好想哭……

“你知道的,其实,我根本不想离开的……”他摸我的头,哽咽了。

我握住他的手,“你哪有离开?你一直在我心里。”

“这样最好,我可不想你忘记我。”他又揉我的头,然后站起来。“我要走了,今晚要陪我未婚妻。”

“未婚妻?”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以致没能握住酒杯,鲜红的液体淌进白色的长毛地毯。

Van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毯上的酒。“你怎么了?”

“没事。”我低着头,怕看到他就会忍不住哭出来。“我也下去了,好多朋友等我呢。”

我逃似的跑出他的办公室,趴在电梯门上不住抽泣。然后想起叶晏的手机还在桌子上……

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右手扶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

我悄悄走进去,打算拿了手机就走,谁知,他还是发现了我。

“一一……”

我吓了一跳,“那什么,我把朋友手机落这儿了。”

“哦。”继续低头。

我青春里粉红色的初恋,那个坐在黑色沙发里,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过不久就要去拥抱另外一个女人,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我算什么?那个扯着他的衣袖求他带我一起去郊游的疯丫头?那个趁着喝醉扑到他身上,呜咽地说着“别离开我”的青涩少女?亦或是刚刚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惊慌地毁掉他几万块钱的地毯的现在的我?从始至终,他也就是把我当妹妹,有的只是关心和疼爱。

十五年前,我五岁。爸爸带回来一个眉清目秀,宛若女人般温柔的小男生,那是十一岁的Van——范煜城。他爸爸因为生意上出了问题,想不开自杀了。他妈妈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家庭主妇,在他父亲死后不久,也服毒自杀了。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让范煜城和他们一起死,不幸的是,范煜城从此成了孤儿。

爸爸对范煜城的好甚至超越了亲生父亲,给他请了英语、法语、俄语、日语的家教不说,还让他去学习什么钢琴,跆拳道。我呢?整天在家门口的草地上打滚儿?!就连他突然离开我的那一年,也是去英国专门学习管理知识的。

可我偏偏不知道,爸爸这样煞费苦心地栽培他,为的只是让他尽早离开家,离开我,离开我的生活。

他现在叫Van,有自己的别墅,自己的车,在爸爸的公司,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没有谁知道,他其实叫范煜城……

我拿了手机转身时,看到电话旁的照片,是他来我家的第二年拍的。我穿白色土里土气的连衣裙,笑得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他白色的衬衣,给人很干净的感觉,微笑着,散发阳光的味道。我把照片扣在桌子上,声音再次惊动了沙发上的他。他抬头看我,带着无奈、痛心的复杂表情。和照片上的人截然不同。

“我走了!”我用力扯着嘴角去笑,那恐怕比哭还要难看。

没等他说话,我就冲了出去。按了电梯,然后站在电梯前,喘着气,流着泪。

突然一个人跑来,用力抱住我。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谁。因为不久之前,他才温柔的拥抱过我,还有衬衣上金纺的味道。

他就那么抱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叮……”电梯到了……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是我住了几年的房间,窗外是银湖画一般的风景。没有Van,没有卓沛,没有叶晏,也没有小希。一切的一切都如清晨射进房间的第一缕阳光,让人舒适自在。

我拿起手机按了几下,一片漆黑。才想起忘记充电了。

洗漱之后,我下楼拿充电器,顺便吃早餐。

“小希?什么时候来的?”我一边下楼一边问。

“你这丫头!”妈妈笑着说,“人家小希昨晚送你回来的。你爸跟你说多少回了,在外面少喝酒!”

我用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看着餐桌上的三个人:妈妈切着荷包蛋,像平时一样;小希喝着牛奶,用同情地眼光看我,是的,是同情,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小二啃着面包,冲我翻着白眼儿,或许还在怨恨我陷害了他。

我坐下来,“别闹了!我昨晚没喝酒!”

“老天爷啊!你失忆了吗?”妈妈尖叫着,荷包蛋掉到了地上。

“老妈!看您弄了一地的油!”我拿过面包片,涂着果酱。

“没失忆啊!还知道我是谁。”老妈一脸疑惑看着小希。

“阿姨,她没事,您不用担心。”

“真的吗?可是……”

“一一,等你吃完了,咱们出去转转吧。大年初一,总得去串亲戚啊!”

“好啊!你吃完了吗?吃完帮我把手机充上电呗。对了,把卡换另外一个手机上。”

早餐后,我和小希漫步在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银湖。

“别逃避了!”这是小希的风格,从不拐弯抹角。

“大过年的,不能让我稍微舒坦点儿吗?”我把大衣裹紧,倒不是真的有那么冷,只是,寻找自己给自己的安全感。

“是吗?这样就能舒坦了?颜一,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自欺欺人了?”小希好像很生气。

“有些事,总是要这样,不然,怎么去面对、去解决。”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面对?不解决?不管不问?”

“小希……”

“好吧。我早说过不参与你的感情问题,而且,我不喜欢卓沛,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赞成你这样的做法!”

我知道小希在说什么,我没醉。可是,没有谁愿意去回忆那样惊世骇俗的场面,真的,那会让我觉得,比面对死亡还要恐惧。

“亲爱的,饶了我吧。等我理清了头绪,我自然会去解决。你了解我的,我是那么没担当的人吗?”

“那还真没准儿。”小希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听见了,我并不在意。

接下来,我没有像往年一样出现在北京的胡同巷里,而是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写小说。是的,我谢谢那几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男人,他们让我完成了写了几年还没结局的故事。当然,如果没有他们,这会是个让很多人羡慕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到了如今的“天各一方”,也是拜他们所赐。

今天是初五,我已经三四天没出门了,甚至除了吃饭都没离开过我的房间。

“一一!”妈妈像看到蟑螂一样的叫声。

“干嘛?”

“快下来!”好像真的有蟑螂,可是,叫我也没用啊。

没办法,整了整褶皱的睡衣,顶着一头凌乱的……杂草?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反正不是头发就行。

下楼时,我看到客厅沙发上的人,是熟悉,是陌生,竟是不清晰了。

“哟!你这是什么装扮?”妈妈像是在嘲笑一个陌生人,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

“老妈,您能不能不在客人面前这么损我?”

“阿城算什么客人啊,是亲人!”

“是吗?既然那样的话就更不用刻意打扮了。”

我没有直接去客厅,而是去了厨房,拿了一罐咖啡,才回客厅。

“你不是喜欢喝刚刚煮出来的咖啡吗?”Van看着我手上的罐装咖啡。

“懒得那么麻烦了。而且……我喝它,只是想让自己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以保持一种很清醒的状态。”

“这丫头最近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写小说,你看,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了。”妈妈还说Van是亲人,这态度,分明就是对客人的。

“写小说啊?我能看看吗?”

“去看吧,你们年轻人聊,我去准备午饭。”我还没说话,妈妈就这么打发了。

Van和我上了楼……

“怎么……书房和卧室一起?”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两年前我失去我的书房的时候,你早就离开了。”

“一一,你这话说的……”

“我这话没别的意思。”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样……看了让人心疼……”

“别逗了。心疼?谁?本来还有个会心疼我的人,因为你……”

“一一,我也会心疼。”

“算了,去心疼你老婆吧。我可承受不起你的心疼。”我坐到床上,打开我的笔记本,而他,坐在墙角的小沙发上。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伤人吗?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是的,以前的我很柔弱,可是现在不会了,因为那时保护我的人不在了,我必须自己保护自己!”

“你一直在意我当初骗了你吗?因为离开而故意说的谎?”他把玩着我的毛绒笔。

“还提那些干嘛?都这么多年了。”打开刚刚写的小说,我把笔记本递给他,“不是要看小说吗?”

“你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聊聊!”

“又是借口?我受够了你不厌其烦的借口!”我合上笔记本,“既然不看小说,我没什么跟你说的。”

“我去找过你男朋友了……”

“我没有男朋友!”

“你听我说完!”他的口气明显重了,表示他生气了,我就是要他生气!

“说吧。”

“他很爱你!”

“然后呢?”

“他每晚都去酒吧喝得烂醉,他是很放不下你。为什么不去解释呢?”

“解释?解释什么?告诉他其实我一直以来爱的人是你?别这样了,我求你。那样你不如去杀了他。”

“一一!”他扳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他。“你还小,你不明白。能有那么一个爱你的人是多不容易。”

“是吗?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卓沛爱我,我也爱他。可是,那天晚上你干嘛那么不知死活地抱着我?你不知道那样会让我继续爱上你吗?我花了那么大把的时间忘记你,你干嘛一定要毁了我?”我不敢大声喊出来,怕妈妈听见。这样压低声音说着让我愤怒的话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我也不想,可是我控制不住!”他摇着我,把我的肩膀抓得生疼。“叔叔是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

“所以……你跟别人结婚?”

“是的。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好吧。”我挣脱他的手。“你们去结婚吧。记得一定要幸福,不然,就别怪我……”

我不再理他,靠在床上写我的小说。他也不说话,又坐回角落里。

Van有爱他的女孩儿,可是左岸……

初一那天小希离开我家之后,我给左岸打了电话,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一直打我手机,打到没电还在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不像那个充满阳光的大男孩。他跟我说找我没事,可是,没事为什么要打那么多电话?然后,我听到他身边有女人的声音,说着“接什么电话嘛!快来陪人家!”,然后,电话断了。

我始终不能接受那样的左岸,他的颓废给我的打击很大。还有,同样是那天晚上,卓沛看到抱在一起的我和Van,愤愤地离开。叶晏表现出来的镇定让我觉得恐惧。我不知道老天是怎样安排,命运这玩意儿它真不是个东西!喜欢的不能在一起,不喜欢的伤的很深,让人心疼。其实,我只要跑去告诉卓沛,Van只是我的哥哥,他绝对立马抱住我不放开。可是,内心深处,Van,他不是哥哥。我骗的了所有人却始终骗不了自己。

“一个男人和自己不爱的人上床,说明什么?”

我突然的一句话把角落里的他吓了一跳。

“问这个干嘛?”

“回答我!”

“可能是……玩玩而已?或者……他有喜欢的人,那人不喜欢他……”

我沉默了。

“一一,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会儿我要去卓沛家。”

“你是说……卓沛,和别的女人上床了?”

我在衣柜里挑着衣服,“不!当然不是!”

“那你……干嘛问那种问题?”

“是另外一个人。”

“一一,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你的生活中到底有多少男人?”

“拜托别这么说,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BITCH。”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啦,我要换衣服了。”

我来不及在家吃午饭就奔向卓沛家,我不能伤害一个这么爱我的人,万一他也像左岸一样……天!我根本无法接受。

到了卓沛家,我才得知,从那天之后,卓沛一直住在叶晏家,就连卓妍都不知道我们在楼上发生的事。

我又一路奔回去……

叶晏家的保姆给我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客厅沙发上,叶晏研究着他的新跑车地性能。

“卓沛在你这儿?”

“知道还问!”

“他在哪儿?”

“找他什么事能先跟我说吗?在我确定这些话不会再次刺激到他,你再亲自去说。”他一本正经看着我,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他到底有多糟?”

“你还关心他?这么多天,就陪那大款了?”

“叶晏!你说话注意点儿!”

“自己干的出来还怕别人说啊?”他气得从沙发上弹起来。

“我干什么了?”

“还问我?我们都亲眼看见了,还让我说吗?”

“Van是我哥!”

显然,这话镇住了他。

“现在没话说了?你知不知道,刚刚你那气势像是在指责一个贱人?”

“当然,因为刚刚我确实把你当贱人!”他耸了耸肩膀,“他在我房间,去看看吧。”

从叶晏家回来,我还是继续写我的小说。却不再是爱情,因为,这些事让我觉得,我不配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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