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金风玉露初相逢
一个人抱着狐猴远走集市之外,独自步行在街市的河堤之上,少女才惊觉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她的身后居然跟着不多不少的人。
她怀中的狐猴犹在生气,此刻却并不抗拒她看似随意的抚摸。舒服的拱起了背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显得惬意极了。
早春三月的天气,鸟语花香,风暖草绿。
河堤的柳树随风飘舞,在空中漂浮不定,她的心事亦然。
是爹爹的手下吗?她这样迟疑道,瞬间又推翻了这一个猜测。因为她知道,爹爹手下的精兵护卫,是决计不会跟着她这么小心翼翼的。他们只会坦坦荡荡的跟着,脚步沉稳有力。然而后面的这些人,却脚步轻浮,似在试探。
走到几棵浓郁的柳树下时,她当机立断的跑了起来,往河堤上的一座白石桥跑。她决意跑过江面,往热闹的集市跑。
奈何一路跟在她身后的人,却并没有给她这个逃生的机会。就在跑上桥的时候,她已经清楚的看见了为首的一个人从怀里迅速的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丝帕,一帮人追赶她而来。
完了!
她还来不及喊救命,她的手已经被来人抓住,狐猴发出尖锐的叫声。口鼻被掩,一阵芳香的气味触鼻而来,她吓的紧抓来人的衣袖。
好像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吧!她又重获了自由,然后,她就被撞倒在地。
空气中回荡着男子的痛呼声,某件铁器掉地的声音,也闷闷的传来。
一块润滑的玉佩、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一管通体雪白的玉箫。
朦胧间,她看见了蒙住她的口鼻的人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吃惊。
然后只一瞬间的对视,围在她周围的人便一下子散尽。
蒙汗药的药劲刚过,她就看见白衫男子抱着狐猴向她缓步走来。
美美在她怀里落定后,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狗不停的用鼻子去闻少女,看似惊魂未定的样子。
男子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看似平静的对视里,隐匿着惊涛骇浪······或者说,是少女一人的惊涛骇浪。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云莫寞······不,上官莫寞,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看见一双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比风静,比雪柔,比水更明净,比雨更高远······
在深若湖潭的眼里,她好像看见了万里冰封的雪国,雪野中的一支梅花——带着一丝入骨的森寒,却又带着一抹暖意。遗世而独立的风华里,他的高傲、沉稳、冷冽、翩逸,把她带进一个又一个的幻境里。
她甚至可以想象,这样一张波澜不惊的、沉毅又冰封的脸,在微笑时会怎样的俊逸纯真: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着,眼神澄澈,脸上每一条硬邦邦的线条,都会变得柔和······翘起的嘴角,像沾了蜜一样甜,诱人心神。
舒适耀眼的阳光里,她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完全入了蛊。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额娘教给她的一个词——风华绝代。
此刻,她毫不犹豫的将这个词用到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她还想起弟弟云逸的话。他说:世界上最好的风景在哪里?
现在,她发现她好像答错了。
——最好的风景,也许不是爹爹带她走过的戈壁残阳,也不是柔美婉约的江南水乡,更不是万里风光、繁绣似锦的东陵山脉,而是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边,两双眼睛共同看到的所有。
你还好吗?
他说的话,宛如在梦中。
直到一方干净整洁的、白的耀眼的丝帕呈到她眼前的时候,她才像梦醒一样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忠心耿耿的狐猴,正一脸纳闷的望着她。而她的右手,正往外缓缓淌着血。
失礼于自己的过分注视,她不禁双颊透红。伸手接过男子递来的丝帕。
“谢谢。”
满意的看着她包扎好了伤口,男子转身欲走。
上官莫寞一把抓住他的衣摆。
“等一下!”
男子不悦的挑眉,回身看她。
上官莫寞豁出去一样嬉皮笑脸,冲他露出戏谑的笑:“少侠这样精心设计一出英雄救美的戏,难道就要这样走了去了?”
男子愣住。
上官莫寞只好伸手指指他腰下佩着的玉佩。“你看,虎头护珠的图徽,那么巧,刚才那些贼人的衣袖上都绣着,又那么巧,他们都对你忌惮恭敬,少侠难道要告诉我,你们半点关系也没有吗?”
男子还是愣愣的,朗月风清的眼睛久久的凝在她的身上。
他还未笑,不远处,白桥的尽头,却已传来肆无忌惮的大笑。
原来现场,还不止两人一猴。
只见圆柱形桥墩上,一个身穿蓝衣的男人,随意悠然的跨坐着,他的身前,还有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正面向着白衣男子站立着,一双眼睛郁闷之极的投向蓝衣男人。
可蓝衣男人的笑声有增无减,反而越笑越狂。那笑的歪歪斜斜的身子不停的摇摆,好像随时都要笑抽过去的样子,连上官莫寞都忍不住担忧他何时掉进河里去。
“哈哈哈······,少主,你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靠英雄救美来掳获少女的芳心了?太好笑了!”第一次听见那么好听的笑话耶!实在太好笑······
蓝衣男子捧着肚子一边大笑一边这么想。
沦落?意思是······他很是受欢迎咯?而且是别人投怀送抱的那种?
上官莫寞忍不住皱眉又望住眼前的男子,在她灼热的注视下,他竟云淡风轻的抽走了自己的衣摆,表情更是云淡风轻:
“对此我无从解释,很抱歉。不过请姑娘放心,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滋扰你了。”
三两句话,就把她拨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提脚就要走。
上官莫寞只好闷闷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男子已走出五步之远,听到她的问话,回过了头。
他的目光掠过她那张白净精致的脸,竟然勾唇笑了。
那一刻,日光好像融进了他的眼里。
上官莫寞再次呆了。
“姑娘的观察力细致敏锐,在下的名字,你一定可以知道的。”
明明是敷衍的话,上官莫寞听了,却喜不自禁,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的甜起来。
只因为,他一个桀如暖阳的笑容。
“美美,我好像沦陷了。”默默的抱着怀里的狐猴目送白衣男子三人远去,上官莫寞喃喃自语。
长着一颗灵长脑的美美,纵有灵性和聪明,却压根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更不明白上官莫寞口中那个难懂的词的意思,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门心思为天色的暗沉而急的晃头晃脑。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一人一猴,才开始慢腾腾的往家赶。
想着还走以前的秘密通道,趁他们出逃的事还没有被抓包,静悄悄潜回房间。
狐猴先跳上了墙头,纵身一跃就跃下了墙。
上官莫寞吃力的攀上墙头,竟然就看见了自己的爹爹守候在地面上。
“寞儿”。
礼王叫唤着她的名字,怀中抱着如猫一样蜷缩的美美,神色颇为无奈,眼睛却依旧清朗有神的盯住她。
他不说话,却已经代表了一切。
上官莫寞只好乖乖从墙头下来,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颔首低眉。
“爹爹,女儿知道错了。”
以往出府被抓,她就是用这一招先声夺人。纵使礼王有多生气都好,看见她服软认错,一般都会彻底没辙。
这会,面对相同的场景,他还是一样的没辙,只轻轻叹了叹。
“你父王来了,正在西厢等着接见你。”
“啊?父王来了?那······”
“放心吧!我说你到俊王府找洛儿丫头玩去了。”
哈!就知道爹爹对她好!
虚惊过后的上官莫寞好不欢喜,嘴皮子都跟着讨欢:“谢谢爹爹!”
说完,就想撒开蹄子往西厢跑。礼王眉头一皱,指着她身上凌乱的有些狼狈的衣衫又道:“你就打算穿这样去见你的父王?”
被礼王这样一喝,上官莫寞这才惊觉自己差点被打劫后的衣衫有多么不堪。随即答应着跑向南面厢房。
等她换完衣服出来,已经是半柱香之后。
从南厢房步到西厢庭院外,远远的,她就听见了自己名义上的爹爹和给她骨血的父亲的谈话声。
“父王!您终于来看寞儿了吗?”大咧咧的一掌推开房门,她直冲房间里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叫嚷。粉嘟嘟的嘴巴,还故意不满的撅起。
——只见檀色椅子上,一个穿着玄色衣衫,高大健硕的男人坐在那里。一张蓄满铁青色胡渣的脸上,带着饱满的自信与意气风发,眼神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坚毅的光。此刻看到上官莫寞,一双沉毅的眼睛忽然就转了神色,眼底如深夜的星空一般温柔沉静。严峻的脸上,也放柔了线条,笑着迎向上官莫寞而去。
“寞儿,让朕好好看看你!可是长胖长瘦了?”男人轻轻抓着上官莫寞的肩膀,用怜惜又宠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如今天下,除了当今圣上上官炽炎能自称朕外,别无他人。
是以,上官莫寞不叫云莫寞,叫上官莫寞。云莫寞叫礼王不叫“父王”,而叫爹爹。
外人看来,礼王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叫云莫寞,在礼王府里得宠过礼王继承人,是礼王手里的掌中宝,心头肉。却不知云莫寞这个名字,只是她的生身父亲——上官炽炎赐予她的一个身份。
“这手怎么了?”
上官炽炎突然拉起她的手,原本还和颜悦色的脸,转眼就拉了下来。
这一问,把默默站在一旁的礼王都给吓住了,眼中流露出忧虑,上前了一大步,把视线落在女儿的手上,待看清楚她手上的伤,眉头下意识的一皱。
“我不小心摔的!父王你快别大惊小怪了!”上官莫寞嗔怪着收回手,脸颊却莫名的发热,心里的某个角落,滑过异样的情感。
“疯丫头!受伤了都不知道疼!”上官炽炎佯怒,瞪着她骂。那边厢,礼王已经传人下去准备药物包扎。
“皇上,您还是坐着吧!”礼王恭敬的站在上官炽炎的身后,话语间从不泄露对女儿的关心,眼睛却时刻锁在女儿身上。他请皇上坐,实则是心疼女儿站着。但他聪明的选择不开口明说。因为在这世上,他还知道有父亲吃醋一说。况且那个父亲,还是皇权至上的皇上。
待在上官炽炎的身边几十年,他所学习到的最牢靠的东西,便是: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更不能得寸进尺,妄想与皇上同排并列——即使,那个同排并列的机会,是分享同一个女儿。
“你看你,玩起来都不知道个轻重,洛儿那丫头又拽着你玩什么东西去了?手摔成这样?”上官炽炎察视着她的伤口,视线在碰触到包扎的丝帕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什么东西这么脏?”
“这是洛儿的!”就在他伸手想要解下那块脏脏的丝帕时,上官莫寞眼明手快的一把拽去了它,飞快的藏在身后。眨着闪亮的眼眸嬉笑:“要还的。”
上官炽炎亲自动手给她换上药,又用干净洁白的布包扎好,叮嘱完注意事项后,才全身心投入的跟礼王讨论起朝政来。末了,转过头来嘱咐她。
“寞儿,近期都不要走出王府知道吗?你爹爹会出去外面一段时间。”
上官莫寞嘴上欢快答应着,心里却早已盘算着趁机大玩特玩。</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