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思忆过去,最是感触
“怎么样?都搞定了吧?”
浓郁的夜色中,小偷一样鬼鬼祟祟的声音,从僻静幽深的老山林中传来。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对······我又没有放火、杀人,把人放倒而已吗!明天还是会醒过来的。
朦胧的浊月下,只见四具与夜色同色的躯干或横或竖的躺在泥土地上,已浑然不知所觉。而一旁辆精致华丽的马车边,一名身着黑衣、魁梧的男子极雍然的斜倚着,目光如水,在暗夜中盈盈发亮。
听得马车上的人急不可耐的询问声,黑衣人微微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后,不屑于回答什么,沉默的转过了身。
“喂!”抬首见潇湘子离去,某人急切的大叫,又突然意识到声量的问题,有那么一点点后怕的望了望身后那四具“昏迷人”,减低声量继续追赶前面的人。“喂,你等等我。我虽然说了交易完成后就互不相干,可并不代表我们之间就钱货两迄了呀!更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把我丢弃在荒山野岭里······喂!站住!”
浓黑的夜色下,一人一猴活跃在深山野林中,唯恐身后有野兽一样。
这一夜,潇湘子表现出绝对的警惕,行至野林腹地,先是敏锐的查看四周一翻,又是凝神细听的,待到一切无异,才放心放下身上背负的包袱,开始打点一切:在地上某一块区域里撒上一些在上官莫寞眼中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粉末状物体,然后铺上衣物,也分上官莫寞一件——她的行李都落在天下第一庄。
最后两人都席地而坐。美美则跳到了树上另觅良处。
上官莫寞不懂,为何潇湘子全程没有话语,不回应她的话、不问她为什么,好像他原本就是一个哑巴,是空气一样的存在。这种别扭的寡言发生在他们短暂而交浅的相处过程之后,让上官极度不解。而她忍不住怀疑:不为人知的潇湘子,是不是就是这样沉默的一个存在,在无人知晓的背后,他就是这样一个习惯了沉默、独来独往的人。对于他而言,追寻“琥珀”更像是他的人生目标。
说到底,他这种执着却热烈的追逐,到底源于怎样一种心境呢?
上官对于潇湘子的背景一无所知,自然无法追溯其他这一系列行为背后的意义何在。只贸贸然记得她的爹爹曾经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上男子,皆为权势、金钱、名誉所累。寞儿你是我的千金,爹爹决不为你择此迂君。
如此一说,唐公子的作为不正堪堪对应上了?他与其父的关系,是为“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情怀为利休”。
念及此,又是一阵心颤。忆起那日那时那人的那句“我也许可怜过她”,心头漫过无边无际的潮湿,一遍一遍,冲刷本已摇摇欲碎的心堤,心中仿如千万蚁叮,疼痛细如密麻。
“噼啪”!
空气中突如其来的一声,转瞬将上官从陷入回忆的疼痛中拉回现实。
她怏怏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燃烧正旺的柴火,潇湘子的睡姿也随之落入眼底。
罢了罢了!还想那人做什么?给自己找不舒服不是?我的小心肝啊!你可别那么闹腾,万一闹出个好歹来可没法子赔个大琛国第一公主来还府中老父。
不应该呀!人说每一个不安的灵魂背后,都有一段骚动不已的心事。自己这点小心事对比人家潇湘子光辉而伟大的终极目标而言,算个屁!——掌嘴!堂堂礼王千金,说什么没教养的话呢!
这一转眼,上官再次回复没脸没皮的臭皮样。
这一夜,上官枕着重重的心事企图甜梦一宿。
而结果是,直到天将启亮,黎明破晓时,上官仍是徘徊在睡与醒的清明界线上,卧在湖面,就是沉不了底。而渴睡的神经线,就像湖心处一圈圈漾开的水纹,荡来荡去荡的她要抓狂。
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上官知道那是潇湘子起床的动静。遂勉力睁开半边眼皮:“咱现在就起程了吗?”
只听潇湘子冷漠回音:“不是‘咱’,只有‘我’。”
短短六语,激的上官轰然起跳。衣装都来不及整理,捞起一旁闲散呵欠的美美拔腿追上。“破狼!别扔下我!”
后者理也不理,眼梢都不带挑一下,加快脚步。
步出五里路程,百步之内方出现城镇模样。步至颓靡的上官一扫疲态为之振奋。仍是乌铁罩面的潇湘子打着头阵,一人前一人后,一猴立。匆匆赶往城镇的市集中心。
“呦!卖包子咯!热腾腾的肉包子咯!快来尝尝了喂!”
市集上往来依依,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上官身处其中,双眼放光的模样是与肩头的美美一个德行。架不住潇湘子冷然的眼神警告,本想买个肉包凑合祭祭五脏庙的上官,却被包子铺后的客栈美味瞬时引去视线。热辣辣的目光投向传菜小二的一盘美味佳肴上——
素蓝白净的碟子上面袅袅冒着腾腾热气,甜香四溢,在四方宾客丛中游走了三遍。最终在小二高声吆喝中落桌。客人惊喜而满足的表情,更是感染了门外久候的上官。
软糯可口的酒酿丸子,奴家这等肉体凡胎,受不住呀!上官激动的心想。
下一秒就要往门里冲刺。被冷面冷心的潇湘子一把拦住。
“你干嘛!”上官很冲的骂。
“客栈里的食宿不适合我们。”其实,应是不能才对。
显然,上官对此委婉的托词并不能完全理解,一根经的要跟潇湘子倔。心底是委屈至极:又不是没有钱银,我为什么风餐露宿之后还不能享受一顿自己喜爱的美食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让我吃一顿饱饭怎么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啊!这都饿死疼死了,顺便歇息下吗!”上官不依不饶,任你潇湘子左右拦阻,身体活像馋虫般扭来又动去的耍着别扭。连带肩上的猴子也骚动不已,呲牙咧嘴的小幅度暴走。
因着这一动静,市集里大部分的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卖货的、买货的、行走中的、交谈着的,统统停下动作,好奇的将视线投注在两人一猴身上,莫名其妙中。而这一动静,终究是躲不过街上巡视街镇的捕快的双眼。
许是上官饿的晕了,并不曾注意到年轻捕快抬眼望来的洞察眼神。
可潇湘子却是一分一毫都洞悉的,警惕的神经自步入市集开始就没有放松过——不能说对于所有的动机不善者都能及时察觉,却也对诸如此类的虎视眈眈有所防范。擅长独善其身的潇湘子,就是凭着这股警觉行走于险恶的江湖之上。
而上官莫寞,终究是只雏鸟啊!
眼见年轻的捕快欲快步前来,潇湘子一巴掌打在上官脸上,不偏不倚,正中捕快行动的方向。于是上官瞬间醒转、即时掉回头,迎来潇湘子兜头罩下的外衫:“你个麻风病人吃个什么劲!”这话甫被听闻,年轻的捕快眼神闪缩了下,便瞬时止步;四面八方投注来的视线也即时调转,活生生一副避闪不及的模样。“家里钱银备着给你治病还不够吗?客栈是有钱人的消遣!爹娘盼着你治好病回家嫁个好夫家呢……”
“原来竟是个麻子!呐!拿着你们的包子,快点有多远走多远!走!走!走!”中年的摊主也是个极其怕事的主,这听“风”色变的,前一秒由热情迎客的谄媚奴隶活脱脱变化到后一秒的无情商贩。
正好,潇湘子揽着上官“狼狈”逃脱。
那边厢,年轻捕快睨着手里的画像,上面一个黛眉明眸的女孩卧于纸上,甜甜的小梨涡仿佛能说话,给人清越娇俏的印象。同伴的捕快一同拽着画像,嘀咕:不像不像,看这背影就不是上面说的牢犯!
走远了的上官,当下忍不住笑,低低的。浅浅的小梨涡俏皮的浮现出来。
“尚且笑的出来?”
耳边是潇湘子冷然的话,听不出责怪与否。
“这帮捕快可真够可爱的,连我正面都不及细瞧呢!还看背影不像!天!我父王养着这帮捕快可真是窝囊。”上官止不住笑意。“还有啊!什么叫‘爹娘盼着你治好病嫁个好夫家’呀?瞧你这不声不响闷葫芦的模样,怎的说出这么逗人的话来?哎呦!逗死我了……哈哈……”
面对上官的笑嘲,潇湘子权当没听,犹自放手揪住外衫,轻轻柔柔的引着她一路走着、笑着。
这一天都用去大半,两人不敢再往人多的地方去,选了偏近小家小巷的位置行走。上官添置了些许薄衫,细软包裹大大小小统共两个,还无良的分上官美美一个,两个家伙打打闹闹又是半天时间。
上官知道,今晚是决计躲不过又一次露宿野外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夜竟过得如此的不太平。
没有可口的熟食、没有安逸的睡眠环境、没有恣意快活的梳洗,上官莫莫已经放弃了念想这一切舒适的来源,嘴巴里啃完最后一颗果子,心里想的是:美美这家伙,果然还是养在野外能充分发挥其作用。就凭它上蹿下跳的技能,倒也饿她不死。只是,看这家伙笨手笨脚的掏鸟窝搞得鸟飞蛋打的样子,还是会不忍睹视就是了……
翻个身,无聊的视线投注到树下的潇湘子身上——什么?你说什么树上?没错!上官确实是宿在树上:这家伙充分的发挥了累计数十年的厚颜功力,死皮赖脸的央求无所不能的潇湘子给搭的简易“睡床”。简单的两根麻绳、一张大褥子,足够躺下并不重的她,和一只顽劣而爱凑热闹的泼猴。
树下潇湘子坐着,正端看着一个大圆形的东西。
传闻那么多又那么久,那是上官第一次亲眼目睹烈焰琥珀的真容:通体澄黄、在薪火的照耀下泛着橘红色的光芒,夜幕下,犹如一只威猛无惧的老虎眼睛,幽幽的亮着,流光溢彩的睥睨众生。传说这烈焰琥珀是古物,今儿看来,它的造工真是太完美了!上官忍不住惊奇。
“这就是传说中的‘烈焰琥珀’了吗?”其实,上官莫寞纯属找话聊。
理应是熟知她的性子,故潇湘子并不急于应答。只一味心思沉溺在对烈焰琥珀的观察中。
“为什么世人皆为它而奔忙呢?我瞧不出这东西到底哪里好,引得无数人抢夺,招惹杀戮,那么要我说,这东西就是个劫难。”上官趴在褥子上,嘴嘟嘟的说出上述一番话。
树下的潇湘子,终是拿眼扫过她一眼。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点滴不漏的模样。“它若是真是如此不堪,你这数十载的平安喜乐也是白过了。可知琥珀可保血气通畅、有养气扶正之效?常人得一百年精品已是不易,有何况是万年精魂之物?”
上官百无聊赖:“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我才得以才思敏捷、神安气静!是不是?所以不见了琥珀,副作用都出来了吗!连夜失眠的毛病,从前可是没有过,我自然是清楚的。只是……”上官再翻了个身,仰躺着,默默的看向被疏影掩藏起来的星空,像是陷入悠长的岁月。“我从来就没有当过这是一个万古神物,它就是它,是娘亲留给我的印记,和美美一样,是我记忆的一部分。我爱惜它,不是爱它所给我带来的平安喜乐,而是爱它,承载我娘亲爱我、祈我后生无忧的愿景。呵呵,可惜最后我还是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上官自嘲的一笑,无意识的忧愁起来。
夜色正浓郁,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上官不自觉,就在她感慨的时候,潇湘子已陷入沉思。那双沉静的眼眸,泛起少许涟漪。他抬起头,右手从怀中掏出从上官莫寞身上“等价”交换的棱锥状裂珀,匆匆扫视一眼,开了金口:“既然它如此重要,我愿意把它暂时归还与你。”
只听砰然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突兀的响彻山谷。
“啊!!!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