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修罗大殿常年笼罩着阴森而庄严的气氛，今天却仿佛多了一些焦躁。修罗谷主坐在大殿的椅子上，一派唯我独尊的气势。小花就站在他座下不远处，没有人看着他，也不需要。
底下明处的，暗处的死士们，永远沉默着，是最好的聆听着。有些不同的是，不久前刚被拔了剑的那个死士仍站在原地保持思考状，看见小花，眼睛一亮,好像在说:“你好眼熟”。
小花受不了这种气氛，把目光转移到旁边那个死士身上，仔细的盯着人家看了个遍，话说这位死士老兄除了长得阴森点之外，也是很年轻很英俊的，作孽啊，此人长得还有点秀气，有点像鹦哥，于是不禁多看了几眼。
修罗谷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你若是喜欢看他的脸，我就将他的面皮剥下来送给你，如何？“
小花吓了一跳，忙把目光转回来说道：“不喜欢不喜欢，不用烦劳谷主了。“
“哼，你想要护着的人还真多，这天下有那么多人，你救的了几个？你信不信现在我一声令下，他就可以杀了你？“
没人注意到，那个死士微微抬头，迷茫的看了谷主一眼，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信，没说不信啊……”小花苦着一张脸,”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修罗谷主拍了拍手。
有人送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三只一模一样的酒杯，都盛着少量的酒，是新酿的菊花酒，芬芳四溢。
“这是？“
“这三只杯子，有一只加了十倍的怨魂丹，喝下去立即伤口迸裂，血涌而死，另外一只盛有解药。最后一只，是普通的酒。“
“解药？能解小黑的毒？“
“能解天下所有的毒。“
“你打算给我喝哪一杯？“小花睁大眼睛盯着那三只杯子，但那杯子还真没让他失望，一丁点区别都没有。
“决定权在你，你可以拿起一杯问我里面是什么，我会告诉你，你可以不喝这个，但必须选一个喝下去，而剩下的，我会留给他们两个。所以在你们当中,一定会死一个.“
“那如果小白死了，你岂不是白忙一场？“
“你不会让他死，不是么？“
“那如果我死了，小白也不会说出秘密的。“
“我可以骗他说我能救你，用你的性命威胁他，如果他就范，我就达到了目的，如果他不就范，就说明你输了，你的命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果然想的周到，这么说我一定会死了。“
“也不一定，如果你不喝毒酒，我就不会杀你。“
可是,如果我选择不喝毒酒会死的更快,你和小白就会明白我是个假仁假义之人,你不仅会杀我,还会依旧按照原先的方式对付小白……我不傻,我知道从一开始,我的命就不在赌局之内,你这么做就是想试探我而已……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有死……
小花看着那三杯酒，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缓缓说道：“你说的不错，我不会让他们死。一切，也都会在你的掌控之中。”然后，缓缓抓起中间的杯子，问道：“这一杯是什么？”
修罗谷主淡淡的说道：“这杯是解药。“
小花笑了，虽然他的脸已经毁了半边，但他另外半边侧脸依旧很好看，他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缓缓放下那杯酒：“小黑来了，你告诉他这杯是解药。“
“可以。“
“小白来了，你就告诉他……”小花看着另外两只杯子.”他的那一杯,我替他喝了.”
同时抓起那两只杯子,一饮而尽.
小花放下杯子,然后不慌不忙的蹲下,躺好,正了正衣襟,捋了捋头发,双手安详的放在胸前,闭上眼睛,摆好姿势,等死.
修罗谷主瞪大了眼睛,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点啥.
良久,他拍着椅子扶手,大笑”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小花依旧不理他,安心等死.
“哇哈哈哈啊哈……”
小花睁开眼斜了他一下,不满的说道:”我知道看着我死你很开心,也不用这么开心吧,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就当可怜我,让我安静点上路还不行么!”
修罗谷主又笑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我刚才是骗你的,那三杯都是普通的菊花酒.”
小花扑棱一下坐了起来.想起自己刚才做的事,当真死的心都有.
修罗谷主又拍了拍手:”把夜和雪带上来.”
许久,都没有动静,小花的心跟着揪了起来:”他们人呢?”
修罗谷主不语.
又过了一会,几个死士抬上来一个木桩子,上面是左护法,手脚和脖子都被铁链捆着,身子也被缠了很多圈,眼睛蒙着黑色的布,口中也塞着黑色的布,只有从他胸口轻微的起伏,能看出似乎还是个活人而已,小花不禁联想起了自己被面具人抓的时候,那算啥呀,看看人家,这捆得多结实!
因为是一身黑衣,所以远距离根本看不出有没有血迹,小花也识趣的没去问,问多了原本没有也会变成有了.
“小白呢?”
修罗谷主对最近的几个死士一挥手:”你们几个去看看!”
那几个人领命而去.
又过了很久,小花的心沉了下去.他怒视着修罗谷主,希望自己心中的假设不要变成真的.
那几个人回来了,恭恭敬敬的站在底下,其中一个说:”他死了.”
“什么?”修罗谷主顿时震怒:”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把他给我带上来!”
这一次,谁都听得出来他是真的震怒.
修罗大殿一片死寂,小花缓缓蹲下,双手捂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
几个死士,抬着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件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血衣,走到大殿前静静的站着.其中一个死士毫无表情的说道:”只找到这些.”
“为什么只有衣服?他人呢?”
“被扔下去的时候还垂死挣扎了一会,但很快就被撕成了碎片,血肉和其他的牺牲品混在一起,无法分辨.”依旧是那个死士,声音冷漠无情,像是刚踩死了一只蚂蚁似的.
这些死士,意识被谷主完全控制,但本质上还知道自己是什么,嗜血而疯狂的死士,都恨杀过无数死士的修罗雪,一旦有能够杀死他的机会,就绝不会手软.
小花猛地扑了过去,跪在地上双手抓着那件血衣,泪水无法自抑的涌了出来,那上面的血还很温热,那被利器划破的地方,还带着小白的气息,死亡的气息,他一定死的很痛苦,很不甘心.
“小白……呜呜呜……”那种揪心的痛无法言喻,身体忍不住颤抖着,仿佛就要昏过去却还清醒的能感觉到痛苦,和悔恨,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惨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因他而死,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他把脸深埋在那血衣里面,久久不愿意抬起头.
修罗谷主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旁边,静静的盯着那件血衣,冰冷的双眼中也闪过一丝失落和悔意,他伸出一只满是青筋,苍白的手,在离那血衣的上面停住,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拿起.”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还是刚才那个死士,冷漠的说道.“他想杀了你.”
修罗谷主转身的刹那,一把尖刀冷静而飞快的刺入了他的身体,胸前一阵凉意袭来,忙闪身,一掌回击过去,那个死士立刻飞了出去,手中的刀都没有来得及掉下,人已经重重的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一些,然后摔到坚硬的地面上.
“你以为这点拙劣的伎俩,骗的了我么?”修罗谷主瞪着那人,轻轻拭去伤口上的一点血迹,然后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微微诧异.
地上那个死士抬头,那是一张右护法的脸,却穿着死士的黑衣,无比的诡异,却是另一种风采,他想用手撑着地爬起来,却连动都动不了,他露出一抹冷笑:”这一次在死士洞,我又让你失望了.”说着,嘴角的鲜血已经流了下来.
“是啊,你从来都没输过.”修罗谷主走近了些,皱着眉头,却没有一丝的喜悦.”逃出死士洞的那么长时间,你都干什么去了?”
“这身衣服带着血腥味，洗了很久才洗干净，才可以穿……”他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开始不住的咳血.
小花再一次扑过去,将他重伤的身子抱在怀中,只觉得他的体温一点点的在消失,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只是不知道哪里是水,哪里是血.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小白……你别说话了……你休息一下吧……”
修罗谷主也沉着一张脸,走近了些,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你刚才……心脉……是不是没有避开……”他刚才两番苦战,还有没有能力避开?他有没有预料到我会识破他的诡计?刺伤我的时候早就知道我会毫不留情的反击吧?这些问题在脑中飞快的交替着,最后只剩一片空白.
“呵呵……让你如愿一次……”右护法垂着眼皮,缓缓闭上,嘴角却勉强带着凄惨的笑,尘烟一世,终成浮云的淡然,与洒脱.
“小白……你不能死……小白……”小花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此刻却哭都哭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刚刚从他还没死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就再一次尝到了将要失去他的滋味,他只有轻轻抱着他,温暖着他,让他不要那么快变的冰冷.
还是那副冷漠而淡然的模样,还是那种尘埃不染的笑容,人,却已经没有了呼吸,嘴角的血还在流,唇却已经发紫,身体也开始变冷.
小花连哭都不想了,只想陪着他,一步也不离开,一句话也不想说.
修罗谷主终于无法再掩饰自己的悲伤,他又何尝不是经历了两次,第一次半怀疑的还相信他没有死,第二次却亲眼看着他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将发呆的小花推开,俯下身,轻轻触摸着那具尸体,希望能触到最后一点余温,最后一点真实,目中,不再有那种傲世天下的光芒,只有失落和沧桑.”这一生,我都让你活在痛苦之中,你恨我么,终于结束了……都结束了……”
“你死了才算结束.”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同一时间.那一直没有离手的尖刀又快又准的刺入自己的死穴,继而,是几处要穴.右护法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端详着手中滴血的匕首,无视着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他微笑着,冷漠而决绝，毫不留情的又刺了几下。“我想杀你和我恨你毫无关系，我不恨你，我都没有心，拿什么去恨。”
小花揉着眼睛，傻在那里。“你你你……是鬼？”
右护法斜了他一眼,向那边被五花大绑的左护法走去,将他解开,把带血的尖刀递给他,左护法看了他一眼,接过刀,深深的蹙着眉头将上面的血一点点舔干净。然后身体似乎有了反应似的,不停的颤抖.
恨人家也不用喝人家的血吧……小花一脸诧异和绝望,完了,教里头出了个蝙蝠……以后可咋办……
左护法瞪了他一眼,不语.
右护法露出一个开心的笑,也不解释.
小花指着一动不动的修罗谷主,说道:”他死了?就这么死了?”
“还没死,凭他的武功就算刺中了他的死穴,顶多几个时辰之内跟死了一样.”右护法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手上的鲜红,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那你要杀了他?”
“杀他?杀了他,教里面那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就都等死吧.”右护法拿着尖刀缓缓走到修罗谷主旁边,修罗谷主此刻不能说话,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很有深意.
右护法看着他,抓起他的手,一刀隔开手腕,粘稠的血像溪水一样,缓缓的流了出来,慢慢落在地上,渗透成暗红色,修罗大殿,终于有了这位谷主的血,也仿佛变得完整起来.
“去找个水袋，坛子什么的。“右护法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小花愣在那里,”小白……我知道你俩积怨很深……但此人年纪一大把了,你就别……”
右护法瞪了他一眼.”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么?他曾经吃过一个百毒不侵的金丹,现在他的血可以解世间一切的毒.我是让你带一些回去给其他人.你当我为了创造这个机会很容易啊?还不快去!”说完轻轻咳了两声,那一掌来得太快了,虽然自己早有防备避开了一些,但还是没躲过要害,而且,为了装死,内力反噬的滋味很不好受,只有这样,才能让身体冰冷,呼吸暂时停止,可是付出的代价……
“我这就去!”小花跑去找杯子.
右护法看着修罗谷主,修罗谷主也在看着他,似乎在说,造孽啊……
右护法解开他的哑穴.”现在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你几时变成了这样?”
右护法贴在他耳边,轻轻说:”这些年,你教的武功我一刻也不曾荒废,可惜,我怎么样也成为不了第二个你.”
“你带来一个号丧的,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真的死了?”
“没错,一次不信,第二次总会信,想骗过你,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么说你只是利用他了?”
右护法点点头.
“你会杀了他?”
右护法笑了起来,手指一动,重新将修罗谷主的哑穴封上.
小花跑了过来,找了一个小酒壶,开始给谷主放血……
“没了这么多血,他会不会死啊?”小花心虚带着内疚的说道.
左护法似乎气色好了很多,凑了过来,站在右护法旁边,俩人一起看着修罗谷主冷笑.那修罗谷主看着这俩人,在心中长叹一声:作孽啊……报应啊……
“死了就死了.反正解药已经到手了.”右护法说道.
“可是……这不太好吧……”小花看着那可怜的大叔,心想.
“有什么不好的,那么多都杀了,不差这一个了.”
“但是……以后再有哪个倒霉的中了毒,不就没解药了.”小花说道.”还是留着他吧.”
“行啊,不过他下次杀上门来,还得靠你这个教主保护我们了.”
“这个……我尽量……”小花把酒壶盖上放入怀中，又扯下半边袖子，给那谷主的流着血的手腕缠上，末了又系了一个蝴蝶结。然后左手挎着小黑，右手挎着小白，潇洒的离去。
修罗谷主纵横一世，第一次有了想死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