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北京郊区的密云水库,晴朗,微风,天蓝得可以把望她的人的神魂吸走,游向那边际飘浮的几朵棉岛。四周的山,墨绿中装点着岩石的色彩,峰峦起伏。站在岸边眺望,那仿佛含在鲸鱼口中的水,清淳柔美,珠光宝气。
今天,呼应那跳跃波光的是南岸喧闹的人声。第八届中国水库垂钓巡回赛正在进行。
上午十点多,第一轮岸钓刚刚结束,选手们正在收拾装备,准备下一轮的船钓。王忠就是其中一员,江苏选手,眉清目秀,身材高有一米八,瘦得出奇,站那钓鱼,只要不动,你会以为那儿只有竿儿,没有人。要说这王忠在一百多名选手中,最突出的不是钓技,除了又高又瘦之外,就是他的年龄。老头儿现在七十二岁零五天,满头白发,好留长髯,这有一点好处,就是参加野外比赛,别的选手需要看树、看草或撒土才能辨别风向,而这位王老全凭银须感之。他除了年龄老,资格也老,这已是他第六次参加巡回赛,最好成绩是去年,获得了年度第五,尤其家乡的那场比赛,他赢得第二的单场个人最好成绩,现在用的装备都是奖品。而其它年份,他都没进前十,最糟的时候,排名一百五十八。尽管这样,王老总是兴高采烈地参赛,满载经验教训地回家。今天,王老出师不利,第一轮他很失望。
“王老,收成怎样啊?”溜达过来的小李手拿水壶问道。
这打破了老人的沉思,“不怎么样”,他的脸稍稍泛红,“你怎么样呀?”
“嗐!真背,才两条,加起来也不到两公斤。”虽然这样回答,但小李的声调还是有些得意的味道。
“您到底钓了几条啊?”
“几条!比你差远了。”
“您谦虚是吧?”小李边说边走到老王的储鱼箱跟前,“让我看看”,于是伸出那只闲着的手来开箱盖。
老王急忙用手捂住,嘴里念叨:“惭愧、惭愧……”
可小李就是不信,执意开箱。“我就看一眼还不行?!”
箱盖被揭开了,一汪清水,可以见到全部的箱底。
“看看,是真的吧?!”老王不急不躁地说。
倒是小李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老王,我以为您骗我呢!”他一边盖着盖子一边说:“您看我这欠手,没事儿,大爷,下一轮,您一定有好收成!”
“没关系,小伙子,借你的吉言,大爷我下一轮一定钓条大的。”老王的话既是在宽容小李,又是为自己打气。
伴着一声发令枪响,选手们各自驾着一艘电动快艇冲出码头,驶向自己早已物色好的理想钓点。老王也不示弱,只见他坐在船尾的操纵杆旁,上身前倾,左脚前,右脚后,左臂搭在左腿上,左手攥着拳头,右手握住操纵杆的手柄,一边掌舵一边加速,眼睛眯成缝,嘴闭着,牙咬着,长胡子被压到了脖子上。他几乎冲在最前面,驶过湖心,稍拉操纵杆,快艇划出一道弧线,驶向水库西北的一个山坳。
在坳口附近,老王减速停住快艇,一步跨到船的中间,摆好饵料,组好鱼竿,上饵,抛钩,一分钟搞定。接下来是充满未知的等待。
又过了几分钟,所有选手都各就各位,湖面平静了下来。老王将视线从自己的钓点抬起,环顾四周,山水依然。刚才码头上聚集的那么多船只和选手散布开来,显得很稀少。自己这边还算不错,两百米半径内有六条船,最近的五、六十米,选手们有的正准备钓具,有的也已掌杆待鱼,有的同样四处张望,对视到就招招手。
“英雄所见略同啊!”老王得意于自己的找“窝子”经验。
“欸,小李这家伙不知猫哪儿去了!”他继续环视。可没有找到,老王开始收回视线。
“唉呦!”他一声惊叫,就在视线回收的路上,它遇到一名选手浑身紧张,身子略微后仰,双手擎竿,竿梢儿大弓,鱼线绷直游走。
“完了,人家钓着了!”老王顿觉自己的手脚也跟着较起劲来。他没有再盯着看,迅速扭头瞅了瞅自己的钓点。
平静,那样的平静。老王不由得收回鱼钩,看看饵料还在,就将它抛向了新的钓点。当平静再次袭来的时候,老王很无奈。忽然,几个气泡从钓点处的水下钻了出来。老王一振,与此同时他感到手中的竿子有了份量。鱼线绷紧了,开始移动,钓点处气泡翻涌,越来越多越来越猛,已经象个泉眼了。老王见过一次趵突泉,就是这样子。“哦!”一股强光迸射出来,直刺人眼,象晴日里的闪电,水库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老王已下意识地合上了眼皮,即使这样,他仍感到眼前极亮。即使这样,他的手仍紧握钓竿,其实他的手和身体是僵在那儿了。几秒钟后,老王恢复了意识,他慢慢睁开双眼一点点,象是隔着窄窄的门缝向外偷看一样,外面光怪陆离,移动的泉眼仍在喷涌,曳着鱼线飘来飘去。全水库的人都朝向了处在色彩光芒中的老王,盯着他,望着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老王感到手中的钓竿越来越重,虽然他意识到,无论他钓到的是什么,他都无法将它拉出水面。不管他的力气够不够,鱼竿和鱼线都太脆弱了。然而,人到了这种时候都可能是反常的,在一股无比好奇催动下的牺牲精神灌顶以后,他向后上方猛提鱼竿儿。关键时刻,时间仿佛变慢,人的感觉是那样灵敏。老王觉着,就在自己心爱的、凝聚着自己最高荣誉的钓具崩溃前的瞬间,那东西一下变轻了,伴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油然感觉,一团黑乎乎的物体从泉眼顶端喷射出来,直插空中。老王由于竿头失重,不由得倒退一步才得以平衡。竿柄处的线轴飞快转动,因为那家伙带着鱼钩。大概升到十几米高,它停住了,一个抖动,接着发出欢快的笑声。
“啊!怎么是个人!”老王心里惊诧,嘴张着已经动不了了。惊呆的不只他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一样,有的鱼竿已被鱼曳掉了。
那东西,确切地说是那个人,开始缓缓下降,他是个男人,身高大约一米七十多,黑皮鞋,黑西装,灰衬衫,亮银领带,身材矫健。右腿直,左腿曲,左臂横在胸前,左掌上翘,右臂体侧曲伸,拇指和食指间捏着鱼钩,头稍前倾,脸冲老王。随着靠近,老王看清了那张脸。象评书里描绘的英俊人物,瘦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色黄中透白,头发三七左分,乌黑闪亮。鼻直口方,眉长过目,有扬有聚,两眼炯炯有神,虽在微笑,仍气势逼人。年纪也就二、三十岁,注视着老王,笑意中充满调皮,在万丈霞光包裹中降落船头。
“嘿!老头儿,这里挺热闹啊!那么多人钓鱼呢?”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
此时,老王的船边已经有许多选手驾船围拢过来,离得远的也正在飞速往这边赶。
“你!你是谁呀?”老王所有的好奇、惊恐化为这一句话踉跄着夺口而出。
“我,嘿嘿,你们都站稳喽,说出来别有人惊到水里去。”那人昂起头,左手拍了下胸口,扬起大指说道:
“我,就是那闹过天宫,保过师傅西天取经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没人落水,也没人吱声,呆立,集体呆立。
还是咚的一声两船相撞唤醒了大家。
“你,你是孙悟空?”许多人几乎同声。
“怎么?不信?”
要说不信,也不是。刚才那一切,绝非凡人能为。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真的相信世上有神仙呀?!
“孙悟空?!孙悟空不是……?”老王一边说一边弓起身子,抓耳挠腮,意思是孙悟空不是猴子样儿吗?
显然这表达了所有人的心声,大家都连连点头。
“哈哈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只见这个悟空边笑边向前一跨,站到了老王跟前,他抬起右手,轻轻地把捏着的鱼钩挂在了老王休闲衬衫胸前的兜口上,然后手掌由外向里撩了一下老王的长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孩子,人都进化成这样儿了,何况神仙呢?”
说完,伴着一声长笑,双脚一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