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多月。
这天早上,斯缇侬家的小女儿凯瑟琳吵着要吃烤奶酪三明治。向来疼爱她的多特为此离开餐桌去了厨房,却半晌不见回来。
艾莉诺清楚丈夫的厨艺很好,为小女儿烹制一道早餐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么久没完工着实有些奇怪。
一方面怀着这样的疑惑,一方面也是拗不过凯瑟琳的再三催促,她只好也起身前往厨房查看究竟。
炉子上的靠奶酪三明治已经烧焦,冒出阵阵黑烟。多特垂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艾莉诺站在门口愣了愣,忽然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她连声呼唤丈夫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
一个星期后——
在自家门口,露西带着简易的行李,回头嘱咐完一些琐碎的事后,便走向了预定去机场的计程车。
“屋里剩下的衣服记得帮我叠放整齐一点。全都放进第二排的抽屉里。”
“……大姐……”
“……什么?”
“那个……”
“啊、计程车来了,我得走了。”
佛瑞德好几次欲言又止,见露西提着行李头也不回的上了计程车,登时急了。
“大姐,你真的不去一趟吗?葬礼那天,也只有你一个人没到场。现在又这么匆忙打点……突然就说要去长期旅行……”
“没办法呀。班机时间卡得紧,不走不成了。”
但就算他开了口,露西依然置若罔闻的关上了车门,并叫司机立刻开车。
佛瑞德眼看计程车发动,忙不迭的追在后面呼喊。
“等一下,大姐!你还没说清楚,究竟要到哪里去旅行?”
他并非完全不了解露西突然要去旅行的理由,只是对她连目的地都没有透露的反常举动感到不安。
[……去哪里都无所谓。]
[只要是没有悲伤的地方……哪里都无所谓……]
露西没有回答佛瑞德的问题,就这样沉默着远去。
——她并非不想回答,而是无法回答。
***
其实,由于各方面原因,佛瑞德原本打定主意自婚宴后就不再造访斯缇侬宅的。
但谁料到,一周前的那个早晨,多特竟会毫无征兆的猝死在自家厨房内。
佛瑞德到访时,接待他的是已嫁为人妇的小草。
杰姆在葬礼后由于公事不得不出差几天,临行时自费携深陷悲痛的母亲和年幼的小妹妹一同外出散心。
他们走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得知贝丽儿已经睡下后,佛瑞德仍觉得有些不放心,遂提出想去看看她。
小草在领他上二楼的途中,一直絮絮叨叨的发着牢骚,看上去相当不满的样子。
“刚渡完蜜月回来就发生丧事……坦白讲我是觉得挺倒霉的。”
“杰姆说妈妈年纪大了、妹妹还小,遇到这种事情不容易承受什么的……丢下我带着那两人老大远的跑出去散心了。”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新婚哎!哪有人会丢下新婚妻子不管的!居然这么快就把我当成黄脸婆来对待了,真的很过分对不对?”
“你也知道,我在家务事方面完全不行……他们这一走,很多事情都丢下来……一堆接着一堆的麻烦要处理……”
佛瑞德一直耐心的听着。直到小草提到贝丽儿,这才主动开口询问了两句。
得知她这一周以来除了要兼顾学业和家务、还要照顾妈妈和妹妹时,他的担心之情溢于言表。略显急切的推门进了贝丽儿的卧室。
小草注视着佛瑞德的背影,直到眼前的门扉阖上。她不自禁的叹息一声,露出了怅然的表情。
***
佛瑞德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走近床榻。
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睡梦中的少女。
在瞥见她略显憔悴的容颜、及眼角未干的泪痕时,他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在一瞬间缩紧。
他几乎能想象的到,每天她是如何强忍着悲伤打理好这个家,待到夜深人静时才独自躲在被窝里哭泣。
记忆中,他曾经无数次凝视着睡梦中的她。
那时候的她,看起来或幸福,或甜蜜。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睡得那样香甜……
从没有哪一次,是眼前这般悲伤的容颜。从没有哪一次,如此强烈的撼动了他的心……
[怎么回事……这种感觉究竟是……]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注视着她。
她的眸、她的笑、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越来越多的映入他的眼帘,越来越多的占据了他的灵魂。
早该意识到……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如她这般让他深铭于心头。
早该意识到……他根本不愿放她离开,根本不愿把她让给任何人。
[我只希望你能永远在我身边……]
佛瑞德思索着,不由自主的,向她靠近……
当他闭上眼的一瞬间,婚宴那晚贝丽儿让他闭上眼睛后,对他低语的那番话再度于耳畔回响起来——
“……身穿白纱是全世界所有女孩的梦想……”
“可是你知道吗?舅舅,我永远都无法成为新娘。”
“……因为……”
“……我一直……”
“……一直……”
[……贝丽儿……]
这一刻,他埋藏于内心深处的那些感情……对她的爱恋、思慕与疼惜,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的满溢而出。
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情不自禁的吻上了她的唇。
刹那间,这十七年来与贝丽儿共渡的数不清的画面纷纷在佛瑞德的脑海中闪现。
“……舅舅……”
“……佛瑞德舅舅……”
“……我最喜欢你了……”
“……最喜欢了……”
“我爱你呀,舅舅。”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却又在转瞬间变得异常清晰。猛然间意识到,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我……我到底在做什么……居然对自己的外甥女……]
几乎在同一时间,罪恶感蜂拥而至。佛瑞德触电似的站起身,迅速退离床边。遥望着依然熟睡的贝丽儿,心乱如麻。
[居然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我实在是……实在是……]
想到这里,佛瑞德不禁对自己生出前所未有的厌恶。深恐内心的丑恶会玷污了贝丽儿,他再不敢继续滞留。心慌意乱的转过身,就那样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佛瑞德没有料到的是——在他离开后,听到房门阖上的同时,贝丽儿竟然“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她的心跳得飞快,险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
然后,残留在嘴唇上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切……她用颤抖的指尖轻触后,终于确认了那一吻不是梦。
“佛瑞德……”
她目光闪了闪,喃喃补上两个字。
“……舅舅。”
***
“很抱歉,我现在不在家。如您有要事请留言……”
另一头传来机械的语音回复,贝丽儿无奈的挂断了电话。
本以为那晚的一吻会成为改变彼此关系的契机。可是自那之后,佛瑞德的态度却逐渐变得生疏起来。虽然看似若无其事,但他的确在回避着贝丽儿。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后,贝丽儿意识到自己再不采取些行动的话,佛瑞德或许会就此离自己远去。
“呃……贝、贝丽儿……你怎么来了……?”
然而,当她敲开佛瑞德的家门,想像过去那样拥抱他时……他却反射性的退后一大步,避开了她的碰触。
贝丽儿一瞬间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佛瑞德眼中亦闪过一丝不忍。两人却都硬生生的止住了。
只有佛瑞德自己知道——那晚之后,他的内心有多么煎熬。
想要在贝丽儿身边,却又不能过分接近……想要给贝丽儿关怀,却又不能过分亲昵……对她的爱,简直变成了一种永无止尽的折磨。
“这么远的路……你一定渴了吧?我……我去帮你倒点喝的。”
“嗯……谢谢你,舅舅……”
贝丽儿何尝不明白他的痛苦?她忍耐了一个月,正是为了给他时间理清思绪。
但如果等待换来的结果就是这样与佛瑞德别离……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万万不能接受。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道破佛瑞德吻了自己的事。
但她实在无法承担那样做的风险——尤其是在看到他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背影之后。
贝丽儿有种感觉,如果她贸然捅破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窗户纸……佛瑞德也许就会逃走,永远不再回来。
可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人类毕竟不同于吸血鬼,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极尽所能。
“舅……”
而正当贝丽儿打算孤注一掷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记刹车声,及时打断了她刚起头的呼唤。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出门去查看究竟。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竟是旅行归来的露西。
她的变化之大足以令人惊掉下巴——当然不是指妆容上的改变,而是指此刻她怀中所抱的“那个”。
“……大姐?”
露西看着佛瑞德一脸震惊的表情,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婴孩,若无其事的笑了。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