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日本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就在那一年,徐晴来到了昆明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她身上只有二十块银元,却计划要在这里学习三年。由于读的是师范专业,她可以把所有的钱都花在生活费上。
很多读师范的人,都是家境并不宽裕的人,其中有一个人是例外,开学第一天就穿着漂亮的洋装顶着波浪头进了教室。那时候的女学生,清一色都是标准的学生装,蓝色上衣黑色长裙,齐耳的短发。那是新时代女性的象征,但这名女子走在了最前沿。大家都很惊异她的打扮,老师刚想说些什么。女子伸手做了一个禁止说话的动作,然后走到讲台上。
“大家好,我叫瞿明慧,家父是滇南最大的土匪头子瞿松林。”
下面的人被镇住了,一是她美丽的容貌,二是她讲这番话的气势,好像在宣告,从今天开始西南联大就是我的天下一般。学生们窃窃私语,难道真的要让臭名昭著的土匪之女进入大学这样高等的殿堂?
授课老师意识到了事态严重,马上跑去教务处请来了校长等人,明慧用她不可一世的眼光冷冷看着他们。
校长的态度很温和,道:“同学,请你到座位上坐好,不要影响老师授课。”
“我不知道我的座位在哪里!”
“请问你是联大的学生吗?你有录取通知书吗?”
“没有!因为你们没有录取我,我所有的成绩都很好,但你们拒绝了我!”
有人想了起来,告诉校长当初拒绝这个女生的原因。校长保持了自己的风度:“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拒绝你吗?”
明慧挑了一下眉毛:“我知道!因为我爹是土匪头子,你们认为我会祸害学校。我受够了这种歧视,孔夫子云‘有教无类’,但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尊重过教育真正的意义。所以我要读师范,让所有被学校拒绝的人能有一个老师真心愿意把他们培养成才,不看钱财,也不看地位,不论出处。”
“你信仰科学吗?”
“我只信仰关二爷。”
校长微微一笑:“你有一个信仰,很好。我给你一学期旁听的机会。”
明慧留了下来,第二天就换成了最正常的学生打扮,蹦蹦跳跳来上课。她想和同学友好相处,但鉴于她的家庭背景,和师范学生大多没有什么辉煌的家庭背景,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不仅是同学,还有老师,都在回避教室里的一个角落。
她很快乐,就算没有人和她做朋友也依然快乐。直到有一天,报纸报道了滇南有一座城镇又被瞿松林祸害了。本来不可能的话题,由于明慧是肇事者的女儿,而变成了师范学生中最热门的话题。不仅是私底下谴责,还在教室的墙上和明慧的桌上贴着标语。一边抗议,一边呼吁学校把土匪赶出校园。
明慧拿起桌上的纸条,冷冷一笑:“瞿松林的女儿会来这里,就是希望有一天瞿松林不用再做土匪。”
她说的很小声,只有离她最近的徐晴听到了。
她小心的问了一句:“你真的希望你爸爸改邪归正?”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落草为寇。”
这是她们第一次说话,再下一次到了1946年春天。西南联大计划结束八年在昆明的教学,重新分成以前的三个学校,迁回北京和南京,只把师范专业留下来。徐晴收到了一封信,家里无钱继续供她上学,她必须回去。按照她一直超前的学习进度,已经可以在尔原镇胜任基础的教学工作,这也达到了她来这里的初衷。
她坐上回家的火车,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蹲在那里的明慧。
“你怎么在这里?不上学了吗?”
明慧抬起头,眼睛里沁满了泪水:“军队进山剿匪,我爹让我有多远逃多远。”
“你打算去哪里?”
“一个用得上我的地方。”
徐晴想了一下:“去我的家乡吧!虽然很穷、很偏僻,既传统又保守,但没有人知道你是谁,而且也真的很需要老师。”
徐晴很年轻,把年少时意气风发的理想当成了现实。明慧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反抗家庭传统,一心只想为教育贡献自己的女生。她把无家可归、提心吊胆的明慧带回了尔原镇。隐瞒了身份的明慧在尔原镇安居,成了徐晴家的一员。她有一个弟弟,就是徐朗。徐朗并不擅长学习,做了一个庄稼人,挑起了家庭重担。
一开始,明慧是真心爱这个小镇,和别的地方不同,这里连地主都没有,任何家庭都有自己的土地,自给自足。她在这里做了一个人人尊敬的老师,不会有人故意躲着她或者带有敌意,她也不用承担家庭带来的无穷烦恼。徐晴已经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一年以前在讲台上大声说出“家父是滇南最大的土匪头子”那个女孩联系起来,过去好像是一场梦。
徐朗只知道,明慧是个有着远大理想的女子,听说尔原镇教育落后,就毅然投身这片土地。所以,每次在地里干活完毕,他都会去学校看看。送点东西给姐姐,然后就在一边听明慧上课。她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让徐朗渐渐对学习有了兴趣,在十八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认识到了知识的魅力。
“徐朗,如果你想学,回去以后我可以单独教你。”明慧的声音很动听,也让他心神荡漾。
在明慧的指导之下,徐朗知道了另一片天空,外面的世界,以及奔波的人。他听明慧讲辛亥革命以后的故事,英雄的沉浮,上流社会的灯红酒绿,以及当前政局下两党的斗争。
“为什么尔原镇的人都不愿意走出去呢?”
“这就是祖上留下来的传统。”徐朗回答。
那一年的六月,天气很热,明慧晚上没有给徐朗上课。一个住在山上的学生病了,她每天都踏着山路去看望他,给他补课,很晚才回家。于是,徐朗负责在约定的时间打着灯笼去接明慧回家。
有一天,走在半路的时候,徐朗抬头看了一下天空。
“今天不是十五吗?月亮怎么缺了一块?”
明慧看了一下:“是月食吧!如果运气好遇到月全食,我们可以看到红月亮。”
他们干脆坐在草垛上,静静地等待了两个小时。真的是运气好,这一天就是月全食。当红月亮出现的一刻,大地暗了下来,灯笼的火也熄灭了。
“慧姐,这一刻许愿是很灵的。”
“不对,向流星许愿才会很灵。”
“你有愿望吗?”
“……有。”明慧的眼泪好像涌了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希望我爹还活着,我还能见到他。”
这一刻,徐朗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慧姐,对尔原镇的人来说,天狗吞月有特殊的意义。趁着天狗还没把月亮吐出来,你赶快许愿吧!一定会实现,我能保证的。”
“你要是知道我的情况,就不会做这样的保证了。”
“尔原镇藏着一个东西,非常古老,从楚国传到赵国再到秦国。它价值连城,别人不知道,它却还可以保佑我们平平安安。老人传说,天狗吞月的时候最灵,随便说的一句话都会成真。如果用人血去祭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呢!”
“真的吗?你现在说一句话,让我看看能不能成真。”
“好的。我希望明慧能见到自己的爹。”
第二天,尔原镇新来了一个人,是来找明慧的。他是瞿松林的师爷,告诉明慧她的爹被押送到了CD,果然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明慧接到消息,匆匆离开了尔原镇。
徐晴不再说下去,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当初的惨象。而且小月那张酷似明慧的脸,就像是魔鬼站在她的面前。她再看下去,当初的悲剧就会再次重演。
“然后呢?”小月诚惶诚恐轻声的问。
格兰特缓缓的开口:“然后你在CD见到了被囚禁的瞿松林,为了救他,你告诉指挥部的司令尔原镇有一件宝物,而且你很聪明,猜出了是什么。司令答应,只要你能把这件宝物送给他,他就将瞿松林收编入国民革命军,还会给他师长以上的军衔。”
“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小月可怜巴巴的解释。
珍惜都快要被这种清算给气糊涂了,凭什么要让一个此生什么都没有做过的善良女子来承担所谓前生的罪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审判。她有些激动:“够了!明慧就算猜出了什么,也是徐朗口风不紧的错。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他自己没学到,要是不说楚国、赵国、秦国和价值连城这样的关键词,还有这里不叫‘尔原’,不叫‘王泉’,就不会被人发现。”
萧卫国惊愕:“珍惜,你也知道了?”
“就是把‘尔’字和‘王’字合在一起,而且先秦的时候‘王’字那种写法其实代表……”
吴镇长打断了她:“姑娘!你聪明我认了,这里还有很多人不知道。”
她不说话了,但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和她心有灵犀,我还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我占到了中间,尽量带着微笑:“你们现在究竟是要做什么?讲这样一个故事,和我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吗?什么事会几十年都过去了,还放不下?徐老太太,你难道就这么恨到了现在?格兰特,你不是徐朗,小月也不是明慧,什么上一世的火拼是徐朗赢了,你要让这个你认为是明慧的女孩来偿还吗?她怀了你的孩子,你有责任照顾她,而不是在这里为了过去的无聊仇恨跟她反目。”
“这个魔鬼,死都没有放过我们!”徐晴恶狠狠地说,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她究竟做什么了?你们好好看看,小月只有二十岁,明慧死在六十年前,她和明慧根本就是两个人。明慧和你们再有多大的仇恨,也和她无关!”
吴镇长道:“六十年前,明慧死的那一刻,尔原镇的男人都活不过五十岁。”
徐晴补充道:“什么样的女人会这么狠毒?恩将仇报,带着土匪来屠杀,死的时候还不思悔改,非要用自己的鲜血下了这么罪恶的诅咒!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不公平啊!坏事做尽照样活得好!”
我依然不觉得他们能被理解:“诅咒是明慧死之前下的,把小月带来又能做什么?你们认为让一个怀孕的准妈妈心里难受就算是报复了吗?”
格兰特走到小月面前,满脸的悲伤:“明慧,是我杀了你,你可以恨我,可以诅咒我。请你把加在别人身上的诅咒解除!”
“我能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小月此刻心中只想让格兰特变回从前那个格兰特,变回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如果她可以做什么,她一定做。
吴镇长摇摇头:“老太太,算了吧!”
“为什么?”徐晴咳了几声,“在我有生之年,难道就看不到……”
“总不能现在杀了她,再去找她的转世。而且,我们丢了钥匙……”
他说了“杀”这个字以后,我和珍惜就奔到了小月的身边,一左一右保护着她。小月则紧紧捂住小腹,她不相信格兰特会杀她。前一个晚上还对她那么好,还承诺会推掉所有的工作一心一意照顾她把孩子生下来,还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说自己会怎么与她白头到老。才一天,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仇恨。如果她可以承担,她会承担,但此刻她完完全全就是个不明真相的陌生人。
还好,格兰特本人也很意外:“为什么要杀了她?不是说把人带过来就可以解除诅咒吗?”
吴镇长把大部分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格兰特、小月、徐晴、萧卫国,我和珍惜是赖在那里赶不走的,绝对不会让朋友单独面对敌人。
“六十年前,明慧在临死之前找到了宝物,那一天是冬月十五,当晚也是天狗吞月。徐朗和她在黑暗中打斗,也不知道双方各受了多少伤。徐朗一刀砍过去,割断了明慧的脖子,她的血留在那件宝物上面,突然间宝物变得通红发亮,徐朗看清了她死之前的样子。恐怖的脸,怨恨的眼睛,她狂笑着,说月全食的时候用血祭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么她要所有的男人不得善终!”
我笑起来:“这算什么诅咒?我还以为她真的说‘踏入尔原镇的男人都活不过五十岁’这种话。你们太敏感了,像你们这样不与外界通婚,很可能患上遗传病。又或者这里被什么东西污染了,刚好影响了男人的寿命。”
我嘲讽他们不知科学,让吴镇长等人脸色很差。
“这位美国来的先生,镇上所有的男人四十岁以后都会去天水的大医院做全身检查,他们是病死的还是被咒死的,我们清楚。”
“原来你们还相信科学啊!那把我的朋友弄过来,又要杀了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不是要杀她,是要想个方法解除诅咒。”
小月着急地回答:“什么方法?我愿意。”
他们却集体失声,互相对望,踌躇了很久。最后,吴镇长开口:“不行,你现在不行,除非再过几十年,你转世以后仍为女人。”
“为什么?”
“因为先祖说解除诅咒的祭奠必须在月全食之夜用施咒者的血,而且是处女的鲜血。”
这果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格兰特破坏了这个可能。
我笑的更欢,就想看这出闹剧如何演完:“你们也太可笑了。男人和女人的血有什么区别?处女和不是处女的血又有什么区别?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原始的把戏!”
“这些法则是祖上传下来的,千百年来从未出错。”
“我说是你们祖上无聊!”
萧卫国愤怒的指着我:“混蛋,我忍你很久了!你不相信就是没有吗?你可以嘲笑我们愚昧落后,但不可以不尊敬祖宗。别忘了你身上流的是中国人的血!”
“简直不可理喻!如果那个什么宝物真要用处女的血去祭奠,我看也不是好东西,按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邪物’!”
珍惜不让我再说,她站出来:“吴镇长,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宝物,说不定能找到别的方法。”
“看不了,那密室的钥匙在六十年前的混乱中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