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怀揣满腹的疑问闷头扎进教室前门,经过讲台他才发现今天的教室有些反常,以往这个点早已经被读书声冲斥,可今天的早自习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在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却又不是那么明目张胆,像老鼠在偷米时发出的窸窣声。
顾诚已经习惯不问世事,平日里就算有人要烧教室他也不会轻易阻止,今天这一出他也没多大兴趣理会,便兀自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但自打坐下那一刻起顾诚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仿佛是2003年非典爆发后的阴云笼罩,大家变得鬼鬼祟祟人心惶惶。
顾诚正要问旁边的同学,教室门口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这个人径直冲向讲台,张口就厉声呵斥道:“全都闭嘴!”
这一声威力十足,确实怔住了场面,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之前歪歪斜斜的同学也都摆正了身姿,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到讲台上——那个人脸上一片阴郁,仿佛接到了饮鸩止渴的皇命。
“听好了!谁要再说这件事,就去校长办公室报道!”
大家惶恐地望着讲台上表情严肃的班长张亦,底下却还在嘀咕。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一句:“这不是封锁消息吗?”
没想到班长瞬间就指出了那人,横眉怒对历声道:“你——跟我去见校长!”
说着张亦就要往教室外走,那同学吓得面如土色,起身狡辩道:“人又不是死在学校里,怎么就不能说了!”
张亦突然转过身径直走到那同学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凑到耳边面目狰狞小声警告道:“可事情就出在校门口!你们自己都觉得和学校有撇不清的关系!不是我有意找茬,这是学校的意思——谁传谣谁滚蛋!”
被揪起的同学满脸铁青,好半天才缩着脑袋掰开了衣领上的那双手,向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道歉:“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背书行吗!”
很快,早自习间的教室里咿呀咿呀的读书声像河涛一样绵延开来。
顾诚也在这一片嘈杂声里握起新发的语文课本背起了古文,或许是还未适应新学期的开始,雨后的清晨投入二十分钟之后整个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心不在焉。
朝教室里扫一圈,很容易发现这大清早的祖国的花朵已经蔫了一大片。
幸亏是早晨硬着头皮喝了一杯牛奶,外加两个鸡蛋垫底,要不然这会儿早变乞丐满教室管其他同学要吃的了。
这种气氛让顾诚也懒得再背书,不自觉地开始放松起来,目光漫无目的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发现大家经历一个暑假后都黑了不少,唯独唐东那张细皮嫩肉的脸永远彰显他养尊处优的生活。
这让顾诚想到一个问题:要成他那样得喝多少牛奶,吃多少鸡蛋啊?得好几吨吧!
想想也是无趣,再想下去就变成仇富心理了,得打住!
眼睛再次启动扫描程序,期间男生的脑袋都打了酱油,重点是扫描女生们有没有趁此整下巴割双眼皮美化自己。
或许是平时不太关注的原因,这一次毫无发现。最后目光回到正前方,田瑶纤修的身体上架着的金棕色斜刘海短发倒是让人耳目一新,配合她侧脸显露出的冷峻气质显得中性十足,虽然自然率性,却给人难以驾驭的感觉。
田瑶似乎后背长了眼睛,竟然知道顾诚在窥探自己,扭回头就逮住了顾诚,吓得顾诚赶紧埋头咳嗽。经历一个暑假,顾诚对田瑶的感觉已经变得有些微妙,即激动又陌生,现在真有些难以和语文科代表的她对视,要是被她理解为挑衅,那接下的背诵恐怕难以过关,要知道田瑶也是这组的组长,组员背书得找她,所以不要惹麻烦为妙,即使只想在人群中多看她一眼。
顾诚埋下头洋装这是一次偶然的巧遇,虽在看书却还是用余光在捕捉对方的动静。
田瑶犀利的眼神获得胜利,当手下诚服,她也没再计较,继续背诵自己的课文。
《左传·曹刿论战》中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得真好,现在停下来想要继续实在太难,顾诚索性放弃将最后的时间用来背诵。目光再次在教室里游离。
漫无目的的旅程最无趣,甚至让人烦躁,可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可供消遣的活动。突然,在教室后方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牵住了不安分的顾诚。
班级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成绩差的同学永远固定在教室最后两排,其他的同学以周为频次同组上下滚动组间左右滚动,如果没有赶超对象,最后两排的同学跟贴了“差生”标签无异。
强子怎么还没来?
很不幸,喜欢“独善其身”的罗强,因为无论早读或考试,都绝不会向别人抛出自己肥硕的头颅,所以赢得了这个宝座。虽然罗强在倒数第二排默默无闻,却信守着从不迟到的纪录。
可是今天——那里空荡荡的,人头相间的空格相形见绌。
怎么回事?生病了?下雨堵车了?还是睡过头了?
顾诚两眼空洞,面无表情盯着罗强的座位,想象罗强迟到的理由。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教室里的人都傻了眼,却有人立即叫起来:“哈哈!终于有人迟到了!我不用值日啦……没想到这种哈雷彗星撞地球的机会让我赶上!”
班里规定,旦凡有人迟到,当天值日生可免值日,后续自然是谁迟到谁值日。莫大的教室可容纳百十号人,却每天只安排两个值日生,累得死去活来不说,搞完卫生错过点还得挨饿,简直是个噩梦般的苦差!当值的人自然天天盼着有人迟到,盼不到就花钱消灾。
好事来得突然,变化也多端,这个人声却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进来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把他原本想上前握手表示感激的小心思吓得粉身碎骨,他从来没见过罗强如此凶恶可怕的眼神,都有些让他意识混乱。
罗强一声不响穿过教室,坐到自己座位上,然后一切又都淹没在了懒洋洋的读书声里。
罗强的异常没有让顾诚意识到什么,但他发现罗强自坐下那一刻起便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发呆。
顾诚掏出手机调好焦距,偷偷拍了一张,以留作以后取笑罗强的素材。
顾诚做完这些继续背古文,正在状态中,视角里突然闪出一个人的轮廓来——这种氛围与断层人物的强势对比,很快吸引了他的目光。
罗强从座位上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按照惯例即便上卫生间也要向纪律委员报告,通常不放在明面上的事大家都习惯走后门,他却视若无睹出了教室前门。
要是顾诚,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无视班委的存在。班委没发话,一切行动都会被列为评核操行分的呈堂证供,再或者被拉入黑名单,进入黑名单日后无论在任何类项上取得的成绩奖励都会大大折扣。
可是罗强却一声不吭走了出去!难道他不想要“铅球之王”的荣耀了?
顾诚完全能够想象纪律委员的反应。果然,他很快看到威信遭到挑衅的纪律委员陈嘉伟气得狠狠拍了一掌桌子,那动静吓了大家一跳,等号召齐目光,他才咆哮起来:“他去干嘛了?”
教室里的声音被大爆炸阻断,大家像捕捉罪魁祸首般用目光朝罗强追去。
“罗强怎么了?”
“谁知道!”
“八成家里又吵架了!”
“我看是他妈给他爸戴绿帽了!”
“哈哈哈!”
“你闭嘴吧!”
…………
强子居然敢开先河?顾诚完全不敢相信罗强会这样做,他留意到罗强出门的动作缓慢沉稳,不像是三急表现,反而显得泰然自若,不可一世,太奇怪了!
昨天不都好好的吗?怎么……昨天……
顾诚困惑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人,赶紧朝罗强座位方向望过去,可对方的神情比他更加疑惑。
卢伟就坐在罗强前面一排,此时他正扭过身体伸手去翻罗强桌面上的书。
这是语文早自习,语文书是必备课本,可罗强的语文书根本没在一摞书的最上面,好像自始至终都没动过。
怎么回事?卢伟也想不通罗强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奇怪:不会是发了一早晨的呆吧?
罗强虽然不能纳入好儿童行列,但自习课也不会这样浪费,谁都知道高二的人都在拼命。分科的起步阶段,努力非常重要,否则真是要输在起跑线上。
卢伟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复杂地朝顾诚望过来,只是他也在顾城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问题。
下课铃声突然响起,教室里马上沸腾起来,难熬的早晨算是解脱了。虽然早自习课间只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但这个铃声总能激起一些人的吸烟欲和聊天欲,有人飞快往卫生间赶,有人涌上阳台,也有书呆子立刻翻开电子书,一秒钟也不想放走。
卢伟和顾诚则冲进了教学楼下五十米远的老旧厕所,因为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这倒成了坏学生的乐园,打架抽烟看小短片全塞这儿,顾诚虽然不与之为伍但他总感觉比呆在教学楼洗手间要自在。
厕所格局都非常统一,蹲位间都被半人高的连排水泥墩相隔,没什么隐私可言。卢伟就在隔壁与顾诚并列而站,虽然都是同一构造但他还是鬼鬼祟祟朝顾诚瞄了一眼。顾诚本身就很敏感这种猥琐的动作,马上斜了他一眼:“干嘛?一个暑假回来性取向都变了?”
“滚!”卢伟扭回头,往满是蜘蛛网的通风孔望出去,几秒后他才神情凝重地说,“校门口挂了个人的事你听说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顾诚马上想到了一大早下车看到的情景,但谁也没说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卢伟问起他马上来了兴趣。
卢伟退出坑位,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出照片地给顾诚,见顾诚不解地望着他,他才说:“自己看吧!”
顾诚犹豫两秒一把接了过来,没想到凑到眼前表情就变了,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这幅画面,马上眨眨眼凑近了看,这回吓得他目瞪口呆。
“不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