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祖他们家里这几年的物质生活,那可不是一般性质的富裕奢侈了,容易随着物质生活环境变化而变化的人,也理所当然地就要高贵一些,骄傲一些,虚伪一些了。
说起来,司马祖两口子和社会上那些见利忘义、肥头大耳的暴发户相比较的话,也还不算是怎么太张扬,太狂妄,他们两口子为人处世也还没有达到那种赤裸裸的穷人乍富,挺胸鼓肚,见了故人和穷人就瞎拽,就摆谱的那么一付恶心人的熊嘴脸。不过他们两口子现在跟一般人说话的那种口气,尤其是跟他们老家里来的那些亲戚、朋友说话,聊家常的时候,就好像他们俩都已经是市里什么职能部门的干部似的,喜欢用他们的鼻孔拉长腔,跟人家哼哼哈哈的了。实际上司马祖夫妻俩只不过都是让司马燕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在煤气公司里给偷偷地招了工,悄悄地卖了工龄。说白了,就是当今社会上那么一种不在工作岗位上工作,却实打实地拿工资的特殊职工罢了。
司马祖夫妻俩从来就没有上过什么班,天天待在家里做他们的小买卖,月月享受着煤气公司的五险一金的待遇,到年龄就按照国家规定正式退休了。他们两口子,尤其是司马祖,别看它只是一个只拿工资不上班的普通职工,可这些年的社会身份,社会影响力却是越来越大了,就连他们老家里那个说话不靠谱,办事不着调,一天到晚怔怔歪歪的土皇帝二愣子村支书,有事没事的,隔三差五的也得赶进城里来问候问候他们两口子了。
这些年来,每当逢年过节,司马祖他们家大门前也是车水马龙的,一天到晚,出出进进,不断流地涌来那么一些送礼的客人。那些送礼的人,还有不少是市里部委办局和企事业单位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并非都是不入流、不上层次的小商小贩和社会上那一些杂七杂八的闲杂人员。别人就不用说了,就说二愣子吧。一年四季,不管是过大节,还是过小节,他都会亲自带着一大帮低三下四,点头哈腰,满脸媚笑,满嘴吉利话,提溜着大包小包东西的村镇干部,你拥我挤地到司马祖他们家来问寒问暖,有话没话找话说地套近乎,极尽所能地孝敬他们两口子。
认真说起来的话,司马祖还不怎么算是一个小鸡肚肠,爱记仇的小人,他也并不完全就是一个纯粹的那种社会上的势利眼,他的本性还算是挺不错的,为人做事也还算是挺朴实的,他的身上有时候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大人不计小人过,以怨报德的古人之风。
十几年前,司马祖他们村子里搞海选,司马祖当时不知时务不说,而且还在村子里四处扬言,说他还是要选举村子里的王华南老书记当村支书。他口口声声地说人家已经当了十几年的村支书,说话老棒,办事也还算是挺公道,人品和人缘都挺好的,他司马祖不能因为他们司马家族在村子里的家族大,现在人丁旺盛了就去欺负人家王华南老支书。
有一天黄昏,司马祖站在村子里的大街上,公开地跟众人讲,他的小叔叔二愣子虽然当了几年兵,混了一张党票,可说话还是不怎么着调,办事不怎么牢靠,做人太张狂,还是年轻一些,当个治保主任还差不多,不是一个能当村支书的材料。当村支书就得要凭着自己的真实本事才行。
司马祖那些大胆的真心话,让他的小婶子听到了之后,吓得连忙一口气跑回家里,气喘吁吁地站在屋子中间,上气不接下气,添油加醋地学给了正在和村会计李铭喝酒喝得正浓的二愣子。二愣子还没有听他老婆讲完话,就已经气得拍桌子砸板凳,脖子粗脸红地咋呼起来:“这个****的,这些天我在村子里家家户户的花钱拉选票,整天东奔西忙的弄得焦头烂额,他不给我帮忙也就罢了,事情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他还在村子里胡说八道地拉我的后腿,拆我的台,这还行啦!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李,你先自己喝着,我现在就去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一会就回来。”
二楞子嘴里咋呼到这就站起身子,气呼呼地走出屋,出了院子大门,一路小跑地跑到司马祖他们家,他站在司马祖他们家的屋当门口,双手卡着腰,气急败坏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牛眼睛看着坐在屋里椅子上的司马祖,就破口地大骂了起来。
司马祖的老婆嫌丢人,连拉带劝地将他们这个发酒疯的小叔叔拉进屋里让座、倒茶、敬烟。二楞子的大黑脸寒寒着,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喝着茶、抽着烟,压了压这一头的火气,就理直气壮地把他在村子里当支书,不当支书,对他们司马这一家族的利害关系,一一地都摆给了司马祖他们一家人听。谁知道司马祖这个大杠头,板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低着头抽他的旱烟,看也不看他这个小叔叔一眼。
二楞子慷慨激昂地说着说着,一看司马祖坐在那儿还是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熊劲头,酒劲又上了头,又急眼了,当着司马祖的老婆和三个小孩子的面,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一大步迈上前去,双手狠狠地抓着司马祖的双肩摇晃了几下子,觉得还不怎么解恨,顺手就打了司马祖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司马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个小叔叔竟然敢当着他一家人的面打他的耳光,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乱哆嗦,坐在那儿翻着白眼球,直不楞登地瞪着二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二愣子看着司马祖满脸黑红的那种怒气冲天的样子,立马便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了,怎么说司马祖的年纪也比他大十几岁,在是自己的亲侄子也不行啊。况且他也害怕司马祖反过劲来跟他拼命,于是就悻悻地转过身子,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赶紧溜走了。
司马祖的老婆和他的孩子们,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二愣子在他们家里耍酒疯,打司马祖,虽然一个个的脸上都不高兴,但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来帮着司马祖和二愣子闹架。他们娘几个看着二愣子气哼哼地从他们家里走了之后,还一起私下里嘁嘁喳喳地埋怨司马祖不知道一个远近,不懂一个好歹,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在这种紧要的关头,竟然还在村子里替外姓人家说话。
司马祖好多天都没有琢磨过这个理来,他也拐不过这个大弯来,他觉得自己这个正直的、讲道理的、说实话的好人,平白无故的让小叔叔在自己家里给臭骂了一顿,打了一大耳光,实在是太冤枉,太憋气了。让司马祖更挺窝火的事情是,他老婆和孩子竟然也不向着自己,也不替自己说个公道话,恼怒得他一个多星期都没有走出他们家的大门口,要不是他大哥司马仲拖着一个病身子,拄着拐棍,再三地到他们家里来做说客,要不是二楞子的老婆提着一瓶酒,两个香喷喷的猪蹄子到他们家里来跟他再三地道歉,赔笑脸,说不是,恐怕他说不准什么时候想不开,就去找他这个愣头青小叔叔拼命。
司马祖的大哥司马仲,二楞子的老婆给司马祖挽回了一点干面子,可这个肉头司马祖,在全体村民搞海选的那天早上,他还是不听他们司马家族众人的劝说,还是拧着劲没到现场去投二愣子一票,他还是足足有多半年的时间都没和二楞子说过一句好听的话,没给二楞子一个好脸色看,连二楞子的升官喜酒他都没去喝。
司马祖和二楞子小叔叔的那段过节,现在早就已经云消雾散,雨过天晴了。这个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吃月子奶,欺负老实人的二愣子,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在司马祖这一家人面前牛逼哄哄地耍愣头青,专横跋扈地摆官谱了。
二愣子懂事多了,在司马祖他们这一大家人面前是站有站样,坐有坐相,说话办事小心翼翼,规规矩矩。他的臭嘴巴和腥臊的舌头也已经学的十分乖巧了,他的那双血红的烂眼球也会看着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的脸色和眼神行事了,他做什么事情都唯唯诺诺地像个龟孙子了,他三天两头就要嬉皮笑脸地像个哈巴狗似的,屁颠屁颠地跑到司马祖他们家偎着司马祖喝闲酒了。
二愣子和司马祖爷儿俩的称呼,虽然还是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可他们爷儿俩说话的那种口气,那种态度,都已经是自然而然地翻了一个大倒个。这还不说,他们这一家人都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二楞子奉献给他们一家人的服务。
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谁也不觉得颠倒了辈份是违背了孔孟之道,是扰乱了他们司马家族的礼数。一家人现在都已经习惯性地把人高马大的二楞子当成他们家里的一个忠实的大仆人来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