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迂回侧击】
乞明看着她微微一笑,转过身复将她背起。走上路时,他说:“米米,你的步摇为什么要我保管?”
“我怕我弄丢嘛,我以前在……家里就经常弄丢东西的,乞明好像比我细心一点了。”
“要是我也弄丢了怎么办?”
“乞君弄丢没关系的。”“呃!”“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就行了。”“……,呵呵,我可赔不起啊,米米要让我保存多久?不会是很久吧!”“嗯……,嘻嘻,保存到我想要要回来的时候为止吧!”
“米米,你的家中一定很好吧?”
“……,不好的,爸爸好色死了,将家里塞了好几百个年青又漂亮的女人,你每天找他在哪里可能都要找半天,哥哥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喜欢和那些老奸巨滑的人混在一起,平日都没有人理我的!”
心想有钱的日子原来也不是十全十美,乞明又说:“所以,米米就逃出来了?”
米米皱皱了鼻子,眼神微有些失落:“唉……,其实,我不是逃出来的,是我爸爸不要我了,你见过在酒后随口说一句‘你若怎么怎么样,我就送个女儿给你’,然后就真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的父亲吗?
我爸爸就是这样的,平日装着很疼爱我,结果一句话就将我送了出来,我讨厌死他了!”
“也许你爸爸是为你好,那个人,也许真的很优秀吧!”
“他优秀?他才不优秀呢!
他就知道杀人,他很可怕的,他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了自己的哥哥,杀了自己曾经的情人,背叛了他的故国,杀死了所有和他沾亲带故的人,还将他们的尸体悬在了城门上挂了一年。他六亲不认,冷酷噬血,所到之处,无不流血漂橹,哀鸿遍野。
你说,会有人愿意嫁给这样的变态怪物吗?”
“有这么可怕吗?米米说的这个人是谁?”
“……不说他了,他的名字听了就让人倒胃口的!乞君,说说你吧!”
……
黎明前的夜穹深沉似墨,再次上路的少年男女不像前一段路上一路沉默狂奔,而是一句接一句的聊了起来,乞明对少女话中透露的一些信息点感到些震惊,但到关键之处,少女总是闪烁其词,少年便知道她是不愿意说的,就没有再刨根问底。
之后的话题又转移少年的身上,乞明简单的说了说自己家里的情况,又说起山村童年的趣闻趣事。什么田田的大表哥在山溪中洗澡时被螃蟹夹了屁股,田田的二表哥在螃蟹洞中又抠出一条水蛇,田田的三表哥在喂猪的时候被小猪咬了一口。什么捅马蜂窝时,田田的大表哥精彩的一记抛射,用长矛将马蜂窝射下,小伙伴们大肆吹捧大哥神武,百步穿杨,为民除害,大表哥激动的直用手背擦鼻子,但随后大家又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田老大的爸爸妈妈比马蜂更可怕,该由谁去将被马蜂包围的、他爸爸心爱的长矛捡回,经过一番激烈的石头剪刀布决逐,胆小如鼠的田老六担当起了这个重任,然后田老六用衣服包着头、亦步亦趋的匍匐前进,结果被一只爬在地上的马蜂蜇到了嘴角,嘴巴歪了十几天。什么田田曾养过一窝野兔,在那一段时间,总有人来田大叔家做客,委婉的提出今年真是奇也怪哉,黄豆的叶子越长越少,胡萝卜一种一个坑,然后田大叔田大妈就会笑着说会好好教训家里的兔崽子,但田大叔大妈骂了好几次,还是止不住兔子又大又胖的长势,可是当年过冬的时候,兔子却不知为何一夜全死了,田田硬奈是他没照顾好兔子,痛哭了一场,好多天都没有理他……
乞明天南海北的随口说来,说的都是一些以前山村里小伙伴之间玩闹趣事,但米米却是平生第一次听闻,新鲜的不得了,每听到兴处,都不禁发出银铃般的锐耳笑声,“咯咯”笑的不止,说这个好笨,那个好傻,问长矛又没有捡回来,兔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荡着小腿,唧唧喳喳,显得快活极了。
一路说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少女的说话声慢慢开始唔唔哝哝,笑语慢慢变成了惺忪呢喃声:“然后呢?……然后呢?”,然后连“然后呢”都没有了。这一次,她有了护甲的保护,少了疼痛的刺激,疲累一整天的她没过多久就在乞明的背上睡着了。
耳听细细甜甜的均匀呼吸声,心神充斥着一种异常的安宁感。乞明将全神贯注在前路上,不再说话打扰。
东方的天际渐渐现出一缕鱼肚白,但黑暗的森林还是什么都无法看见,然而,乞明的眸中却渐渐闪烁出凝重的汪蓝,他视野内的虚空中终于出现大量的蓝色丝线,萦萦绕绕,仿佛云丝。
经过一个晚上的熟悉,乞明已弄明白自己这双特殊眼睛的用法,那蓝色的丝线每一条都代表着一名敌人,只有在敌人靠近自己一里范围内才会出现。而此刻,这丝线前方有,后方有,下方有,只有上方没有,密密麻麻的成百上千,这说明,那些封山而上的士兵至少有几个营的人马已呈扇形包围到了此处。
该走哪个方向?
面对那些几乎无法战胜之敌的时刻终于到临了,乞明停下了脚步,思索了片刻,便径直向没有敌人阻挡的山巅方向而去——他想到了自己此刻若选择强行突围,那么自己与凌宇他们分开的信息就会暴露出去,敌人有所戒备,正在另一路向山下摸索的凌宇他们就危险了。
向上攀爬,虽然吃力,却不繁锁——随着海拔的增高,植被开始变得稀疏,地面上,更多出现的铁丝蕨、兰季、台藓、高山紫罗兰等高山耐寒作物渐渐取代了碍手碍脚的荆棘藤条,裸露在外的地面越来越多,道路,反而变得好走起来。
在这样的道路下,擅于骑马的圈腿熊腰的草原人怎么走也走不过细腿蜂腰的山里人,更不要说这个山里人的体能还大异于旁人。
然而,他们的距离也始终拉不开,原因在于这个山里人背后有个沉重的包伏——少女醒的时候像是一只小鸟,唧唧喳喳的不停,睡的时候却又像只小猪,高山中的刺骨低温都无法将她冻醒,乞明怕她生病,叫了她几次,她却都呢喃着说道:“唔唔~,不要吵,再睡一会儿,就睡一小会儿就好……”
山势在不断变陡,乞明无奈,只得效仿古代那些能杀的几进几出的名将,用绳索将她缚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腾出双手,取出抓钩,手脚并用的开始爬山。
启明星亮起又暗去,天,慢慢的亮了。
天地间的色泽在缓缓变浓,从高山上看去,万里乾坤如一副水墨画卷般染墨铺开,恢弘壮阔,引人豪情,乞明扶着一块岩石体息,一边擦着下巴上的汗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失了神,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眼前却是掠过了前日战阵之中两军对撞、列火焚天、一个个凤焰士卒在火焰燃烧下挣扎的惨烈之景。
伏尸百万,只是为这万里江山吧!
也只有这有如此壮阔的万里江山,才值得无数男儿如此拼杀!
乞明蹙了蹙眉,感悟的光刚从眸中掠过,却又忽地看到遥远的山脚下燃起了火光,这火光不似魔军的篝火,而是连成一大片。
清冽的眸中划过一道亮光,魔军驻营地起火了!谁干的,难道……凌宇他们已经下山了!
他立即扯下悬于腰侧的大弓,透过其上魔眼向下方凝视去。此处高山绝领,壁立千刃,看似离山脚很远,实则不过两千丈之距,在魔眼大弓十倍近焦的视觉效果下不过两百丈,山脚下发生的一切,在乞明的视野内变得清晰可见。
魔眼棕黄色的色泽凝缩成一条细线,乞明只见山脚下一片混乱,果有两路人马正在撕杀。
主功一方的衣甲比较混乱,凤焰军的鲜红制甲,魔军黑魇魔骑的黑铁重铠,修罗魔卫打满铆钉的贴身劲甲——他们仿佛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般,将这些铠甲混搭着乱穿一器。
不过他们有一个相同的地方——他身上的“补丁”中或多或少有一块是红色的,他们的中间簇着一卷残破的双翅九头凤旗——乞明见之一喜,这些人,可不正是与他分开的凌宇他们——在他穿过山腰中针叶林引开了山上魔军的同时,他们也已顺利按照计划从魔军的包围圈间隙中摸下了山,而于此时对留守在山下的魔军展开了奇袭。
这的的确确是一场奇袭!
山下的魔军怎么也想不到己方有上万军队铺天盖地的冲入山中搜山的同时,山中竟然还能冲下一队敌军偷袭他们。
这一招偷梁换柱,迂回侧击,非但他们想不到,就连魔军这一路军的统帅也同样想不到,他带上山的人马都是相对精锐,而在营地中只留下了两营弱旅,只是留作看守俘虏、辎重之用。
于是魔军的悲剧开始了——
留守的两营人马本就是军中的油子军,一见主帅走了,又压根想不出任何危险,就像一张松弛的弓弦一样,警惕心便瞬间降低到了零。放哨的开始开小猜、打瞌睡,原本战时应该枕戈待旦合衣而睡的战士们不知从哪弄来了酒,喝个半斤八两暖了身子之后又脱光衣服钻进睡袋中美美大睡,看守俘虏的士卒开始犹豫要不要对俘虏中的几位女性偷偷侵犯……
在这样的前提下,当天色将亮未亮、人最好睡之时,百名穿着的仿佛叫花子一样的凤焰军突然如神兵天降般的杀到了,其结局……已可想而知!
杀声震天,羽箭从一侧的的草丛的掠出,哨兵凄厉的惨叫声撕裂了长空,凌宇越众而出,独臂擎刀,一刀枭下哨兵头颅提起,大喊“尼降头颅已被吾斩下,九凤十万天兵在此!”的啸声更是是震摄了群胆。天色昏暗,魔兵睡的迷迷糊糊,只听外面一阵兵器交击“叮叮当当”乱响,喊杀声惨叫声此伏彼伏,不时有重物倒地,似地动山摇,那知道凤焰军来了多少人。听着凌宇那般大啸,他们还以为前方圣伯纳德山口黑魇军团已被击败,尼降大帅已经战死身亡,凤焰军大军已趁势而出,千军万马已经来到。心中想着九凤帝国果然不是好惹的,凤焰关果然不是好破的,他们当即吓破了胆,哪还不是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苍惶爬出被褥拔腿就逃。
凌宇他们原本连装备都不齐全,留守魔军如果有所防备,他们想赢下几乎是不可能。但这时,魔军已人心惶惶变得惊咋有如看到狼的羊群,一顶顶帐篷燃着,大量的魔军将士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从里面冲了出来,看着到处都是人,一派兵慌马乱,也分不清敌我,哪敢接战。而这样毫无抵抗力的军队,在凤焰军的木筅面前无疑像羊肉串一样好扎,追击着逃军,凤焰军一波波的抛掷着乞明带领大家制作的木筅抛矛,每一篷矛雨落,都响起一连片惨号。
乞明调配的箭毒当真是犀利无匹,抛出的木矛,魔军擦着就死,挨着就伤。魔军眼见自己的同伴只被那木筅划破了皮肤,却不到三分钟,就诡异的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抽搐而亡,无不惊惧的甘胆俱裂,只觉面对的这群敌人是被恶魔付体,会使妖术,骇的连滚带爬,怪叫连连,将那些稍稍组织起一些抵抗的人马,都叫的魂胆皆丧,绵弱的抵抗瞬间土崩瓦解!
刚接战不过半刻钟,魔军就已呈溃败之势。
“别杀我,我投降!”“投降你妈个蛋蛋,下辈子再来受降吧!”“啊……”
“别杀我,我有金子!”“金子拿来!……你拿着也没用了!”“啊……”
“勇士饶命,你,你要女人吗,这个女人归你了!”“畜生,她本来就是我们的女人!”“啊……”
“勇士饶命,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用嗷嗷待哺婴儿,娇妻痪有不治之症!”“妈勒个B,你找死,老子老娘都九十了,到现在还没娶上老婆!”“啊……”
“将军饶命,我知道辎重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不用你说老子也知道!”“啊……”
哀军必胜,自从乞明与众人分开之后,百余名凤焰军就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之中,一个个眼睛红红的,咬牙切齿的瘪足了一股劲,接替了乞明位置的凌宇在战前并没有下达不留俘虏的命令,但到战斗之时,大家却不约而同的选择如此行事,逃跑的补一枪,没死透的补一枪,投降的补一枪,谄媚讨好的补一枪,抵抗的……乱枪扎死,马刀分尸。
众将士只想着多杀一个,就多对的起为甘愿为大家诱敌的中队长一分,他们都勒紧裤腰带杀红了眼,想到中队还那般年青,他们扎断了枪、砍卷了刃也不罢手,整个一个百人队仿佛进入了一种疯狂的狂化状态,无不以一追十。黑魇奴军扫平草原、何时见过此等凶悍的敌人,人数虽多,却如一盘散沙一触即溃,战斗还未持续一刻钟,便变成了一副狼奔兔逐之景。
一方穿着补丁甲喊着“杀啊、杀啊”,一方赤身裸体喊着“快逃、快逃啊”,两军在索米尔高原上展开了生命时速裸奔赛跑。凤焰军追着魔军一阵狂砍乱杀,一路伏尸,鲜血如锈般染红了草地。
眼见凌宇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山下留守敌军,乞明眼神清亮,喝彩道:“打的好!”
但见那百人队杀意未尽,犹冲杀不止,似要赶尽杀绝。他又蹙了蹙眉,厉声道:“穷寇莫追,不能再追了,大家快回来啊!”
事实上,此刻凌宇他们虽冲到了山下,但仍然是很危险的,圣伯纳德山口有强敌,后方山上也有上万黑魇军,右侧的十几里外的碧叶城中也有大量敌人,只要他们回过神,要灭凌宇他们只在反掌之间!
他的意念似乎传达到了下方,他刚一语毕,下方的将士就停止了追击,然后火速转身又回到了魔军的驻营地,众将士分工有序,火速动作,解救战俘的解救战俘,查抄辎重的查抄辎重,打扫战场的战场的打扫战场。
而士兵们在分工协作之时,乞明又看到了那几位军官又聚在了一起,似乎争辩起了什么。远远看去,也能看到他们争吵的十分激烈,不时有人激动的划动两手,指向山巅大声咆哮——他们似乎正在谈论自己。
他们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得到了结果,争辩输了的人看着山上捶手顿足,乞明似乎看见他们眼圈正在发红。然后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七名军官同时抬头看向山巅的方向,脱下了头盔,对着山巅遥敬了一礼。
而这时,士兵们也完成了任务,剿获了大量辎重,救出了足有五百多名被关押在敌营中的同袍战俘,赶来了魔军上山后,留在山下的两千余匹战马。
火势再次增大,人的身上背满东西,马的身上背满东西,不能带走的东西都被付之一炬。
“几位上官,请抓紧时间上马。”
七位对着山上敬礼的军官在士兵的催促下骑上了战马,注目了山上好一会儿,其中一位对着身后众人说了些什么,随后山下响起一阵震天齐呼:“蠢笨蛮夷,你们听着,我等九凤天兵皓荡天威岂是你等蝼蚁之辈可以阻挡,代话给你们大帅,今日之战只是给你们一个小教训,来日我等必会前去会他,抓住他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告诉他、他的孬兵都是山中抓蟋蟀的高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军东倒西歪的大笑了好一阵,领军者才一抽马鞭,向远离勃朗峰的草原深处扬长驰骋而去,披上了新剿获披风的他们,身影显得坚毅又猖狂。
不算齐整的队伍在天地间连成一条蜿蜒黑线,乞明放下了弓,目送那渐渐远去的队伍,摘下头盔向山下还了一礼,沌澈的眸中升起些许湿热:“谢谢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