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就像人孤独地飘在夜空里而四处布满未知的危机。劲风刮过手臂的汗毛,凉意电流一般蹿遍全身,卢伟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好像整张皮突然就绷紧了。这让他的行动变得异常机械,但他还是咬紧牙向前冲去,仿佛身后跟了一头凶残的野兽。
十点半之后的城东边缘地带,马路上已经少有人迹,而在灯影奔命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二人。卢伟夺命而逃总有原因,可顾诚什么也没看见,他之所以一路追来是想知道这几天一直在躲避自己的卢伟到底有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
只是此刻前方的卢伟着了魔一样一个劲不要命奔跑,半点没有等他的意思。看周围的建筑差异,恐怕距离学校已有一里多,可自以为神速的顾诚却怎么也没追上。如果不是两年前那档子事的发生,顾诚敢保证青也高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超过他的速度,要追卢伟简直轻而易举。曾经……好汉不提当年勇,那是因为再也回不到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自己和任何人别无二样,甚至连卢伟也追不上!刹那间的挫败感让木然的顾诚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顾诚并不甘心于现状,可又无奈于事实——曾经那个耀眼的舞台已经不属于他了,再也回不去了。这也是这两年来一直牵魂梦绕着他折磨着他的所在。这样想着,脑袋像是敲起了闷鼓,痛感一阵阵直蹿天灵盖,恐怕是之前在校门口摔倒在地伤了脑袋后的反应。
可在挫败的刺激下顾诚本能地忽略了这一点,继续朝卢伟追去。
卢伟跑在人行道上与路人擦肩而过后,人们都要在他背后凝视数秒,拉风的速度要是用以横穿马路,这个点不知要逼停多少超速的汽车,说不定第二天的电视新闻里就有两个人的身影。这一路上卢伟确实撞了不少行人,惹得一路的咒骂,可刚骂完又出现了一个冒冒失失冲过来的人,这时候却再也骂不出什么了。
路灯下,两个少年狂奔不止,这情景在谁看来都像在抓小偷,不过谁也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小偷,因此一路都有人看稀奇。
卢伟一路沿着公路边人行道横冲直撞,显然没有刻意挑选方向,似乎根本来不及作选择他已经到了郊区。
郊区,马路上一切都显得寥落而清冷,这时候灯影昏惑迷离,建筑老旧稀疏,人迹寥寥,一个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马路相对通畅,这个点上路的车十有八九都超速,看到人行道上狂奔的人自然担心他们会鬼使神差冲上马路,所以全都按着刺耳的喇叭呼啸而过。
尖利的喇叭声在静穆的黑夜里刺激的两个人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可他们还未停下。此时人行道渐渐隐没轮廓,绿化带也突显荒芜,看起来马上就要出城了:卢伟这是要去哪里?
显然,这不是回家的路,而是一条通往郊区,出城的路……
这大晚上的跑出城区还是顾诚从未经历过的事,他也不想去尝试。作为教师的父母,从小就给他灌输过无数安全意识,这倒成了他此刻的自动防御机制——万一绿化树丛里奔出几个劫匪,那恐怕小命不保,他赶紧冲向了马路。
这倒是个正确的选择,路面平坦不说,还可以锁定卢伟的动向。卢伟在绿化树阴影的空白区里闪动着就像火车经过无数的短隧道时隐时现,却终究逃不出顾诚的视野。
夜风在顾诚耳边咆哮,声音比呆在工厂里听机器的轰鸣还难受。跑了这么久顾诚已经感到头重脚轻,而且他们要去的竟然是黑暗的未知所在,当即扯着嗓子朝卢伟大喊:“草寇!你疯了!瞎跑什么!”
突然,卢伟奔跑的身影一下停住,仿佛一个机器人接收到了遥控指令竟然连一点缓冲的迹象也没有。微弱的灯影里,卢伟笔直而立,竟然也没有转身,仿佛一只伪装过毫无生命气息的稻草人。
顾诚只能看到他的背面,这个场景让他毛骨悚然。以前去旅游,小雨之后的夜晚顾诚和友人在古镇街头昏黄的灯下留影,等他回来看照片时才发现场景异常瘆人,吓得他立马就删了。眼下这一幕竟然和那一次的场景一致,不禁让他本能地减慢了脚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顾诚心里发毛,虽然相隔不过二十米,可走着猫步的他却感觉走了很久:老天!千万别告诉我跟错了人!不会是去年在操场球桩上吊死的赵玉龙吧?!
一年前,桐城市首届非专业篮球运动大赛在青也高中举行,这是一个官方组织民间自由组合的篮球运动赛事,当时青也高中备选加入国家队的成员赵玉龙带领青也高中“飓风队”对抗桐城电力公司请的外援CBA成员之一所带领的“雷鸣队”,那场赛事异常精彩,几乎平局,只是最后三秒赵玉龙的最后一个球被电力公司外援盖了帽,故此败阵。三天之后的深夜,沉寂在失败中的赵玉龙在他投出最后一颗球的球桩上上吊自杀,这件事让全校痛心。可自从那以后青也高中经常出现怪事,或早或晚总有人说看见有个穿校服的男生怀抱一只沙袋在校园里跑步,有时候会在校外的马路上,但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可以肯定形象完全接近已经身故的赵玉龙。喜欢他的人碰上了会和他打声招呼,传说他很勤奋,在练弹跳,避免再被盖帽。而心怀恐惧的人遇上他则会大病一场。
但始终,赵玉龙已经死了,无论他以何种形式出现都是人们讳莫如深的恐惧所在。
此时已经距离卢伟不过六七米,顾诚却不敢再轻易靠近,试探性咳嗽了一声,可卢伟竟然没有任何回应。顾诚只好就此止步。
灯下,两条影子拉得老长,似乎都被封冻了,无比萧索。
“你跑什么?”顾诚喉咙发干,声音都有些沙哑,“鬼追你呀?”
卢伟还是那么呆呆站着,不回头也不答话。顾诚努力屏住呼吸,安静的马路边只有他的喘息声飘在风里。
顾诚真有些心虚,人已经追到郊外,现在马路上空无人影,要是转过来的那张脸不是卢伟……他不敢想下去,心惊胆颤轻声问道:“卢伟?出什么事了?”
前面的人缓缓转过身来,顾诚无法从那张脸上判断出是静默还是悲伤,再或者惶恐。对方只是两眼空洞地望着自己,顾诚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卢伟冰冷的脸上肌肉抖索扭曲着,像交缠在一起的蛇,幽幽的声音爬出来:“我知道罗强看到了什么!”
“罗强?”顾诚想到罗强近日的反常,此时卢伟的神色,开始心慌,他不想听卢伟说下去,一点也不想,喉结颤抖着,加大语气,“发什么神经!你不回家跑这里来干什么?!走,跟我回去吧!太晚了!”
卢伟没有听顾诚的话,兀自幽幽自语:“是青蛇!”
顾诚听得全身发寒,卢伟的声音好像远处传来的哭声,可他又转过了身去,整个人被昏黄的路灯照得十分骇然:“刚才我看见了……”
顾诚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吼道:“别说了!”
可是卢伟根本不听,那张石化掉的嘴依旧能冒出声音:“我看见他从袖子里拉出青蛇,在烤炉上烤熟,然后放进了嘴里!”
顾诚觉得那条死蛇就像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一样,再说不出一句话,不禁打了几个干呕:“你别那么恶心,好不好!”
卢伟突然恢复正常,和日常生活中的他没有两样:“我没骗你,我是第一个出的校门,一眼就看见了他……”
“真的?”顾诚强装镇定扭曲着脸干笑,“你是因为这个跑的?”
“不是。”卢伟的眼睛再次空洞,整个人变成了只会发声的机器,“我看见他在你身后——”
“在我身后?”顾诚本能地扭回头去,哪里有半个人影,“胡说八道!”
“真的!起先你瘫软在地的时候我还看见他在小广场上看着你们,可我转而看你们却发现他竟然就站在你们身后!还朝我阴森冷笑!”
“你眼花了吧!难道他还会瞬移大法?”
“真的!”卢伟神情认真,几乎都要手足舞蹈,“我觉得,他在控制你!”
“控制我?!”顾诚想到自己在校门口的周遭,虽然意识不清,但那种被莫名的力量控制控制的感觉确实记忆深刻,“他为什么控制我?”
这实在太不靠谱,难道那个人能隔着一条街操控一个人?
顾诚无趣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时间显示快十点半了。
“回吧!”
举目望去,这时两个人的脑袋才清晰起来,世界也回来了。
夜,风,马路,树——
树?
卢伟突然一把抓住顾诚的手,两眼像是看到了死人一样惊恐,神情惊惧盯着前面的几棵大树。
这只莫名其妙的手突如其来,吓得顾诚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责备道:“你干什么?”
“你看——”
卢伟始终不敢说出看什么目标,只是面无表情两眼惊惧地盯住前方。
顾诚轻描淡写朝几颗大树望了一眼,嘘口气说:“白桦树嘛!别疑神疑鬼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顾诚才发现有些不对,再望朝白桦树,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僵化了。那些树下卧着一堆对黑漆漆的东西,此时夜风刮得荒草唰唰作响!
“你来过这里吗?”卢伟紧紧抓住顾诚,真不想顾诚会给出可怕的答案。
顾诚没有回答,目光却再也移不回来,心里暗暗自问:这是哪里?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环境都变了,此时马路异常幽暗,远远的还能听见野鸟幽怨的叫声,而苍白的月下荒草在诡异地跳着舞,俨然一副荒山野地的场景。之前卢伟还站在路灯之下,可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头顶是根斜向的竹竿,在竹竿的顶端竟然是一串白花花的迎风招展的白幡,而竹竿另一头正插在路边的土包上!
白桦树!难道……这里是姑娘坟!
“快跑!遇上鬼打墙了!”顾诚喉结一凸,回头就是一阵狂奔。
卢伟其实早就想说出这句话,只是没这胆量,生怕说出这句话再也抵抗不住恐惧。
回头的路竟然也是山间公路,没有半点灯光,不过好在能够凭借月光沿着马路回去。
两个人奔跑如飞,谁也不敢回头看,就算前面有虎狼阻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冲过去——总之,要逃离这里!
而在他们身后,黑暗瞬间凌空而下,接着无数的蛇从中爬出顺着树梢爬下,顷刻之间白桦树的绿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很快蛇铺满大地,纷纷蔓延向四面八方,寻觅这两个人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