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阿防翻箱倒柜地找帽子——他想戴一顶帽子把头上伤口的纱布包盖住。他记得有一顶太阳帽,以前在修路的时候买用来避热的,但不知道放到哪去了。阿防的妻子一般都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出来,他不想把屋子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然后让妻子回来看到念念叨叨的。找了一会找不到,只好作罢。一时也没什么事情做,吃晚饭前,阿防带着两个小孩到外面玩去了。到妻子下班的时间快到了才回家去。
等到妻子回来的时候,阿防才让她把太阳帽翻出来。
“你伤成这样,还是先不要出去了吧,在家休息几天吧。”妻子把帽子递给阿防说,“钱是挣不完的,尽力就行了。”
阿防接过帽子,没有说话。找来那个铁打药,往他还疼痛的胳膊擦药水。
“要不,找个工作,不要开三轮车了。”妻子说。
“我什么也不会,不知道要做什么,先开着吧。”阿防回答,说着,像往常一样去检查他的三轮车了。
吃完晚饭,阿防照例出车,妻子也不再坚持说什么,她知道,他要是想做什么事情,说再多都是多余的。阿防戴好太阳帽,骑上车,出去了。当手握着三轮车柄时,阿防还感觉左手隐隐作痛,但没有凌晨那样痛得那么激烈了。不管怎么样说,这点痛,对于干这个活,没什么影响。阿防也没有为这个而给自己找偷懒的理由,他知道,相对于一个家庭的责任而言,这点痛实在太小了。
阿防来到XC区汽车站,今晚车站前门是另一派人在等客,阿防没有过去,绕开到后门去了。后门比较冷清,自己那一派人,今天只来了两三个人,在路灯下孤伶伶地映着他们模糊的影子,他们在兴致盎然地谈笑。阿防靠近他们,但一个都不认识,不过经历了昨晚的风波,他们一下认出了阿防。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下三轮车,主动过来跟阿防搭讪,问阿防伤有没有事。
“还有点疼,不过不碍事了。”阿防停下车,对他们说。
此时其中一个人给在场的所有人发烟,一人一支,点起来,他们头上顿时烟雾缭绕。今晚他们看到阿防时,再也没有人用陌生的眼光看他,只有友好,还有一点点的敬畏。阿防很普通,但在他身上有一种顽强的意志,任何时候,不屈不饶,不畏强敌,不过他心怀宽阔,不跟人计较——昨天晚上的事情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所以亲身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对阿防或多或少有点敬服。
“在这儿没法等,人太少。”阿防对眼前的情况发表意见。
“是啊。不过来的人也不多,客人还是有的。”有说答道。
“今晚你们拉到人没有啊?”阿防问。
“他们两个都拉了一躺,我还没呢,烟倒是抽了几根!”一个瘦瘦黑黑的小子说。
“等等看,没什么人的话我就走了。”阿防说。
他们几个又闲聊了一会。不久从后门出来了几个客人,也有问路的,但觉得价格太贵了,没有坐车。直到有个老头出来,价格谈好,让那个瘦瘦黑黑的小子拉走了。在人少的时候,先来的人先拉,阿防最后来,只能再等等了。但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那个黑小子拉客人都回来了,还是没有客人。阿防打定主意要走了,想到别处去看看。于是跟他们道别,到大约十公里外的一个大型的KTV前等。运气还算好,等了几分钟,就拉到了一个人。但才走几米,被一辆摩托车拦住了去路,摩托车上有两个壮实的年轻人。
“这是我们的地盘,按规矩,拉一车2块保护费。”坐在摩托车后面的人跳下来对阿防说。
阿防一听,心里就生闷气。“妈的,混混,渣滓!”阿防心里骂道。不过,看着来者不善,阿防也知道“规矩”,不要为了2块钱吃不了兜着走。阿防不吭声,掏出两块钱给他,走了。把客人拉到目的地,阿防没有再回到那里,总感觉那地方比较乱。那些人就像一群老鼠,有警察巡逻的时候,他们就躲得远远的,但警察一走,他们就称起了大王。阿防对那些人很是不屑,看不起他们——不劳而获,社会的寄生虫。
但阿防脑子里想不到能去哪,就只管去一些人流量比较大的街,到处兜,有人就拦车拉,没人当是看夜景。偶尔阿防也会去到那些大的广场边上等,但那些地方一般都是比较繁华的地方,警察巡逻比较频繁,动力三轮车是不允许活动的。去那些地方也就碰运气,刚好有人坐车,就捡一个算一个,逗留太久是不可能的。因此,选择的时间点很重要,一般到晚一点了,没有公交车,部分人要离去,此时绕广场走一圈,一般总会有收获。阿防在民生广场那里兜了几圈,拉到了几个人,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到要去林冬梅那里的时间了——阿防一般都准时到达,并且每次都会帮他们搬货。也因为这样,林冬梅跟阿防合作得很愉快,也放心阿防的作业精神;林冬梅也从不会拖欠阿防一分钱。合作久了,熟悉了,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今晚阿防到那里的时候,林冬梅首先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她介绍一个生猪屠宰场给阿防,因为那个场送货比较分散,而这边这个点,送的货不是很多,一个晚上就四五头猪,要人送货,送一次过来12块。林冬梅把这个生意介绍给了阿防。不过拉货时间会比拉青菜的晚一些——到天快亮的时候。阿防很愉快的答应接这个活。
“他们给12块,我也收你12块算了。”阿防对林冬梅说,“青菜本来还比猪肉便宜,没有理由收你更高的价钱。你还介绍生意给我做,少收你一点了。”
“其实卖青菜利润很低了。”林冬梅说,“我主要是批发给那些菜摊的,自己也弄两个铺子。不过,该要的成本还是要的,运费总免不了,你说多少就多少吧,不差这几块钱。”
在路上的时候,阿防又在心里算账了:加上拉猪肉这个活,一个月固定的收入就多了几百块,往后心里就更踏实一点了。
到了第二个晚上,阿防帮林冬梅拉完了青菜,就得去拉猪肉了。因为是第一次去,不认识人,林冬梅跟阿防一起去,她把人介绍给阿防,然后顺车回到农贸市场。把猪肉卸下时,天已经开始亮了,菜市场里的摊主开始纷纷活动,准备着早上的买卖。
阿防开三轮车,这条路似乎越走越活了,他觉得生活越来越踏实。生活不怕辛苦,就怕没有活干;只要有活干,辛苦点,总会有收入,生活也就无忧了。不过,尽管多了一分活拉,但阿防每天穿街走巷找客人是不能免的。人流量大的地方,还得多去。不要尝到一点甜头就丢弃糖——阿防深谙这个道理。
XC区汽车站还是阿防最常常去的地方,去的次数多了,跟那帮人就渐渐熟悉起来,常常一起吹牛也是一种乐趣,阿防每天晚上到那里再也不会寂寞、无聊,甚至,那成了美好生活的一部分。
这天晚上,阿防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些时间被收“保护费”的事,就告诉了林波里。
“那地方是那个斜眼鬼看的,我知道他,以前我跟他一起拉过三轮车,我不喜欢他,小气又贪小便宜,看他那边半睁的眼我就不爽。他纠集几个小混混在那边兴风作浪。”林波里一脸轻蔑地说,“他就在那里做点小动作可以,要敢来到这里来,我们就叫他好看。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平时喜欢小偷小摸的,都成派出所常客了!”
“那天我还真不想给他2块钱。”阿防说,“路又不是他开的!”
“你一个人在那里,不给可不行。”马大贵说,“不给他就会叫人来打你。”
“公安怎么不抓他啊?”阿防说。
“那又不是什么大事。”林波里说,“他精着呢,一般只要钱,不伤人的,不然事情一闹大,公安找到他头上,他就混不下去了!”
“管他呢!”有人说,“只要没人在这里撒野就行了!”
“我们在这里还交保护费的话,那还混什么!”林波里说。
“不作奸犯科就好了,我可要养家糊口呢!”阿防说。
“那是!”马大贵表示赞同,“这年头做什么都不能太过火,否则准得出事!”
“别提那小子了!”林波里说,“我看他下半辈子就得在牢里吃牢饭!”
不管说什么话题,晚上只要有几个人一起聊天,时间就过得很快。吹一下牛,拉几个客人来回,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差不多过去了。
从阿防跟林波里他们谈了斜眼鬼后几天,情况似乎不像林波里说的那么轻巧和有把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人,有一天晚上,有几个陌生人找到林波里,把他拉到一边,一个小平头对他说:
“你们在这一带时间也不短了,人也越来越多,我们老大说,你们每个人一个晚上要交十块钱管理费,交钱的人就可以来到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帮忙摆平。不交钱的人以后就不能来。我听说你是他们的老大,你回去跟他们说说这个事。”
“你们老大是谁?”林波里问小平头。
“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这点事情还犯不着他亲自来管。”小平头底气十足地回答。
“我在这一带那么久了,还没见过来这里收钱的人。”林波里语气平缓,但带着一股霸气。
“那我今天跟你说了,你要不要交呢?”小平头问林波里。
“他们的钱不是我管的,你们想要,一个个去问他们,看他们答应不答应?”林波里说。
“你的意思就是不想交了?”小平头直截了当地说。
“我没有这样说。”林波里若无其事地说。
“那明天晚上我们过来找你,你先把钱收上来。”对方似乎容不下任何商量,说完就走了。林波里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但也不怕他们。心里只想着,“要钱,门都没有!”
林波里回到开三轮车的人群里,把刚才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此时,有人开始愤愤不平了,似乎是走到楼底下,无缘无故地被人家从楼上把洗脚水倒到头上。
“他们是什么人?”有人问。
“我也不知道。”林波里说,“我也不认识人,管他呢!他妈的吃壮阳药了?敢来我们这里收保护费!”
“他们既然敢来,看来来头不小。”马大贵说。
“他们算哪根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林波里愤愤不平,带着不屑的语气说,“我得去问问那帮马山派,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被下通牒了?”
林波里说着,去找同踩三轮车的另一派人的头头。林波里这派人,往往管那派人叫“马山派”,因为他们老大是MS县人。马山派的老大叫韦铁勺,矮个子,黑黑的,牙齿很整齐,蓬乱的头发,胳膊粗腿大,很结实。
“勺子,有没有人叫你们交保护费啊?”林波里一见到韦铁勺就大声问他。
“有啊。”韦铁勺回答,“我刚想要找你呢!”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林波里问。
“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计划?”林波里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交管理费?他们以为自己是爷啊?”韦铁勺似乎根本不把他们防在眼里,有点来气地说,“门都没有,我看他们敢不敢来抢!”
“既然他们敢来,我看是有点料的,我们得联手起来啊。”林波里提议说。
“嗯——那是。”韦铁勺说,“这几天我们不轮流在前门了,都到后门去,那里人少,有什么情况发生,也不那么显眼让人看到!”
“好的!”林波里语气坚定,“明天你叫你们的人全部带上家伙。我回去也跟他们讲,每人——全要带上家伙。”
韦铁勺点点头,林波里走了,回到他们那群人中间,把刚才他跟韦铁勺说话的内容重复了一遍。大家都表示赞同。但阿防听到后,却感到很困惑,不知道下面这段时间要不要来?来呢,怕惹上这档子事,有什么麻烦;不来呢,等于说自己跟这些人宣告决裂,以后就不再是朋友,自己想来这边拉客恐怕也不可能了。心里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