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战火焚
天钺帝十一年,夏。
七月,暴雨已经持续了三天,通往帝陵的山路,早就泥泞不堪,无法行进……
几千名囚徒衣衫褴褛蜷缩在破旧的屋蓬里,咒骂这该死的天气,谁都知道,误了工期,难逃一死,却又无能为力!
而几个负责压解的兵士,此刻却躲在宽阔的房舍里,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巴不得暴雨再下个三五天。半个月前,他们受命压解这些从牢里调出的囚徒去修筑帝陵,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好在,离帝陵修筑地大概五十里的地方,有这么一座客栈可以容他们歇脚。而此时恰好遇上暴雨,把唯一通往帝陵的山道也彻底封死,这便成了滞留的最佳借口。
天钺帝曾颁布法律,所有误了工期的囚犯,都要处死。而随同的压解人员不需要承担责任。本来,碰到这种又苦又累还没什么油水的差事,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更别说去管那些囚徒的死活了。甚至当他们看见那些囚徒,在破屋蓬里瑟瑟发抖时,心里才觉得格外舒坦。
“饿……,”破屋蓬里,一个仅仅十三四岁的男孩,呻吟,浑身发烫,显然是得了重病,旁边的囚徒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这样子下去,男孩非死不可!
“真可怜,还只是一个孩子,”有人不忍,“谁让他老子和天帝作对来着,自己死了到不要紧,可怜一家老小跟着倒霉,”一个阴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这些囚徒虽说是犯了罪,其实都是些小罪。亦或是遭受了牵连,原本不需要受这样的苦刑。只因天启帝曾下令——帝室一切大兴土木的工程,绝不允许征用平民百姓,只能使用罪犯囚徒。因而,他们才会被派至此,不远千里的来建造帝陵……
楚郡,帝都,南陵城。
天钺帝的寝室里,在清冷的空明殿中。天钺帝结束了一日的批阅,退下华服,环顾这个,无比熟悉,却又忽然感到陌生的地方。
“诘,你回来了?”仿佛又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十一年了,他始终无法忘怀。那一天,她白衣胜雪,如初绽的茉莉花般娇魅。却面色沉重,态度坚决:“如果你坚持,我们的缘分,便到了尽头!”她紧拉着他的手,这样说道。可惜,他没有听从,简单一句“妇人之见”,便拂袖而去……
“我,作为一把剑存在,已经太久了,我可以为我的父亲,为我的哥哥守护这片天下,无怨无悔,可现在他们死了,为什么我还不可以接替,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他忿忿得想,不觉攥紧了双拳,“是我的……谁也无法抢走!”
没有解剑,没有通报,更没有俯首行礼,直接闯入帝宫,来到尚未登基的继帝楚承面前,楚承的反应很平静,面对已经五十岁的楚诘,他没有愤怒,亦没有恐惧,只是静静的听完他的愤言。淡然的摘下沉重的帝冠,解下佩剑,将它们与玉玺一同放到木案上,深深一拜,轻声道:“请您务必要善待苍生!”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属于天帝的宫殿。楚诘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帝位来得如此容易,在楚承跨出宫门的瞬间,他忍不住了,“为……为什么?”
“帝位,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囚笼。而我是只被束缚的雏鹰,一直想展翅翱翔,感谢您,为我打破囚笼,让我获得自由,”楚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真是可笑,”楚诘冷笑道,返身收起作为天帝的信物,“你很快就会后悔的!”楚承淡然一笑,没有犹豫,快步离去。
然而当楚诘兴冲冲的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却发现,自己朝夕相伴的妻子,居然服了毒药。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你为什么……,”他楼住莉妃渐冷的身体,眼中满是柔情,亦夹着无尽愁绪。
“请把我……忘了吧,诘,天朝……之剑已经死去,我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莉妃声音渐弱,“你……既然选择了这一条道路,那我只有……选择离开你!”
“不……你必须活着,天后的位置,只有你可以拥有……,”楚诘抱着她,眼泪无法抑制的流下,“快……快去找大夫,快!”身后的奴仆见此场景,都愣住了,被他一喝才回过神来,慌忙跑出去……
“没……没用的,”莉妃苦笑,“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抢来的东西……难道你忘了吗?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抢来的,我都不会喜欢……,”话音未落,她纤柔的手从楚诘身上滑落,香消玉损……
楚诘搂着她的尸体,久久不愿放下……
十一年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以为时间可以抹平心中的伤痛,可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忘不了……
得到最想要的,却失去了,最珍惜的。登上帝位,没有带来丝毫的欢娱,却越发觉得自己孤独……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下朝归来时,为他解甲,按摩酸痛的肩膀;再也不会有人,当他凯旋归来时,轻抚伤痕,忍不住落下泪来。如果说,他是一把守护天朝的利剑,莉妃就是唯一可以擦拭剑身的绸布……
帝陵外,五十里处,那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最终没能熬过去,死了。他的尸体只能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荒野中,泡在冰冷的污水里,慢慢腐烂。而这样的场景,囚徒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想,时辰差不多已经到了!”囚徒中,两个颇有面相的人缩在角落里,低声交谈,“没错,天钺帝遗忘祖训,一味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南涝北旱,他不闻不问,置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有推翻他,才能永享安逸!”二人嘀咕了很久,方才敲定……
“尔等听着,吾乃天元宇煌!天帝无道,百姓流离,今,特降仙将两员于凡世,率尔等推翻暴君,永享太平安乐!”其中一人,身怀腹语密术,盘膝端坐,嘴没有动,却可以发出声音。囚徒们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便都信以为真,纷纷举起右手,表示支持……
各地纷纷响应,告急的信件被不断送到天钺帝面前。楚诘当即派遣大军前往镇压,短短十余天,两军相接,死伤无数,战火焚城,尸横遍野……
风郡,华州城,雷云阁,长乐侯楚承望天哀叹,囚徒造反的消息他早就知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一定要善待苍生吗?你怎么就不听呢?”身后,原本是帝子妃的阙雨烟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忧伤。“不要以为我会让你自由!”他还记得,楚诘登基后,召见了他。微笑着,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这样说:“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这才是你的去处!”
雷云阁,大概是天下最豪华的囚牢了,一栋三层小楼,站在最高层可以俯视整座城池。只可惜,四方的围墙都被锁住了。雕栏玉砌,奇花异草,小桥流水,啼莺锦鲤,从没有断过。美酒佳肴,四季衣衫,莺歌燕舞,等等,所有别人热衷追求的一切,他全都拥有,只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围墙外的世界,俨然已经与自己无缘,这是他的桎梏,虽然金碧辉煌,虽然锦衣玉食,却没有自由。一切,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叛乱只用了短短数月就被彻底镇压,首领被捕,按律被处以车裂之刑。其余被俘的叛军一律被坑杀!闻之,天下悚然……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劫难已经过去时。孰不知,这才只是一个开始。乱世之秋,才刚刚拉开序幕!三个月后,楚郡周围的数个郡,先后爆发叛乱,帝都腹背受敌,势如累卵,岌岌可危!
雪花似的信件不停地飘来,天钺帝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犹不能及。数日之内,仿佛老了三十岁,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彻底雪白,整个人也瘦了好几圈,双目深深凹陷,眼神涣散,面容十分憔悴……
“诘……你很累了,休息一会儿吧……,”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楚诘一惊,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环顾四周,悄然无声。服侍的奴婢们都已经退去,恐怕此刻都已酣然入眠了。整座帝宫,此时只有他还在忙碌。眼前是堆积如山的奏章,“大概是我太累了吧,”他自嘲。
“快别批了……,”一只手打落了正在疾书的笔,他一惊,抬起头,随即看见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熟悉面孔,“兰……是你么?”那是二十岁的她,素颜而立,却俏美的无法言喻,“妾身从未离开过,”她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冰一样的寒冷,“妾身虽死,却不愿轮回转世,只想永远陪伴在您左右。”
“对不起”楚诘轻叹,“如果当初,我听你一言,就不会……,”莉妃微笑,从身后搂住他,“别说了,都过去了,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莉妃柔声道。楚诘点点头,忽然一股难以抵抗的困意袭来,他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天钺帝十一年,秋,十月二十三日,凌晨,天钺帝楚承猝死,享年六十岁……
钺帝一死,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四方割据,征战不休,天朝国土上,战火重燃,开始了史书上称为乱世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