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买卖之所也,有市者方见繁华之地。
天启雄踞于帝都平原的中心,其历经百代的苦心营造以及凝聚千年的王气,虽不如东陆第一商业重镇淮安繁华锦绣,天启依然发挥着中州甚至整个东陆商业枢纽的重要作用,十八尺宽的官道自天启城脚下南极青石,北通毕止,东北则直达晋北走廊。更有胤文帝穷尽天下财力历时三十年挖掘的大运河直抵菸河,交通极为便利。
修文五十年一月,位于印池门附近的威坊码头驶进了一艘北方来的船只。残旧的船身缓缓划开水波,船桅上的帆布已破烂不堪,只有船头的图腾印记透着沉重的气息。缆绳麻利的套住口岸的木桩死死的勒紧,这艘船上没有淳国的烟草,也没有宛州的布帛,有的只是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
有个小孩裹在厚厚的黑布袍里,跟在众人后面,小心的下了船,他看着繁闹的街市没有一丝表情。
几经辗转,这艘来自樊城的逃难船只终于来到了天启城,也终于带来了大胤北离年最强悍的青囊术士。他躲在黑暗里,一双明眸如鹰一般冷冷的洞悉着九州天空。
宋义吩咐力伕们安顿下来后便四处寻觅生计,力伕们有的是力气,做的也是各大商会搬运的活计。
天启有很多商会,有些是上得了明面的大商会,有些是投机倒把做暗里勾当的地下势力。
其中势力较大影响较广的是宛州商人创立的宛商会馆,他们大多注重同乡之谊,在买卖上形成攻守同盟,以达到避免竞争、垄断行业。
而原先天启街市上最大的金贾会由于各自为利,与宛商相比在交易上时常出于被动,所以有人便仿效宛商会的模式,与之对抗。由于金贾会的成员大多久居天启,根基牢固,与官员之间也跟为熟络,所以在竞争上逐渐取得主动。
天启的繁华总是需要很大的消耗,每天都有数百艘船只进进出出。单就威坊码头每天就有数十艘商船停泊装卸。有船舶停留的地方就有力伕,威坊码头的周围就居住着数百的力伕,他们通常以籍贯团聚在一起,拉帮结派,争抢活计,稍有争执就大打出手,矛盾也越来越激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舶商们乘机利用力伕间的不和,降低价格,压榨苦力。
宋义带着樊城一同南下的力伕们在威坊的码头扎下根来,四处揽活,因为都是从苦难中逃离出来,也算是生死之交,大家十分团结,相互帮助。
黎明刚至,宋义带着力伕们来到金贾会的货仓,准备将布帛搬运上船,忙碌之中发现远处走来一群力伕,个个凶神恶煞。
“你们哪里来的?敢在我们地盘上抢生意!”还没走到面前,为首的大汉喷着吐沫,大声喝道。
“兄弟,我们都是讨口饭吃,这么多人要生活”宋义放下手中的货物,嘿嘿的笑着。
“你懂不懂规矩啊,说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都给我滚”大汉不依不挠,说着拿起家什冲了上来。
那大汉手中棍棒照面打来,呼呼生风,看来一心下了狠手。眼看要糟了毒手,宋义一个转身,棍棒贴着胸口而下,落地之后,没待怒汉再发难,一个重脚便将棍棒死死踩住。大汉欲要抽出棍棒,却苦于拗力不过,急的哇哇大叫,于是便舍去棍棒,抱住宋义扭打开来。宋义却不和他纠缠,反扭抓住他的腰际,一身怒吼,竟硬生将大汉举在空中。周围人惊愕万分,宋义的神力震慑当场。宋义却也不伤害于他,将大汉稳稳放下,众人也都不敢上前,只闪躲一旁。
“兄弟,我们也是讨口饭吃,大家都是苦命人,何必自相为难。”说着宋义抱拳行礼。
那大汉眼看吃了亏,现了丑,奈何一来自己理亏,二来也不是对手,只得带着一干人等灰溜溜的往东跑去。
傍晚,忙了一天的力伕们围在一起吃着手中的粗粮充饥,宋义悄悄的拨开人群向东走去。
简陋的工棚里昏暗不已,十几个力伕团坐在一起,唉声叹气。其中有个力伕不经意间看见门口的宋义吓得立马站了起来。
“牛哥,你看!他寻仇来了。”瘦小的力伕拉着中间的大汉惊恐的说道。
大汉抬头一看,正是今早自己去找麻烦得罪的宋义,立马站了起来,粗声问道“你还想干什么,地盘都让给你了,别欺人太甚!”
“在下宋义,多有得罪,我们刚从北方流亡到这里,都是想讨个生活”宋义看对方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
“你们倒有了生计,我们却没了饭吃”大汉悻悻地说。
“我们也是无心要抢你们的饭碗,现在便让与你们罢”宋义看着这帮人愁眉苦脸于心不忍。
“你说什么?大汉仿佛在做梦,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牛哥,他说明天我们又可以去那接活了”身边的瘦小力伕一边心有余悸的看着宋义,一边对铁牛说道。
宋义也并未多言,转身欲走。
“勇士留步!”大汉追了出来拉住了宋义。
原来这些都是因同乡而聚集在一起的力伕,为首力伕一身蛮力长的魁梧,人称水牛。力伕们本就是拉帮结派,各占地盘,相互争抢活计。没了地盘就没了饭碗,大家就要饿肚子。
谈话间水牛闻得宋义等人是从苦难中逃离出来,很是同情,对宋义的侠义情怀也颇为佩服。
“这帝都的力伕工钱怎这般的少”宋义不经将几日一直的疑问说了出来。
“宋大哥有所不知,这里各帮力伕争抢饭碗,舶商趁机压低人工,力伕们工钱少之又少,生活极为困苦。”水牛将其中苦情一一而道。
宋义沉思许久,心想这力伕间的内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白白便宜了舶商,于是对铁牛说:“那为何大家不联合起来,团结一致,这样不但不受欺负,还可以于奸商们讨价还价!”
在场力伕无不赞同,水牛当即表态愿意跟着宋义一起,并答应可以去游说几个小的帮伙过来。
翌日,力伕们分头行动,纷纷寻找自己的朋友同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饱受压榨的力伕深知舶商的奸诈,于是纷纷愿意加入。
宋义遂创立力伕帮,并在泺水河里下规矩,凡充任力伕者必须先到他那里报号,由他编录在案,发给一种特殊的竹签作为凭证,力伕承揽活计或舶商雇佣力伕均需以此为凭。凡是没有凭证的力伕甚至雇佣他们的舶商,都会遭到力伕帮的报复。
半年之后,力伕帮逐渐强大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力伕们的工钱也得到了大大提高,很多一开始抱着观望心里的力伕们终于放下了多年来的积怨心甘情愿的团结在一起,纷纷要求加入力伕帮。
面对逐日上涨的力伕工钱,舶商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宋义此举无疑得罪了天启最大的商会,金贾会。
一天夜里,宋义忙完码头的事情后赶回工棚。
皎洁的月光下,路面被映的更加光滑,疾步中的宋义发现地面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晃动。
“诸位,鬼鬼祟祟岂是汉子所为?都出来吧!”说着宋义转身大呵。
几个黑衣人静静的站着,并不说话。
“在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说出来,就是死也死个明白。”宋义挺着胸膛冷冷的说道。
“哼哼!”对方挤出了几声嗤鼻之声,不经照会便齐身扑来。
宋义虽是神力,无奈双手难敌四拳,不一会就挂了彩,血流满地。情急之下只得拖着受伤的手臂逃遁开去。
那些黑衣杀手寻着血迹疾步追着,不一会便将宋义围堵在一条巷子之中。宋义心想今日怕是难逃一劫,可怎能束手就擒。苦苦支撑,意求与黑衣杀手来个鱼死网破。
刀光在月下显得更加刺眼与狰狞,众黑衣杀手步步紧逼,却也不急上前,料是想待宋义留尽了血,失去了气力。
“啊呀呀!”一声暴呵,宋义猛冲向前,将其中一个始料不及的杀手拦腰抱起,稳扎马步,纵声后仰,一个抡摔,顿时传来清脆的响声。那杀手被砸在石板上,碎了骨头,裂了五脏,口吐鲜血,颤颤的抽搐着。宋义不待休息,捡起他手中的砍刀与其他杀手厮拼起来。
那些杀手,做的都是乘人不备一击必杀的买卖,今天与这天生神力的宋义近身肉搏不禁大为苦恼。失血过多的宋义逐渐少了力气,杀手乘机一刀刺向宋义心口,宋义一个冷颤,挥刀下格,那杀手的刀锋顺势割刺进他的大腿,宋义顿时没了重心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绝境之中,宋义紧握着刀,一瘸一拐的向后退去。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那些杀手也不急于杀他,只戏耍一般慢慢围上来,期间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巷子内变得寂静万分,肃杀之间吹来阵阵凉风,不时有门窗咯吱咯吱的晃动之声。
“吱~”一扇旧门被轻轻掩开,悠长的声响此时显得格外刺耳,有个白衣少年从门内缓缓走出来。
“什么人敢在此喧哗?”他也不惧怕杀手们手中的刀,只冷冷怒问。
众杀手一阵慌乱,不想半路出了这番状况。
“大哥,有人!要不要一起解决了?”旁边有个杀手低声耳语,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慢着,这人杀不得了,我们快退!”为首的黑衣人仔细看着门上密密麻麻的门钉,挥了挥手势,带着众人向后慢慢退走,一会便消失在夜色里。
而此时的宋义倒在巷子之中,血流满地,早已不省人事……
自古以来,底层苦力总是刀俎上的鱼肉,他们的宿命不是饿死横街就是亡于兵乱。那天启城楼巍巍磅礴的基石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泣尸怨骨,而人们眼中所见的往往就只有那琼楼玉宇的华美,又有谁能听见地狱中饱受煎熬的呐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