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东方已微微发亮,微弱的晨光依稀现出两间破旧的房子,本来就很拥挤的屋内又布置了小小的灵堂。
忽明忽暗的长明灯旁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躺着梁飞僵硬的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张旧毛毯。梁飞的妈妈也许一夜未睡,她就坐在梁飞跟前静静地看着他,有风掀起盖在他身上的毛毯,她便帮他盖好,是那么小心地帮他盖好;就像梁飞熟睡时轻轻地帮他盖被子一样,慈母的心谁人能懂,多少个夜里妈妈就是这样帮梁飞盖被子的。
她的眼睛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血红血红。而梁建中则双目一直望着梁飞,眼睛中没有一点光采,就像是一双死鱼眼,那本来不该出现在他头上的白发一夜之间不知又增加了多少。
中年丧子、年少丧父,这是人生最大的悲痛!
可惜梁建中对于这两种痛都尝过了,年少就失了父母,自己含辛茹苦把两个弟弟养大并给他们成了家,却遭两个弟媳嫌弃,处处刁难,害他不得不和两兄弟分家,自己只得到父亲留下的两间破房子。
为人憨厚的他深得街坊爱待,三十多岁终于娶妻生子有了家庭,妻子知书达理,勤劳贤惠,只是天生患得哮喘病,梁建中每天的勤劳都最终变成了妻子的药。只是他从来就没有抱怨过什么,连一点别样的想法都没有,他爱妻子,很疼她。
当然,还有一个让他喜欢的儿子,每当他累了,一抬头看见梁飞那认真学习的样子就会傻傻地笑一下,然后就不再累了。
生活苦一点没什么,人活一世,神马都是浮云,只要感觉快乐才是真。而老天却连这种一生无所追求的贫困家庭都不放过。
风仿佛小了许多,也许吹了一夜,它也感觉累了,只是梁建中夫妇还不累,那一夜的痛哭并没有因为天亮而减少一分。
泪还在蔓延,只是这对苦命的夫妻已没了哭声,嗓子早已哭哑,哪里还能发声。
风终于停了,停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分,不知道为什么每个黎明前都会有一段黑暗时分,也许只有生活在农村的八零后之前的人才能看到,因为这个世上只有农民起得早些,从小生活在农村,所以孩子也会起得早些。
梁飞曾问过父亲为什么黎明前有一段黑暗,父亲也讲了一个传说给他听,关于这个传说我以后会讲,只是现在要讲的是梁飞。
黎明前的黑暗最宁静,因为现在是冬天,不是收秋割麦和时候,农民一年之中也只有冬天会轻松一些的。所以现在是他们睡得最香的时候。有一句又老又俗的话说:“千金难买临明觉!”
就连哭了一夜的梁建中夫妇都开始有点困了。只是他们并没有真的睡下,因为就在他们刚要合眼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微弱,却像给夫妇二人打了一剂兴奋剂。
“妈,我想喝水。”梁飞那已冻僵的手臂动了一下,只是微微的。
“小......飞,小飞,是你吗?”梁飞的妈妈掩口道,“你不要吓妈妈,妈妈不怕你,不管你是人是鬼都是我儿子。”
“妈,我还没死。”梁飞头竟然抬了一下。
姜汤,滚烫滚烫的姜汤,梁飞喝了两大碗;一缸冒着热气的温水,梁飞被泡得像个大虾一样浑身通红。
“你家这孩子真的是奇迹呀,建中哥,恭喜呀!我为你两口子高兴。”年轻的村上医生此刻脸上比大虾还红,他本来睡得正香,结果被梁建中那擂鼓般的敲门给拉出了被窝。
“死了一天一夜还能活回来,这个我可真的解释不出来了,你这孩子大难不死,一定是贵人。”医生看着梁飞,却是在和梁建中说话。
灵堂撤了,梁飞从草席搬到了床上,妈妈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拿了出来,盖在梁飞身上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早餐刚刚吃过,梁飞就已输了两瓶液。
梁飞眼睁睁看着一家人为他忙活却也不能说什么,他的灵魂很强硬,可他离开太久的躯体却很虚弱。
正当医生要给梁飞换第三瓶葡萄糖时,门外来了两个人,为首的正是梁元臣,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唐哥梁元平。梁元臣一进门还没说话,却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一声:“建中哥,建中嫂,我来给你两口认错的。”
他这个举动吓了医生一跳,有点不敢相信村长还会这一套,在他的印象中,那梁元臣从来都是仰着头走路,谁遇到他打声招呼他都是爱理不理。
梁建中走了过来,假装愤怒的表情就是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所以他的样子有点滑稽。“元臣,你起来吧,小飞活过来了。”
“啊?”梁元臣和梁元平同时惊讶出声。
梁元臣上来抓住了梁建中的手,“哥,我知道你太伤心了,唉!”他还假装地抹了下眼角,“只是......你孩子已经去了,请......”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村里的医生李松,也看到了坐起来的梁飞。他飞快地来到梁飞床前,仔细地看了他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真的活了?”
梁飞现在已经缓过了很多,他轻轻一笑:“是呀,我到了阴间后,阎王爷说我太小,并且长大后还要杀贪官除恶霸,所以他把我送了回来。”
这时梁元平也走了过来,连声说:“真是奇迹呀,看来这孩子真是福大命大。”他转过头对医生李松说:“李松,这孩子的所有医药费全部算在元臣身上,你就给孩子用最好的药吧,一定要让我这个侄子尽快康复。”
他又对梁元臣说:“元臣,拿点钱出来给建中哥两口压压惊,你看大过年的你给他们家添这乱子。”
梁元臣此时正在高兴头上,马上拿出了两百块钱递给梁建中。梁元平一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怎么这么少?”
梁元平挤了个笑容说:“平哥,我今天真没带多少钱,一会儿我回家再拿。”
梁元平伸手入怀,掏了三百出来也递给了梁建中说:“建中哥,不管怎么说,现在孩子已经活了,这点钱算是元臣给侄子买补品用的。”
梁元臣和梁元平走了,在回去的路上,那梁元臣的嘴乐得再也合不拢了。他问了梁元平一句话:“平哥,那孩子既然活了,我还给他钱干什么?”
梁元平脸一沉:“你懂个屁,要是不捂住这一家的口,别看孩子活过来了,这事如果不平息,传到上面去了,你还是要被调查的。”
“哦。”梁元臣点了点头。“要是当时我不要梁建中那三百块钱就不会让我又损失这么多了。”
“元臣呀,不是我说你,你近来在村上做的确实又些过了,已经犯了众怒了。”梁元平叹了口气,“还好,我们这个家族一直都让众街坊忌讳,要不然,你早就被告到法院了,你以后真的要收敛一点了。”
他停下脚步,语重心长地说:“元臣,记住了,村里人你想惹谁都行,千万不能惹寇家的人,那寇昌可是人大常委主任,你不犯他,他也就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咱家一直和他家交好,但是你要是哪天真的敢惹了他的家族,谁也保不了你的。”
梁元臣笑笑说:“平哥放心吧,我从来对他们寇家都很客气的,我不会惹他们,再说了,就算真的哪天得罪他们又能怎么样,那寇昌不就是一个县里人大常委主任吗?难道咱安哥还摆不平他?”说完,他鼻子冷哼一声。
梁元平瞪了他一眼说:“你又昏头了,咱安哥虽然是检查院院长,可你知道他每年都要给寇昌送礼吗?人大常委主任这个职务虽然没有实权,但他可以让人大代表们投票拿下任何一个官员。就连县长都让他三分,你还敢看不起他,早晚你会死在他手上。”梁元平说完,气冲冲回家去了。
梁飞没等第四瓶液输完便拔下了针头,梁飞输液的时间里一直看着家里新买不久的坐钟,这个坐钟每到半点和整点都会发出“当当”的声音,逢半点响一声,逢几点响几声,现在坐钟响过了十一声又响过了一声,表示已经十一点半过了。他再也坐不下去,因为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白福。
趁着爸妈和医生一起去拿药之际,梁飞迅速地下了床,此时他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太过运动而已,他飞快跑出家门来到了野外,左右看去四下无人,忙脱了躯体向空中大喊:“青福,红福,我是白福的好朋友,白福让我来找你们。”
他刚刚喊完,只见眼前一花,出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身材和白福差不多,都是不过三尺,也是一脸娃娃像,看上去和白福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白福穿白色肚兜,这两个人分别穿红色和青色。
梁飞一指穿青肚兜的娃娃说:“你是青福吧?”
然后又一指穿红肚兜的娃娃说:“你是红福?”
两个娃娃一起大笑,“不错不错,你一点都没认错。”
梁飞一指自己:“你俩知道我是谁吗?”
青福嘿嘿一笑道:“你叫梁飞,昨天白福跟我们说过了,嘿嘿,听他说你有好多好多的酒。”
梁飞道:“不错,是有一些酒。”
“我俩是白福的好兄弟,他认了你当哥哥,我俩以后也叫你哥哥吧,希望有酒的时候也能分给我两兄弟一点。”红福边说边笑,笑得又奸又滑。
梁飞道:“好,既然你俩也认我当哥,我就不会亏待两个兄弟,不过......”梁飞奸笑一下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两位兄弟是不是对我坦诚,我有几个问题问下两位兄弟,如果你们坦诚回答,就代表你们够义气。”
青福道:“我兄弟两人一定知无不言。”
红福道:“言无不尽。”
“好。”梁飞点点头,“第一个问题是,我明明现在是个灵魂,应该是有形无色,但是你们怎么能看得到我?就连那外星魔兽和天上神仙也能看到?”
“这个好解释。”红福抢先答道,“同物相习,在宇宙之中,任何同类都能看得到对方,这是一个奥秘;你成了灵魂,也就成了一个带着阳气的假鬼,所以我们能看到你。不光是同类可见,法能高的神仙或魔怪也能看到你,不过他们这种看不是用眼睛,而是感觉,就如你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手做的动作一样。关于鬼能看到鬼原因,其实也不是用眼睛,就像瞎眼蝙蝠能看到同类一样,这个没有人能解释出来。”
“你回答得很好。”梁飞道,然后他又问:“那我们既然都是灵魂,就应该没有声带,可我们怎么可以说话哪?”
这次是青福答的,他说:“这个原因更简单,其实人说话时同时有两个发音处,一个是声带震动,另一个是灵魂发动电波,人类只能靠声带震动空气听到他说话,而我们灵魂则是靠电波传送;我们说话凡人是听不到的,因为他们不能感觉到这种电波。”
梁飞再次点点头,心中的谜终于解开了,他看了青红福半天,开口问道:“第三个问题更简单,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俩,怎么却感觉很熟悉,仿佛在哪见过?”
青福嘿嘿一笑道:“哥哥当然见过我俩,我俩是丘知手下的鬼差,在阴界叫迎使,就是专门迎接新死之人的使者;凡人喜欢把我们的模样扎成纸人放在灵堂的两侧,只是他们扎得太假。”
红福接口道:“也把我俩扎得不帅。”
“哦。”梁飞顿时大悟,“怪不得我看你俩这么面熟,原来我在别人的灵棚里见过你们很多次。”
“那我再问,鬼不是怕阳光吗?怎么你们敢在白天出现呢?梁飞歪起了头。
红福说:“哥哥可看到过太极图?”
梁飞点点头,红福接着说:“太极图是由两个黑白鱼形纹组成,俗称阴阳鱼;这个图案为上古先神伏羲氏所创,黑为阴、白为阳,黑鱼头顶白鱼尾,白鱼头顶黑鱼尾,形成一个圆圈,这代表阳极必阴,阴极必阳,天地相生相克。所以,现在是正午时分,乃是极阳,极阳必阴,我们就敢出来了。再说了,我哥俩现在已经有了三点攻力值,早已不怕光了。”
“哦。”梁飞又使劲点了点头。
“梁飞哥哥的问题问完了吗?”青福道。
“还没有。”梁飞沉下了脸,“白福兄弟为了救我,被一个无头人给抓走了,他在被抓的时候要我今天找你俩,你俩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青福收起了笑脸,想了想道:“白福被抓的事今天早晨我们也知道了,这无头野魅是民国人氏,死前不知食得什么灵物,竟然成为不坏之身。丘知曾令十名索命鬼去捉他,结果都被他打伤,后来,丘知连金银双使都派了出去也竟抵他不过;丘知大人也曾亲自出马,率领丘内所有鬼差准备将他捉拿归界,却不料这家伙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搜遍这方圆十里还是无法找到,后来这件事也就这样被慢慢淡忘了。不料,这几天竟又出现,连着四个夜里他已吃掉了五头牲口。”
“这么说你们救不了白福了?”梁飞有点发怒。
红福道:“哥哥不能这样说,我哥俩和白福交情深厚,就算死了也要救他出来,只是今天我俩上报丘知时,丘知竟害怕了这无头野魅,不愿出手。”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这个丘知当官当得久了就麻木起来,我那白福兄弟给他办了多少事,到头来遇难,那该死的丘知竟说少一个白福没关系。”
梁飞怒骂一声:“真是狗官。”
青福也愤愤道:“可不是,这该死的丘知真是狼心狗肺,不过,他无情,我兄弟有义,我们一定会救白福的,等我们救了他,也不在这丘内当差了,和白福一起到阴间逍遥去。只是要救白福,还请哥哥帮忙。”
梁飞暗暗赞叹青红双福讲义气,他说道:“白福是我好兄弟,又是为了救我才被抓,两个兄弟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快说吧,能帮一定帮,不能帮也得帮。”
“好哥哥,就凭你这一句话,白福没认错哥,我俩也没认错。”青福说,“哥哥下午准备一些物品,首先是一根长线,缝衣服的就行,越长越好,把线侵上狗血,然后再准备一只公鸡,要活的。那无头野魅既然连着四夜都在这附近出现,我想他的埋葬处也在附近,我们兄弟今天就好好查一下。”
红福接着说:“梁飞哥哥,我们已对你的灵魂有了感知,你以后用凡体也能和我们说话,只是你看不到我们。”他略沉思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教你开天眼,开了天眼后就能看到我们了,开天眼很是简单,你今天去弄些桃树枝,然后捣碎并把它放到外面,经过一夜霜雪,明天起床后,马上把霜雪擦抹眼睛,你从此就可以看到各种凡眼所看不到的东西了。”
“好。”梁飞用心记下。
“那我们分头行动吧,明天早上我们还在这里回合。”青福道。
“梁飞哥哥再见。”红福一抱拳,然后转身化作一道毫光飞逝不见了,青福也紧追其后。
梁飞回了躯体后也转回家中,他到家时,爸妈和医生已回来了,正在焦急四处找他,妈妈一看梁飞回来了,忙问道:“你去哪了?”
梁飞道:“我在屋里太闷了,出来走走。”
梁建中刚要发火,医生李松赶紧打圆场说:“这孩子体质好,这么快就差不多复原了,是应该多走动走动。”
梁飞下午停止了输液,但他可忙活得紧,先是去了村北边的果园里砍了些桃树枝,然后又四处闲逛从乡路上打死一只小黑色土狗,在河沟里放了它的血。至于活着的公鸡和线他不用去找,家中就有。等他忙完这些事后,天已经黑了,他吃过晚饭写了会儿作业,然后又练了一会儿功夫,便睡去了。
他一心要和青红福去救白福,心中焦急异常,他哪知道这无头野魅是多么难对付,差点再次丧生在村东边的乱葬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