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6点,我下班班后,给薛林发了一条简讯。内容大致如下:哥哥,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啊?
6分钟之后,收到了他的回复:我还有事要处理,不用等我了,你自己先走吧。
敢情是我真那么讨人厌,这个要求也要拒绝我?颓然的伤感又滋生了,可我,怎么甘心被他如此藐视呢?
我决定在楼下大厅堵他,我偏要等到他,跟他一起回去。我站在一楼大厅等啊等,望啊望,差点就要睡着了。看看时间,已经7点过10分了,怎么他还没下来呢?这时,电话响了,“喂?妈咪?我很快就回来啊。”
“雪儿,你哥哥都到家啦,听他说,你比他早下班,一早说要等他一起来,他公事没处理完,叫你先走,你咋还不见人影呢?饭菜都快凉啦。你快回来啊。”
“噢噢,你们别等我啦,先吃着,我很快就到。”
“不急不急,雪儿,我再把菜热热,等你回来,全家一起吃啊。”
他居然已经走了,但我怎么没看到呢?他从哪里走的啊?哦,对了,地下停车场!我怎么忘了,他有车的,自然是直接去取车,怎么会经过一楼大厅呢?
很快到了家中,薛林和爸爸在下象棋,两人正斗得难分难解,见我回来,都没反应。只有妈妈拉着我问长问短的,仿佛我丢落了一个世纪没回家了一般。
本来兴冲冲的我,见状,不禁心下一冷:在他们心里,我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何必这么急着赶回来,吃这顿饭?如今,他们是父子重聚,血浓于水的亲情。我算什么呢?可有可无的替代品罢了。
我自顾自在伤神,既没走上前凑趣,也没躲得更远回避,只是那么不开心地愣住了。妈妈不知我的心事,看着我不说话,想劝解,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终是不敢劝,望了我几次,最后还是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坐到餐桌前,准备吃饭了。
“孩子他爸,叫孩子过来一块吃饭了,吃完饭,你们爷俩再接着下啊?”妈妈一边摆放餐具,一边朝爸爸那头叫唤。
闻声,他俩停下了手中的棋局。
“雪儿,来,坐过来吃饭啦。今天怎么这时候才来啊?”爸爸心情很好,一派慈祥,和蔼。
“哦,来啦!吃饭,吃饭!”我知道爸爸高兴不是因为自己,心里不禁一阵醋意。但只能强忍着。
接过妈妈盛给我的饭,耷拉着脑袋,开始捡一些自己喜欢吃的菜,默默地吃起饭来。妈妈做的青椒炒蛋果然还是最好吃的,辣椒狠辣,正好符合我的口味。我从小就喜欢吃辣的,每次吃辣,总能多添一碗饭。今晚,我却觉得没有平常那么好的胃口,吃得很慢,比平时慢许多。
大约是饭桌上气氛过于冷清,爸爸觉得不太满足。他理想中的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大约应该是欢笑笑语总少不了的,而今,的确是太过于凄冷。他不时发出干咳,然后吞下一口口水,想说点什么,却总不见其开口。
大抵是不忍见他老人家失望,我只好振作起来,调节饭桌上的气氛。
“妈咪,我好久没吃你做的青椒炒蛋啦,真是很想念啊。今晚上的青椒炒蛋真的好辣啊,真是好吃啊。嘿嘿,我要吃两碗饭哦。吼吼。”边说边冲妈妈吐了吐舌头,朝爸爸一侧弯了一下,以示亲昵。果然,两人听后,非常受用,一时桌上气氛顿改。妈妈给我和薛林夹菜,爸爸开始鼓励我们多吃点,还很满足地笑着饮他那瓶二锅头。
薛林总是不温不火地含笑,吃饭,夹菜,既不熟捻,也不生疏。总是有点矜持的客气。
终于,饭后。爸爸开始看电视,薛林在一旁陪着。我则进厨房帮妈妈刷碗。
半个小时后,爸爸要洗澡休息了,我和薛林坐坐也该离开了。于是,我们开始起身告别。
“爸,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说这话的时候,他礼貌性地朝妈妈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唔。走吧。顺道送雪儿回去。开车小心!”爸爸坐着发话道,神态宁静。
“爸爸,妈咪,我先走啦!拜拜,晚安。”我拎了包,向两位老人道过别,走了出来。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下楼时,他走在我前边一点点,他没有回头,也不曾停下来等我。就是按照他自己的频率,坚定地往下走着。
我想着,一会儿还有事要有求于他,不如借此搞好关系,反正,我同他只能做好兄妹了,虽然,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对我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不理我,我偏要黏上去,跟我斗,斗得过我心怀宽广吗?我放下了,这世界很辽阔。
“哥!”我在后面唤道,加快了脚步,可惜我穿高跟鞋,实在是怕摔了,不好看。
他没做声,但,他居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等我。
见状,我受到了鼓舞,不由得心里激动,有几分雀跃,加快了脚步,还差两个阶梯就跟上他了,岂料,我一个脚踩空,眼看就要摔下去,“啊——”的一声,我被薛林给抱住了,我扑到在他的怀里,好险,总算没事。
我抬起头,笑笑,说:“哥哥,幸亏有你在啊,不然,我可就要摔下去啦!哎呀,总之是非死即伤啊。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呀!”说着便在他身上蹭了蹭,以示撒娇。
他板着一副面孔,不说话,亦不松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得我心里发慌。
暧昧,已是不适合我和他了。尽管我心里依然还是在意,但,我只能假装已经好了。尽管我依旧迷恋他身上的气味,可是,我必须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我笑着站定,自然地推开他,然后拉着他的左手手臂,拽着他往楼下走。一副笑嘻嘻的神情,纯真得像个孩子,单纯得我同他真成了兄妹,妹妹依赖哥哥般,我此刻依赖着他。
也许,演戏,演得太入戏,就会忘了自己其实是在演戏。身边的人也会跟着入戏,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对了,你今天说有事找我帮忙,什么事啊?”他表情温润地问我,明显是同我和解了。我都不明白,既然如今他已经忘记了过去,既然我俩已经成为兄妹,他和我为什么要因为无聊的原因闹别扭,这必要来自何处,我实在不明白。
“嗯。是这样,今天我的一个客户遇到了问题,需要请一个律师帮他辩护,但是,他没钱请律师,我就跟他提起,看你能否帮得上忙?”
他在沉思,马路上昏昏欲睡的街灯,三三两两的情人,或拥抱,或十指紧扣,他在打量刚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一对情侣吗?我眼没花吧?他今晚怎么突然这么感性,留意起身边这种情境了?只是,我不能问。
“我想你都知道,我的律师事务所不是慈善机构,如果都免费为人打官司,那不仅我的事务所因为没钱发薪水,要关门大吉,而且在这一行也很难生存下去。所以——”
“所以,你千万不要免费为别人打官司!律师诉讼费是肯定要收的。但是,这一次,绝对是个特殊情况。你听我讲啊,刘先生真的很可怜的。”
絮絮叨叨,我把刘先生的情况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他还是没反应,暗沉的黑夜,他的脸是黑色的,只有那双眼睛是发光的。他在想什么呢?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帮忙呢?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个刘先生真是什么衰事都让他碰上了,老婆走了,儿子没了,老头病危,做生意失败,没钱给老头治病,这样活着,真是不如死了干脆。”
“喂!你不是吧?为了找个借口,不替他免费辩护就算了啊,干嘛还要这么阴毒,竟然咒人家去死?你竟是这样没人性,我实在是长眼了啊。亏了我还以为你一定会仗义帮忙的呢。”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呢?我又没说不帮。你让他明天上午到我的事务所来吧,我会亲自替他辩护。”
“真的?哇,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说着,我拉着他的手把脸在上面蹭了蹭。
回到公寓,已是晚上10点整。薛林送我到楼下,没下车,就走了。我到公寓门口的时候,发现有个男子坐在我的门口,头埋在双手之间,似是不知道我回来了。一时间,我有点惊悚,往回退了两步,掏出手机,想给薛林打电话求救。但,迟疑了一下,又把手机放回包里。鼓起勇气,走上前,用手拨了拨那人的被枕着的一只手臂。
“你回来啦?”
“凌江?”我和他在对视的那一秒钟,同时出声。
“等很久了吧?来,能起来么?先进屋吧。”我扶起了他,帮他拎起了他的一个行李袋,开门,进屋。
我自然是很想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在我家门口。可是,又不好直接问,怕是让他下不来台,怕让他觉得自己的到来是不受欢迎的。
“小雪啊,我今天很困啦,等了你四五个小时,我现在实在是又饿又困,你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问,先让我洗个澡,吃杯泡面,好好睡一觉先?”凌江不看我,只是望着我家客厅的一个角落,神色倦怠,生怕被拒绝似的赧然。
“你先去冲个澡,我帮你泡面,你洗好澡就有的吃啦!”
疑问很多,也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凌江不愿说,我再不能勉强他。因为,我曾经因为拒绝他,而伤害过他,也因此伤害了我俩之间的友谊。我再不能重蹈覆辙。
“面好了,你可以吃啦!你的衣服,我帮你丢冰箱里洗啦!”说着,我走向了浴室,把他刚换下来的衣物丢进了冰箱,放好洗衣液,摁下开关。洗衣机开始运转,发出马达的声响,打破了我这屋子的不寻常的寂静。
我回到客厅,凌江就着杯沿喝了一口热汤,接着就把杯子放到透明的茶几上,杯面上方还漂浮着几丝雾气。我看着他抽纸巾擦了擦嘴巴,我看着不看我,只是望着某个角落呼吸,他什么都没看。
他在不安,他在紧张。这原因我却是不知道的。但,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不被揭穿,而我需要做的就是闭嘴。
“你也累了,先睡吧。不过,客厅只有床,没有准备棉被,只有我的卧室有被子,你看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去住酒店也不是很方便。”
他静默了一下,转身望着我,羞涩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的,咱俩挤挤就好了,我不介意的啊。”
说着就走向了卧室,他走到客卧,打开门看了一眼,关上门,直接向我的卧室走去。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我跟了过去,感觉像是大晚上的,走进了他的房间似的,不安,还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