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无意隐瞒我带回一个人的消息,加上东方琢的线人并不在少数,估计瞳刚刚走进我的院子,东方琢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我直接把自己卧房旁边的那间房给了瞳,这点再次引起了怜香惜玉二人的不满,但是还是不能违抗我的命令,只好嘟嘟囔囔带着侍女给他铺上床,点上香,然后奉命带着治疗伤口的白玉膏去给他上药,结果又气恼地回来了。
“公主!”好脾气的怜香也有点生气了,“他不让我们靠近,不要我们给他上药!关键是,我们也不想啊,可是他的背上的伤他自己也碰不到,怎么自己上药啊!”
我只好无奈地笑,本来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的,可惜还没来得及休息就不得不再爬起来。
“他肯定不喜欢被人触碰的,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我一边说一边披上外衣往前走,怜香惜玉恼火地跟在我身后,走到瞳的房间门口,我向后伸了伸手。
“什么?”惜玉迟钝地问。
我似笑非笑回过头:“白玉膏在哪里?给我吧。”
“公主!你难道要给他亲自上药吗?连,连陛下都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惜玉不顾后果地大叫一声,让怜香瞬间变了脸色,我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重复道:“白玉膏。”
惜玉连忙把白玉膏放进我的手心里。
我大踏步走进了瞳的房间,正看见瞳坐在床边,他沉默地看着某个不知名的点,像是在想着什么。我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慢吞吞走了过去。
“为什么不上药?这么不喜欢人触碰你是没什么,但是你可是答应过我会好好上药的。”我走到他身边,找了个椅子自顾自坐下,盯着他问道。
瞳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站了起来,指了指床铺道:“把上衣脱掉,趴下来。”
瞳迟疑了一下。
“或者我让侍女进来给你上药。”我交叉手臂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瞳犹豫了许久,顺从地将他那件支离破碎的外衣脱下来,翻了个身露出自己的后背。光滑的小麦色肌理上,纵横着无数血红的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有些伤口已经化脓翻卷,情况很是恶劣。这样的伤,他居然还能这样忍耐着一声不发,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用手指沾了一点药膏,细细开始在他的每条伤痕上涂抹。原来的我也受过这样的伤,当然比他轻了很多,但是我也知道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即使是现代的技术和医疗,也无法避免皮肉之苦,更何况在这个世界。
“怕疼就叫出来也没关系。”我淡淡地说,“忍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瞳依旧不语,因身体为痛意而一阵阵颤抖,却依旧没有发出一声。我也不再说话,只是给他涂完药,简单叮嘱了一句“晚上就这样趴着睡吧,我让人给你弄些晚膳来”,就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还是很累,大概是这个身体太虚弱,却接受了我这样一个强大灵魂的原因吧,还是去睡一会儿好了。
虽然长公主在朝廷并没有职务,也不需要担负任何责任,但是还是需要定时进宫拜见皇上的,向皇上请安的,况且风回雨风回雪姐弟从小丧失双亲,相依为命长大,关系自然亲密,虽然发生了一点糟糕的变化,但是哪怕是形式上的也必须做到。
所以虽然是万般不情愿,我还是无奈地在休息了几天之后,一驾马车进宫去了。
刚刚进宫,就被太监们告知,皇上在御书房。
我一路磨磨蹭蹭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走,走得极慢,怜香似乎知道我的心思,也跟着走得极缓慢。领路的太监也不急着催促我,我走得慢,他走得更慢,穿过几座连同的宫殿,才是通往御书房的木质回廊。
我觉得这回廊很有日本的风情,何况回廊外的花园里,翩飞的粉红色桃花瓣有些像是樱花,脚踏在回廊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前方似乎也微微传来了脚步声,我抬起眼睛,看见前面也有人影迎面而来。
怜香眼尖,似乎认识迎面的那个人,这时悄悄走近我,在我耳边小声道:“公主,我来之前听若杰说,前不久慕容氏的长子刚刚回京。”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她所说的人是谁。
其实我并不认识这位慕容氏长子,甚至连一眼都不曾看过,因为他是个极为传奇的人物。我只是听闻七年前他刚满十六岁年纪,就成为了大金王朝历史上最年轻的文状元,丝毫不依仗家族势力,就正式被册封为三品翰林院学士,也是翰林院第一位未及弱冠就获得学士称号的人。据说此人才华横溢,文采非凡,因此被誉为“大金第一才子”。让人惊讶的是他在就职一年多之后,就正式在翰林院请辞,想要离开京城,前往近似靠近边塞的柳城,请辞原因是想要了解和体验那里的风土人情,写一本游记。
但是还在代理朝政的风清远自然不允,借口把他留在京城,但是这个慕容氏长子偏偏就是不达到目的死不休的人,三番五次地上书上谏,最终风清远禁不住他不温不火的一次次辞呈,终于批准了他的离开,但是要求他回到京城之后要再次回到翰林院述职。
没想到他一去就是四年多时间。
“慕容氏的长子。。叫什么来着?”我有点迷糊,因为实在没有有关这位嗜好独特,专门爱往穷苦地区跑的慕容大少爷的更多记忆了。
“回公主,慕容朗。”怜香小声提醒。
“慕容朗?好名字。。”我轻声自言自语,抬头去看已经走近到眼前的男子。
那时,早春微微的带着桃花香的风正温柔地拂过面颊。天青色的三品翰林院学士服勾勒出微微有点清瘦却高挑的身形,如墨黑发没有束起,而是用一块白色布巾简单地包裹在脑后,有点不牢,所以风吹过凌乱的发丝飞舞。他的五官清俊秀雅,就像是用墨笔绘出的写意山水,他的神情无波无澜,悠远宁静,就像是一首清淡的诗。大约是身体并不很好,加上又在偏远穷苦处呆了几年,他的面色有点苍白,唇色也极淡,眼神清澈却并不清浅,有股独特的,比外貌更吸引人的目光的奇异韵味。
“臣慕容朗参见公主。”他的声音低沉清朗,声线很柔和,一边说着,他一边躬身行礼。
我怔了一下,侧身让到一边,轻声道:“慕容大人先行吧。”
“谢公主——”他微微一笑,眉目柔和地舒展开来,像是一幅泼墨山水般。语毕他也并不拘束,只是轻快地掠过我的身侧,发丝飞舞中,一阵清浅的药香弥漫在鼻尖。
慕容朗。。
我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回廊深处,才缓缓转过身来。
“公主。。那个。。”怜香待我收回目光,才轻声提醒道。我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才发现地上大约是因为对方的疏忽,包发的布巾不慎遗留在了地上。
我弯下腰将那块布巾捡了起来,怜香和那位领头太监都像是没看见一般,待我捡起那块布巾,才齐齐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把那块布巾塞进了袖口。
推开御书房的大门的太监迅速退到了一边,我不易察觉地吸了一口气,才慢吞吞走了进去。
熏香味扑面而来,浓郁得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转过脸去看风回雨,他正背对着我立在一排高大的书架面前,听见关门声,他回转过身注视着我。
漆黑的,漂亮的眼睛,似乎蕴藏着无数的情绪,但是还是被完全掩盖在了深不可测的眼底。
“皇姐。”他很好地压抑住了心底翻涌的爱慕,声线冷静得让人惊讶,我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臣拜见陛下。”我躬身行礼。
“皇姐不必多礼。”肩头被人轻轻扶住,然后微微一用力扶起了我,我感觉那双手瞬间触电般放开,风回雨迅速离开了我几步,轻声道:“听说皇姐最近从奴隶市场带了个人回来?”
皇宫里这么快也知道了?我失笑,但是也不以为意:“是,只是个奴隶而已,看他似乎很能忍耐的样子,就把他带回去了。”
“哦。。是吗?”风回雨不置可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指了指椅子,“皇姐坐。”
我依言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风回雨已经轻声道:“皇姐,那里的熏香炉子里,被人偷偷换了催情的熏香。”
我慢慢抿紧了嘴,原来一切并非出于风回雨本意吗?那个背后的人只是察觉出了他这样的心理,从而稍稍引导,就。。
“陛下查出来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风回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更换熏香的宫女已经查出了,但是怎样也不肯供出背后之人是谁。皇姐知道什么线索吗?”
我慎重地皱起了眉:“疑点太多,难以确定。。但是可以肯定那背后的人我们动不起。”其实并非是我难以确定,而是在完全确认之前,我不好说什么,况且这之后牵扯的是什么身份的人,我想风回雨也应该知道一些。还有一点难以提起的,就是为什么在那么晚的时候原本的风回雪会贸然进宫,这个原因却又牵扯到了一个刻意被我忽略的人。
原本的风回雪所爱的,现在的我对他还有记忆,却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现在还在边塞奉命平息游牧民族骚乱的南宫氏正系幺子,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南宫逸。
“这点朕知道,如果皇姐查到什么,还是要尽快告诉朕,即使牵扯太多,朕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风回雨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一紧,然后慢慢松开,脸色变得冷肃僵硬。风回雨风回雪姐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几乎从不会互相隐瞒什么,但是现在的我不是风回雪本人,即使有有关风回雨的记忆,毕竟也不是她,所以无形之中就多了提防。
我点了点头。
风回雨看起来极其疲惫,脸色苍白如纸,衬托得眼睛大而漆黑,他深深凝视着我,许久才慢慢说:“皇姐,不要因为这个而恨朕,不要因为这个而和朕产生嫌隙。。”
我违心地扬起嘴角笑了笑:“不会的,这不是陛下的错,臣说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是。”
风回雨注视着我的眼里慢慢流淌出温柔的波光,许久他才有点艰难地转移了视线:“皇姐身体也并不好吧,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朕。。也累了。。”
我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因为身为帝王而不得不背负太多,隐藏情绪的少年,心头掠过一丝怜惜,但是转瞬即逝:“是,陛下,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