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河流在日复一日中涓涓流淌,不知不觉已载着落河走了很远。雪域高原已被淹没冲远,冲远,被冲到落河已经望不到的地方,好像与落河当前的生活间堵起了一道帷幕屏障。心理学称之为选择性记忆和遗忘,人的大脑都有自我保护功能,当她回忆雪域高原和扎西的故事时,思念的折磨让她痛苦不堪,于是大脑自动遗失或封闭了这段记忆。落河像是有了回忆障碍一样,每次到了那堵屏障前,思绪像被下了命令般就自动停住了,无论如何也过不去那堵屏障。雪域高原,尼玛扎西,仿佛是场梦,从未存在过。
落河递交的加薪申请单,半个月后经过层层签字生效落成;两份兼职,旅游网站的公关稿在继续接着,电子杂志因对方内部调整,暂停业务;落河当下的收入是原来的两倍,渐渐扭转了前段时间的生活的窘迫。
北京已经进入腊月,她已换上了毛衣和棉服,每天上下班的地铁高峰依旧汹涌澎湃,但那充斥鼻腔的汗臭腋臭味没了踪影,也不会再感到肢体间因汗液产生的黏稠摩擦,几个月前那场躁动焦灼的夏季也终于如场梦,渐渐的遗失在流逝的季节里。
芭蕾教室里,一个经常和她互相压腿的学员进入到了中级班,已经穿上了足尖鞋。一次落河下课她上课,她问她,
“穿上足尖鞋训练什么感觉呀?”
“嗨,更疼更遭罪呗!不过忍过那个疼劲儿就觉得身体很舒服,跟咱们拉韧带似的。你也坚持加油,到中级班和我一起穿足尖鞋压腿。”
“恩恩,榜样的力量真是无穷,你真的瘦了好多。”落河看到她穿上练功服时,紧实挺拔的背部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脖子也变得细长,真的如芭蕾中的天鹅一般美;和她开始松松垮垮,毫无轮廓的身体大不一样。
“是吗,别人也这么说,不过自己天天练倒没觉得。你也瘦了一圈呢落河,呵呵我们都顾着埋头苦练,已经瘦了下来都没发觉。”老黄牛埋头拉车,再抬头时,发现已经走了很远。
芭蕾教室里这些刻苦的学员们,她是如此喜爱她们。
临近春节前,公司在附近租了个礼堂举行年会,各个分公司的同事从不同的地方赶来都聚在一起。会议礼堂里,听众席区的灯光全部熄灭,落河坐在后排一处黑暗的角落。台上各部门在陈述着年度总结报告。这时,身后一束白光从她头顶上方笔直的打向舞台,在光束中,无数无尽的微粒在她的头顶上方尽情欢跃飞舞!她痴痴的望着它们,手伸向那道光束,“微粒,你好,”她在心里向它们打着招呼,它们集体从雪山下的树林间赶来,又聚集在一起对她跳动着,展开一场微粒的表演盛会。它们如同一场久违的精灵,在某个想不到的场景再次与她重逢。
那道堵在记忆河流间的屏障帷幕像是被瞬间拽下,所有载着雪域高原的回忆倾泻而出,她闭上眼睛,雪域高原一幕幕是那样的清晰可见,扎西铜黑的皮肤,魁梧有力的躯体,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清澈如孩童的眼神……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眼前,连他脖颈后面那道疤痕也都清晰可见。她以为思念的潮水已经退去,可其实它并未消隐,只是潜伏着,在她毫无防备的某个瞬间,又会重新汹涌而至,将她席卷而去。
各个走上台发言的领导、同事陈述着互联网舆情行业强劲的发展势头,憧憬展望着公司美好的明天。落河从光束中收回手,在黑暗中抱着自己问:“落河,你过得好不好?”
年会结束后,便是春节长假,宣告着公司一年业务告一段落。兼职的旅游网站和芭蕾教室也都放假。落河一直绷紧的弦一下松弛,突然不知道等会儿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她沿着街道漫步在灯火辉煌的CBD,楼宇上的霓虹闪烁着“新年快乐”的字样,各个店面前也都张灯结彩的洋溢着新年的气氛。这形式上的欢腾让她内心更加静置。一处精致的甜品店内,悠然传出一阵歌声,她停下脚步。
这首歌的原唱为一个不知名的男歌手,歌词简短却真切动人,后经一个著名女歌星翻唱,便迅速红遍大江南北。就是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扎西为她唱的歌。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缘,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
那个曾反复出现的梦境已经很久没有来袭过。在这个夜晚,在一个北京破旧小区的顶楼,在窗外不时闪过烟花炮竹声的情景下,它如老朋友般再度与睡梦中的落河相会。
很久没有来到这里,山间古怪的大树们有的已经生发出绿叶,有的开出了花朵,那些绽放在枝头的花朵也都个个硕大,每片花瓣都有被单那么大。落河爬到山间,抬着胳膊撕扯下一片花瓣,她将它撕成披肩,裹在自己身上,感到自己如童话中的拇指姑娘。她裹着花瓣披肩继续向前行路,突见眼前横贯着一道红白蓝三色彩虹,她追随着它而去,发现又来到了那潭湖水边!“这是又走回来了吗?”她看着彩虹的方位和湖水的流向,方才知晓这并不是上次的湖水地点,她已到了彩虹的另一端。她也知晓,彩虹这端的自己,已不是那端的自己。
五彩缤纷的水草和各类珠宝依旧闪烁在湖底,蔓蔓的铺向远处,湖水两旁开花的树,有些掉落的花瓣飘在水面,顺着水流缓缓流淌。她顺着湖水流向望去,还有一座紫绿橙彩虹架在湖水上!这是一处怎样的境地呀,这样寂寥荒芜,却又诡异绚烂,即便漫漫长路无终无解,却能勾人心魂引人入胜。一片硕大的花瓣如同一叶扁舟,静静得顺水而流,漂到她面前时悄然停止,她打量着这片奇怪的花瓣,突然发现,船头处放着扎西送给她的天珠手链和鹰骨笛,它不动声色的望着落河。守山老人从船舱中出来,站在船上对她说,“来来,落河,下船来,带你游向湖水深处。”
这片湖水次次出现,她却从未下过其中,她担忧的是什么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无解,唯一可信得的只有真实情感,她望着那串天珠,想起扎西那天摸着她的头发:“落河,神很爱你,我也爱你。”她从不轻易使用爱这个词,也不理解这个词,她觉得它过于沉重,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情感。她体会到扎西的出现,带给她的是一种激情和能量,或许是爱,它摩擦产生出光明、痛苦,推动着自己不断前行,而这一切又与扎西无关。
守山老人像通晓她的心思一般,对她说:
“落河,激情和能量是你自身一直具备的,只是隐藏于麻木生活的深处,你尚未发现;扎西的出现是一场仪式,他开启了它们。或许在此之后,扎西的作用已经完结。如果没有完结,你感到他还给你带来冲突,那么,就凭着感觉往前走,将这段关系走到完尽。”
“落河,不要害怕,上船来,它会有它的结果。”
落河站起身,感到前所未有的明晰笃定,她脱掉鞋子,踏入了湖水中,向那叶扁舟奔去,身后飞溅起了一串水花,和彩虹照耀下闪烁着缤纷欢快的光。她突然听到身后发出碎裂的巨大声响,回头望去,一座座大山在她踏入水中的瞬间纷纷崩裂坍塌!巨响过后,她再定睛望去,她以为寓意深长的大山只是一场戏谑。
梦持续了很久很久,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她感到自己这几个月以来加班兼职的身体困乏,都在这场梦境中得以解脱,获得新生般的舒展和清新。她有了这几个月以来,从未有过的明快、清晰。
她拿起手机,拨通常用的订票号码,
“您好,有什么需要可以帮您?”
“你好,我定一张今天北京飞香格里拉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