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
望着方才那些追兵的残尸,遡夜张嘴想问却又始终说不出话来。
“还有一些人往其他方向追去了,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这儿。相信我就跟我走。”名为诀影的黑衣男子相当认真地说着,他的绿瞳在夜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动人。
遡夜迟疑了一会儿,示意我们下树。于是,小枣展开原本隐藏在体内的羽翼,向我伸出了手。
“真是不好意思。”我红着脸把自己的手交到她的掌心里,暗暗责问自己既然能够学习阵术,为什么就不会飞呢。她有些勉强地托起我的身体,跌跌撞撞地飞下树来。下树之时,遡夜和诀影也早就双双从数十米开外的地方来到了我们面前。
“这位是我的师父诀影。”遡夜非常郑重地为我们俩介绍起身边挺拔高俊的男子,随后与他四目相对。然而我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他居然会将前一秒还是敌人的家伙带到我们面前。
“他既是你师父,又怎么会对你动手。”我紧紧握住小枣纤细的手掌,双手有些害怕地颤抖着。诀影的眸子里闪烁着如刀锋般锐利的光芒,视线立马从徒弟的身上转移到了我这边,搅得我心中不由得一颤。
“这个以后再解释,先跟我们走。”
冰冷的声音划破了寂静,遡夜的语气坚毅坚决,这不是在询问我们的意见,而是绝对的命令。
【幻界·边境】
凌晨,我们依旧在处于边境的位置游荡。
一路过来,周围的景色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参天的巨树,以及茂密的灌木丛。只是这些阻挡视野的植物数量愈渐稀少,大地也逐渐变得开阔起来。我们在一处小池塘边歇息下来,彻夜的跑动使得大伙儿看上去都略显憔悴。虽然我从小身体素质就不错,平时也不怎么生病,但这次,终究还是付出了过劳的代价。
迷迷糊糊,我感到自己躺在了小枣柔软的双腿上,时而感觉如寒冰附体,时而感到烈火燎烧。我的身体时不时颤抖着,头痛欲裂,几乎是全身无力。直觉告诉我,这次的病情非同一般。
神族的人没有感冒发烧之类的疾病,也不懂得如何治疗。在小枣的指导下,遡夜凝聚起周围的露水造成了水袋的模样,架在我的额头之上驱寒。
可惜阵术之中没有冰系,否则效果一定更佳吧。神志不清的情况之下,我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连夜赶路对她来说负担确实太大。”隐约中,我听见了诀影的声音:“这样超负荷的运动,以一个人类来说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琼玉还真是了不得的东西呢。”
先前在逃亡途中,遡夜已经大致跟他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尤其是我身上植有琼玉碎片一事。但当听到诀影这么一说,遡夜心中显然有些警觉了。“如果师父是为玉而来,那么请您现在就离开。”遡夜的声音冰冷无情,字字句句都不像是在对自己的老师说话。他用掌心持续控制着“水袋”的高度和形状,表情凝重而严肃。
“看来你还不是很信任我。刚才我杀了那么多王的属下,你不会没有看到吧。你认为……我还回得去吗?”
“可是您并没表明过自己的立场。”遡夜回想起不久前在凡界和自己哥哥偶遇时的情景,没有放松警惕。
“那你还敢跟我走?”
“在那种情况下和您战斗,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真是一点儿不念旧情哪。”诀影苦笑,似乎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修饰接下来的话,“或者说,能有这样的理智,不愧是你才对呢?”
“不要再谈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总之,现在给您一个解释的机会。”
“没大没小。”男子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感伤,虽然关于这点,遡夜本人并没注意到,“陛下派我来追你行踪,取得信任之后偷走琼玉,并且,要把你活着带回苍月殿。”
闻言,遡夜回过头,冰冷的视线对上了诀影那双世间罕有的深邃眼眸:“可笑,何必对我的命那么执著。明明可以找人杀掉我,在凡界……就可以动手的。”
“在异次元引发暴乱引起的后果尚不明确,陛下应该不会轻易冒险。不过君心难测,这也仅仅是我自己的推断。追捕你的任务现在已经全权交由你哥哥负责,制定计划的似乎是陛下本人。……另外,此次行动本应是由幽若来执行的。”
听见未婚妻的名字,遡夜的手微微抽动了。他注视着右手上那枚别致的金属指环,愁色怅然。
诀影观察着徒儿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幽若是你的未婚妻,想要取得你的信任并不难。不过她不想伤害你,为此苦恼万分。她前来同我倾诉,所以我才会去谒见陛下,说要代替幽若来做。当然,她万万没想到幽若居然会将密令的内容泄露出去,当时陛下怒不可遏差点要了幽若的命,是我跟陛下担保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的。”
遡夜对幕后的内情表现出了相当大的惊异,片刻之后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
“为了证明对陛下的忠诚我才会容颜尽毁,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将此事放心地交付于我。”他幽怨的眸子里饱含哀愁,轻轻抚摸住了脸上的黑纱。
“荒谬,这算什么忠诚。”看着神色落寞的师父,遡夜心中极其难过。
当年遡夜弟兄二人还在诀影的管教之下时,师父虽不能说是绝世男子,但好歹也是面如冠玉、气宇不凡,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王室的御用导师,之后还被派去教授夜之族的后裔。曾有多少女子为了偷偷见他一面守候在其宅邸,而如今,除了那双锋芒犹存的锐利眼瞳,他的面容却已被糟蹋得如此不堪忍睹。
一时之间,愧疚之情无以复加。为保护自己的未婚妻,师父容貌尽毁,这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不过他也明白,诀影并非平白无故去保护一介弱女子。
其实早在自己和幽若订下婚约之前,诀影就对她思慕已久。只是当时王并不知情,才会做主把幽若许给了遡夜。待到诀影表明心迹,一切为时已晚,君子一言如圣令,是不可轻易食言的。
遡夜满怀歉意地伸出右手,希望可以再看一下师父的伤势,而诀影也毫不避讳地自行揭下了面纱。灼烂的肌肤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肉坑漫布双颊,面孔的下半部分有如一片被搅烂而后重生的肉皮,叫人毛骨悚然。
“对不起,我明明对幽若没有感情却还接受了王的配婚,这些痛苦更是不该由你来承受……”虽然表情上看不出他内心有多大的波澜,但一副忧伤眸子里却闪过丝丝水影的颤动。迷糊中我瞥见那张黯然神伤的脸庞,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心里也好难过,在我印象中,男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说能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生物,对遡夜来说更是如此。
“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诀影将手轻轻放在徒弟的肩上,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的学生,他也不想看到他难过。
“那您,现在究竟站在哪一方。”遡夜揉了揉眉间紧绷的肌屑,迅速整理好情绪。
“陛下的命令不得违抗,这是保证幽若安全的前提。”他再次蒙上黑纱,“陛下本想让我当面杀掉所有人以取得你的信任。然而早在水镜湖畔我就已经探知到你们的大致方位,我故意将那队人兵分四路,才减小了伤亡。”
先拿我军当做诱饵,杀掉之后带人逃走,并伪装成是背叛者来帮助自己,如此残酷而又狡诈的行事方式,的确像敛殇的作风。
遡夜沉思片刻,担忧之情浮上心头:“可是您擅自改变作战方针,难保她不会怪罪于你。”
“总之目的一样达到了,我也确实取得了你的信任。现在只需伪装成忠诚于王的假象护送你们去人质的所在地,我想这和王的初衷是不相违背的。当然,我不会参与最后的营救,届时我会先一步退出。毕竟幽若的命还在她手里,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多谢师父。起初我还想同自己的族人求助,现在有你这层关系,我也不必将他们卷入险情了。但问题是,到时您打算如何退出?”
“这我自有出路。不过为师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一个人类回到这里,看得出陛下还是非常希望你可以回去侍奉她,相信你也清楚她的实力,正面交锋的话,别说你一个人,就算整个王室联手也几乎没有胜算。”诀影的口气,实在不希望自己的爱徒为一个人类以身犯险,“听我一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带着玉逃去凡界吧,等到找出对付敛殇的对策再回来也不迟。只要你一离开,人质就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届时我和你哥哥再想办法让他出狱,保其性命。”
“但依照敛殇的性格,难保她不会杀了那小子。”遡夜确实有好好在思考诀影的建议,不过既然现在已跨出这一步,就没有退路了。不然要如何跟自己的妹妹交代,又如何跟我交代呢。
“总之人我一定要救,但也绝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屈服于敛殇。我不是哥哥,没理由无条件去侍奉那样的王。”遡夜两眼放空,再度陷入了沉思。
望着徒儿深沉而严肃的面容,诀影耸了耸肩,体贴地拉扯开话题:“说起来,之前那几招还没过过瘾呢。不过你既已被册封骑士,实力也早在为师之上了。”
“原来您刚才是在试探我?”
“不然你也不会拿出真本事吧。”诀影双手交扶于胸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遡夜,“该说的都我说完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该正式介绍一下两位姑娘了呢。”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始终处于半昏迷状态,期间隐约能听到一些他们对话的内容,似乎是在说着遡夜从逃亡凡界再到返回幻界的来龙去脉。另一方面,受惠于琼玉的力量以及遡夜精心的“水疗”,几小时后我的烧就彻底退了。
然而谁都不知道,因为这次伤寒,我的身体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