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纠缠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多月,李天洋说了无数遍伤已经好了,但陈星昌和陈筱父女俩就是不认同,硬是要他再好好养养。卢暕隔上那么几天就会来一趟,他口中的天朝掌故令李天洋受益匪浅,而他和陈筱的不愉快也在一天一天淡化。
这天,是新年初一,陈星昌、陈筱和李天洋正在厅中吃早饭,陈星昌忽然说道:
“筱儿,天洋,今天是元日,我没有办法陪你们。这段时间朝廷的事很多,我这半个月恐怕是回不了府了,你们两个要照顾好自己。”
“爹,你放心吧,你以前也不是有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的嘛,这回你又不是不在天京。”
“唉,你娘在的时候有你娘管你,后来有了大总管,他们都让我很放心,唯独这次,大总管也告假回乡。谁都不在了,爹放心不下。”
“爹,我们都不是小孩了,自己能管好自己的,你就放心去吧。”
说完,陈星昌又嘱咐了两句,回房换了件朝服就走了。两人吃完饭待吃完饭,吩咐下人收拾后,陈筱托着腮,说道:“天洋哥哥,今天是元日。”
“嗯,元日,怎么了?”李天洋奇怪地问道。
“人家想让你陪我出去走走。”陈筱说着,把脸别过一边去。
李天洋早就不想在这里继续睡下去了,当即应允。陈筱又嘱咐了两句话,便回房去了。李天洋也起身,回房找了一间干净的蓝色长衫穿上,便到府门前等候。
不多时,陈筱走了出来,好似画中走出一位仙子。那仙子眼横秋水,眉似远山,肌凝瑞雪,脸衬朝霞。一双金莲扣绣鞋,两只螺髻别紫钗。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粉黛自多姿。料来遍数那满京名姝,唯恐输她个十分春色。
这天京景致,向来就是人烟凑集,车马喧阗[l1]。那人烟凑集,合四渎五岳之音;此车马喧阗,尽六部九卿之辈。有做卖做卖,总四方土特奇珍;或闲荡闲游,靠万岁太平洪福。处处府邸铺绣锦,家家斝酒醉笙歌。
其时元日,依天朝旧制,不论贫富,同游琳宫;勿视贱贵,齐览梵宇。此熙攘人群,竟日不绝。
走在街上,陈筱东瞅西看,还不时地招呼李天洋,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瘦小的人。那人见到李天洋先是一惊,接着低头,快步走过去。李天洋一心放在陈筱的身上,哪里还注意得到别人。
不多时,两人便从望光门出了天京,来到莫愁湖北边的一个小山坡上。陈筱指着湖水南边的那一群黑黢黢的建筑,说道:“那边是西苑,皇家的庄园,别靠近就是了。”
两个人走了走,看见周围的人三五成群,其乐融融,不禁感到一阵失落。陈筱小心地说道:“天洋哥哥,我们回去吧。”李天洋点了点头,两人便慢慢走了回去。
殊不知,两人的行动,都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天京城内的一个酒肆,酒鬼们哼哼哈哈,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外探进一个脑袋,四下一顾,便往一个角落走去。哪里坐着一个壮汉,他一个人霸着一张桌子,自斟自饮,完全不顾耳边的聒噪。
“柱哥,老大呢?”
那壮汉放下酒杯,说道:“老大收数去了,小郸,有什么事?”
那小郸抹了把汗,说道:“刚才在街上,我看见了上次那个让老大吃大亏的人。”
“那个人啊,上次要不是老大的事耽搁了,他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上街吗?”
“柱子。”小郸换了一种语气说道,“你可别小看那个人,你还记得老大当时叫我去盯着他吗?”
“记得,你不是说没有跟上吗?”柱子疑惑道。
小郸小声地说道:“刘麻子不是他对手。”
刘麻子就是两人刚才口中的老大,听见小郸如此说话,柱子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
小郸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人,会法术。”
“什么样的?”柱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问道。
小郸想了想,说道:“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依稀有一点我们的影子,但仔细看又不是。”
柱子喝了一口酒,把钱按在桌子上,说道:“走,去那里再商量一下。”
一座雄伟的宫殿内,零星地点着几盏灯,尽管如此,却还是显得那么阴森森。
蓦地,一个清脆而严肃的女声响起:
“魔将军,为何回魔光?”
另一个声音答道:
“回大巫的话,属下发现了圣兽,特地前来报喜。”
那大巫迟疑了一下,说道:“将军不必回来,用信鸽就可以了。”
魔将军朗声说道:“信鸽不安全,再说了,我想亲口告诉你!”
“嗯,不说这个了。你说,你是怎样找到圣兽?”
“那天晚上,我在天京看到圣兽和一个少年在追逐。”
“魔千云,那少年莫不是你的外甥?”大巫的话略带轻松。
魔将军笑道:“不清楚,自从十年前一别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姐姐和姐夫了,而我那外甥我更是一面也没有见过。不过,我确认过,那少年会风刀,刀意中还略带有一丝厚气。”
“那我就先恭喜你们甥舅相逢了。”大巫也笑道。
“先别恭喜那么早,你知道我的意思。”
大巫一愣,缓缓说道:“林千云,等你把圣子请回来再说。”
“那好。”林千云说道,“我等你,影妹。”
“瑞烟浮禁苑,正降阙春回,新年方正,冰轮桂花满。溢花衢[l2]歌市,芙蓉开遍。龙楼两观,见银烛星球灿烂。卷珠帘,尽日笙歌,感集宝钗金钏。
“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闹峨儿满地,成团打块,簇着冠儿斗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
这首《瑞鹤仙》,道的便是这天京的上元佳景。
安平二十一年的元夕,皇帝下旨:天京内外,放灯十日。
如此,每至夜幕初下,天京内外,玄武湖畔,荧煌炫转,照耀天地,经夜不消。
这座流光溢彩的天下之京,在外人看来,是那么歌舞升平。但是,浮华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危险。而现在,这些危险都潜伏在灯火照不到的最黑暗处,虎视眈眈着这一切。
酉正时分,天京四处,五光十色的彩灯开始照耀着这座巨大的城垣。
“天洋哥哥,我们出去看灯啊。”吃过饭,陈筱就拉着李天洋说道。
李天洋想在家安静一下,便说道:“新年的时候不也出去了吗,走了两步就回来了,有什么意思啊。”
“不一样的。”陈筱说道,“元日是合家团圆的时候,爹却忙于朝政,所以才感到没意思的……”
李天洋知道自己拗不过陈筱,勉强争取了几句,也同意去玄武湖看灯。
酉时三刻,李天洋和陈筱都换好衣服了。只见李天洋身穿湖蓝绸衫,脚蹬皂靴,端的是英气逼人。陈筱紫罗衫,杏黄裙,显得那么绰约可爱。
甫一出门,李天洋就感到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但碍于陈筱在侧,不忍心影响她的好心情,所以忍住没说。
从天京的太平门出去,就是玄武湖——天京第一大湖泊——这可是天京极热闹的一个去处。湖水中间有数个沙洲,沙洲上本来有些楼阁台榭,现在上面都已经挂满了节日的花灯,远远看去绚丽多姿,想来其中的活动更热闹吧。
两人站在湖边,看着游人纷纷从百孔桥往湖心洲走去,陈筱也想过去看一看。李天洋感到那种奇怪感觉一路跟着自己,暗下决定要找出奇怪感觉的的来源。反正这湖心洲只有这一座百孔桥与岸边相连,人又有这么多,也不怕歹人对陈筱下手。于是好说歹说,这才让陈筱同意他自己在湖边走走。
李天洋走了走,在湖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和人们来来往往的百孔桥,远处的湖心洲不时传来人们快乐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方的那个温馨的家。
就在李天洋怀念母亲的饭菜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劲力从身后横扫过来。李天洋心中原本就警惕着四周,只不过想家时微微一松弛,便给了偷袭者机会。他当即右足用力一撑,整个身子便往左边掠去。就在这一瞬间,李天洋手中凝出三把“风刀”,呈品字形向后攻去。
风刀没入黑暗,再也没有了踪迹。这时,李天洋脚下的地面动了起来。蓦地,一个巨大的黑影横亘在李天洋面前。
“土将!”
李天洋大吃一惊,那黑影竟是一个巨大的土人。土人定了定,便挥拳打了过来。李天洋的风刀接连击出,狠狠地打在土人的拳头上。可是那拳头才被风刀绞烂,马上又长了出来,仍旧坚定地攻向李天洋。就在那土人的拳头快打过来的时候,李天洋身子急速地向后掠去。甫一站定,李天洋的双足便深陷进土里。土人的四周扬起了一阵土尘,在土尘中,四面土墙耸立起来,挡住了土人的去路。土人愤怒地一拳打了过去,没想到拳头刚刚碰到土墙,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吸引住了。土人甩了两次也没有甩掉,便挥起另一只手砸向土墙。很快的,土人伸出的八只手都被粘在了土墙上。正在土人准备用第九只手时,土墙猛然暴涨,四面原本孤立的土墙连成一片,将土人团团包围在里面。
“收!”
随着李天洋的一声暴喝,土墙收紧,将土人向下压去。土人拼命挣扎,但也还是逐渐被逼入了泥土中。地上动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
“捏土为将!阁下何人,烦请现身!”
李天洋通过陷在土里的双足,感知着四周。隐约间,一股相似的气机往北而去。
“天洋哥哥,天洋哥哥。李天洋,李天洋……”
听见陈筱的声音,李天洋望了望北方,微一思忖,手已经电射般击出。只是那么一瞬间,便已经封住了陈筱的六识。
李天洋一只手扶着陈筱,另一只手结出古怪的咒符。未几,一头黑色异兽出现在两人跟前。
“小玄,你把她送回相府。别叫,我知道你认得路。”李天洋把陈筱放在黑色异兽的背上,严肃地说,“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直到我回来。”
小玄叫唤了两声,可见到主人坚毅的眼神,也就一声不吭地跃入黑夜。
那人好像感到李天洋在跟着他,忽而向北,忽而折向西南……李天洋锁住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倒也能跟得上。如此一跑一追,绕着天京城追逐了大半夜。天已经大亮,当李天洋又看见玄武湖烟波浩淼的玄武湖时,他却没有心情去欣赏着湖光水色,因为他发现竟然完全失去了那气息的线索。
“如果还在地上,那我就没有不知道的。除非,除非……”李天洋望着一泓湖水,陷入沉思。
这时,湖面上漂来一艘画舫。只见四垂珠帘锦幕,顶悬七宝珠翠,好一派雍容华贵。
就在那画舫离岸边还有半箭之地时,从船舱中激射出三只箭。那箭端的奇特,居然是冰。冰箭的目标,赫然是李天洋!
李天洋想也没想,风刀就出手了,迎上了冰箭。碰撞的刹那,冰箭碎裂成无数冰屑,席卷而来。李天洋没有见过这场景,倒退了一步,正准备结后土盾时,却又看见了奇怪的一幕。只见那些冰屑忽然抖了起来,然后一滞,纷纷跌入水中。
这时,从船舱中走出一人。那人看了看李天洋这边,便转头走进了船舱,不知道干什么。李天洋奇怪间,那人又出现在船舷上,只见他轻轻跃入水中,接着双手一背,竟是踏水而来。
隔着老远,那人就大声说道:“在下刚才多有得罪,望阁下海涵。”
甫一上岸,那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李天洋也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眼熟,仔细想想,可不就是那日帮自己打跑混混的那个汉子吗。
那人好像也想了起来,笑道:“小兄弟,刚才纯属误会,别见怪。既然我们再见,也就是缘分,不嫌弃的话就请到船上坐坐。”
“也好。”
说罢,那人在前面带路,只见足踏之处,凝水为冰。李天洋走在冰道上,只见走过的冰道纷纷化入湖中。
上了船,入船舱。舱内着实宽敞,但布置却实在很简单。四面有一些矮柜,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些糕点和水果。此时,桌边坐着一女子,女子身后则恭敬地站着两个青衣小鬟。从李天洋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那个小姐的一个侧面。
“小姐,我带来个人。”那人说道。
那女子闻言,转过身来。这会儿,李天洋才真正看清了这女子。
只见那女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却生得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殊丽,肌肤嫩玉生光。隐约间,如电的双目透出一股高贵之气。
“水钰,说罢。”
那人应该就是女子口中的水钰了。“小兄弟,我并不完全知道你的来历。不过,我大概知道一点。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李天洋完全不知道水钰说的是什么,茫然而对。
说话间,船体猛然一抖,众人一阵踉跄。这时,一支发出尖锐声音的羽箭射入船舱,不偏不倚地钉入一个青衣小鬟的额头。另一个青衣小鬟看见同伴的惨死,登时昏死过去。
水钰上前,怕出那箭,看了看,说道:“黑羽精钢,三棱三槽。小姐,这确是玄羽的鸣镝,他们来了。”
“嘭”的一声,画舫的顶子被掀了下来,舱壁上陡然出现八个蒙面人。这些人左手持弩,右手拿刀,占住了方位。
“嗖嗖嗖。”弩箭纷纷向舱中射下。李天洋不知这是为何,但还是用风刀将弩箭击碎。水钰不但护着自己,还不断地在女子身边游走,不让弩箭近身。
八个蒙面人扔开弩箭,跃进舱来,两个攻向李天洋,剩下的全奔向水钰和那女子。
李天洋身子一扭,避过了一刀。接着右手急点,封住了那两个蒙面人的穴道。
另一边,三个蒙面人在正面缠住水钰,另外三个蒙面人直向那女子劈去。
“小心。”水钰右手凝出冰刃,挡着正面的蒙面人。左手一指,三支冰箭射出,逼得偷袭的蒙面人后退。趁此间隙,水钰左腿一扫,将女子连椅子推到李天洋身边。面对这一切,那女子依旧处变不惊,神态自若。
“呔。”水钰暴喝一声,四下里顿时刮起来一阵寒风。
那寒风顿的邪门,连李天洋都感到血液快要凝结起来。看看那女子,虽然没有大动作,但也还是在微微发抖。
水钰双手一张一撒,凝结的水球炸裂,那些水纷纷依附到蒙面人身上。刹那间,六个蒙面人变成了六个冰疙瘩!
寒风一去,水钰便跑到女子身边,给她运气御寒。
半晌,那女子问道:“有活口吗?”
“嗯,我的那六个断无生计可言……”
李天洋抢道:“我点了两个的穴,你们有什么就问吧。”
水钰没有说什么,急忙走过去,扯下蒙面人脸上的步块,几拳就打烂了蒙面人的牙齿,接着拍开哑穴,质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是晁倓吗?”
那两个蒙面人满嘴鲜血,恶狠狠地盯着水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过了一小会儿,其中一个人突然抽搐起来,并不断地口吐白沫,眼神涣散,头缓缓垂了下去。
水钰抓住蒙面人的肩膀,送了一道真气过去,没想到那真气还没有运转一个周天,蒙面人便喷出一口鲜血,生机全无。就在这时,另一个蒙面人也出现了这种情况,水钰同样地送了一道真气,蒙面人也同样地吐血暴亡。
水钰有些奇怪,仔细检查了一下两具黑衣人的尸体,略有所思地说道:“小姐,我听说有这么一种药,服用者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提高自身的力量,但药效过去之后,人就会因为精力衰竭而亡,一丝一毫的外力都会迅速要他们的命。现在看来,这些人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都免不了一死。”
“不愧是玄羽,宁死不屈。可惜,可惜,他们竟要成为我飞云的敌人。”女子说道。
水钰转向李天洋,说道:“在下水钰,禁军龙骑将军。这位是当今圣上的二公主,嗯,萧玉泠。刚才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要说我们也巧遇了两次,也算缘份,只是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李天洋。”
“李兄弟难不成是南人[l3]?”
“不算是,也不算不是。”李天洋小心地回答道。
“李兄弟定与南疆,以及土族有些渊源。兄弟不说,水钰也不问了。只是不知,李兄弟现在在哪里落脚,他日我亲自登门拜访。”
李天洋的脸色变了变,说道:“我住在陈府。”
“哪个陈府?”水钰问道。
“那个,也叫相府。”李天洋说完,水钰的脸色也变了变。
李天洋接着说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水钰说道:“李兄弟,有事到龙骑军找我。”
李天洋走后,水钰说道:“小姐……”
“你叫我什么?”
“公主,臣……”
“水钰!”
“哎,好吧,玉泠,那个叫李天洋的着实不简单。刚开始时的风刀,显然是南疆真传,其后我又感到有一股大地的气息,应该是土族没错。最后他又说住在相府,看样子……对了,那天在湛露池,传言有个相府的人和晁铄打得两败俱伤。那天我不在宫中,不过想来那人就是这个李天洋吧。”
“照你这么说,怀揣南疆和土族真传的人怎么会打不过晁铄呢?”
“公,玉泠,那个李天洋哪里敢用全力,还有晁铄,也没有这么简单。”
“你不跟我说,我就去问父皇。”萧玉泠好像很了解水钰的习惯。
水钰想了想,这才说道:“南疆就不说了,这几年才罢歇了一些兵戈。而土族,则是朝廷的禁忌。晁铄嘛,和他父亲晁倓一样,可是从金族中出来的啊。”
“什么禁忌?”面对萧玉泠的疑问,水钰并没有回答。
“哼,你不说,我就去问父皇。”萧玉泠皱着眉头说道。
水钰急道:“别去。哎,这是飞云极为机密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也是听我爹隐隐提过一些。好像当年土族‘纳土置郡’,族人流散天下后,朝廷就开始对土族进行或明或暗的打击。就说天京附近吧,有一个土族人的组织,叫做‘兴土盟’,这可是官府眼中的逆党啊。百年间,因为族属而被朝廷迫害的人,除了血族、鬼族[l4]和巫族[l5],接下来就是土族了。”
“为,什么?”萧玉玲咬着嘴唇说道。
“飞云的帝业,远不是几个人的性命能够比得了的!”
水钰好像觉得这话说得太重了,便缓了缓,转而说道:“玄羽也来了,看来他们是下血本。玉泠,你跟皇上说说今天这事,别说那个李天洋。如此,皇上心中应该会有数的。”
“我拎得清。对了,那两个丫鬟,也真可怜,好好葬了吧。”
“各部准备得怎么样了?”
“启禀父帅,一切妥当。还有,左冯翊[l6]投靠了我们。”
“我儿大功一件。”
“孩儿不敢贪功,这是卫泉将军的功劳。”
“对了,二公主那事……”
“父帅,回来的人说,除了二公主和他的那个龙骑将军外,还有一个高手。”
“什么高手?”
“有人认得就是湛露池上的那个相府宾客。”
“那些个麻烦,多想点办法,在圣节前摆平。”
“是,孩儿这就去办。”
那天从玄武湖上回来,李天洋花了好长时间跟陈筱解释,这才让她相信自己是撞到了树上,晕了过去。至于那些在玄武湖上发生的怪事,则让李天洋一直心事重重。偏巧陈筱就在回老家拜祭母亲,卢暕出了远门,而陈星昌公务缠身,不好打扰。这天京上下,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不知不觉之间,李天洋来到了相符的别院。正如那日陈筱所言,这别院少有人来,比相府还萧索。
来到那六角小亭,坐在石凳上,李天洋想起了那日相逢的趣事,不觉莞尔。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地方不错,李兄弟,你可有福了。”李天洋回过头来,正是那个水钰。
水钰坐在李天洋的对面,说道:“李兄弟,我们的身份都不一般,抱歉我要用这种方式跟你见面了。”
“水钰将军是吧。”李天洋说道,“不知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水钰微笑道:“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水域是水族人,李兄弟是南人还是土族人?”
李天洋也微笑道:“我爹是土族人,我娘是南人,那你说我是哪边的。”
“兄弟原来是剑神之后,土族后人,更有可能还是魔光圣子。”
“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个都听不懂。”李天洋茫然道。
“李兄弟莫要装糊涂,我水钰也明白告诉你,我乃水族少主,兄弟还是坦诚些吧。”
“我真的不明白。”李天洋说道,“我爹娘只说过这么一些。我爹说他是土族人,我也不懂什么土族不土族的,反正爹说以后碰到土族人及其他四族的人,要友善一些;我娘说他是南疆人,没说过魔光什么什么子的,娘说以后碰到南疆的人,也要友善一些。”
“看来,你们家的家事,还要由我这个外人跟你说道说道。”水钰接着说道:
“先从你爹李寔开始说起。承佑元年,新皇萧澄即位,便于岱山召开论剑大会,以图笼络人心,招贤纳士。反正,大会的热闹场面,不逊于我五族的五族会盟。就在这高手如云的大会上,李寔剑不出鞘,一路打到了最后,直与剑坛名宿施伯邀战于岱山绝顶。最后,李寔长剑出鞘,三招破敌。因此,李寔得封‘剑神’之名。
“后来,李寔入京,得到了承佑皇帝的赏识。就在意气风发之时,有人上奏承佑皇帝,说李寔的佩剑乃是飞云皇宫失窃百年的太清神剑。承佑皇帝顿时大怒,下令捉拿李寔。幸而当时的丞相苏文尚伸出援手,将身陷天京的李寔送了出去。此后,李寔游走天下,除恶扬善,渐有‘大侠’之名。朝廷之人,也多敬其人,于是对于承佑皇帝发出的海捕文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承佑八年,承佑皇帝驾崩,因其无子嗣,故将皇位传与其弟齐王萧湦。诏书还没有到齐地,承佑皇帝之弟景王就在天京自立为帝,废黜齐王。同时,派遣麾下精兵,劫杀齐王。丞相苏文尚闻之,传书李寔,让他保护齐王入京。而李寔也不负所望,成功地将齐王送入天京,使其得登大宝,是为今天的安平皇帝。
“从此以后,除了安平元年的五族会盟和安平十年的魔光内乱之外,天下间似乎就没有了李寔这个人。”
水钰顿了顿,又说道:
“接下来是你娘。你娘叫林倩芸,还可以叫魔倩芸。她自小就是魔光国圣女,被誉为魔光百年一遇的天才。至于你爹和你娘是怎么认识的,你还是回去问问你爹娘吧,我也说不清。反正,你娘为了你爹,放弃了圣女的名号。对了,那护送齐王的行动中,你娘也在你爹身边,出力不少。到了安平十年,魔光大巫崩,南疆内乱起来。当时,你娘回到魔光,以雷霆手段平息了乱子,并拥立了新的大巫。此后,你娘也和你爹一样,没有音信了。”
李天洋怔怔地听着,那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现在却是那么陌生。
水钰起身,拍了拍李天洋,说道:“这是我爹告诉我的。对了,那天你为什么一大清早就去玄武湖呢?”
李天洋说道:“不是,我是追一个袭击我的人,追了一夜,到玄武湖边上就不见了。”
“什么人?”
“不清楚,但那人会‘捏土为将’,想与我土族大有关系。”
“怪不得。”水钰说道,“李兄弟,是这样子的。有人想对二公主不利,于是我便将计就计,设下了在玄武湖上引蛇出洞的计谋。那天早上,我觉得岸边水中忽然有了动静,便往动静的来源处出手了。兄弟你用风刀时我就开始奇怪了,直到你想发动后土盾时,我才知道弄错了。”
李天洋笑道:“原来如此,想来我追的那人潜水逃走时,惊动了你,而我偏巧又在那时出现,你就把我认为是那些欲行不轨之人。”
“对了对了。”
误会消除,两个人的笑容更多了些。
水钰看了看天,说道:“李兄弟,我还要当值,就先走了。我还是那句话,有事就去龙骑军找我,就像我今天这样子的。”
水钰走后,李天洋又坐了坐。一时觉得气闷,便出门走走了。
走了两步,李天洋便觉得怪怪的。因为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所以他很快就确定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
转过一个街角,李天洋贴在墙角,待那个盯梢的人转过来,便闪电般扣住了那人的喉咙。
那人先是一阵恐慌,接着平静了下来,说道:“李公子,我们有人想见见你。”
“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李天洋奇道。
“李公子,你还是去去吧,玄武湖上的事要有一个了结。”
“玄武湖!”李天洋想了想,说道:“去哪里?”
就这样,李天洋边和那位自称陈二丰的人走了。在他们身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便迅速地跟了上去。这两个人的腰际,都别着一支黑色的羽毛。也就在配黑羽的二人跟上去后,一个精瘦汉子看着这一切,自言自语道:“正如大人所言,这天京的天,就快要变了。”说罢,汉子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在这变乱的大幕还没有完全拉开之际,谁都无法窥知结果。
在天京那错综复杂的街道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天洋在傍晚时分被带到了鸡鸣寺。
陈二丰叩开寺门后,一个僧人探出头来,警惕地看向二人。
“师父,这是下面的香客。”陈二丰施了一个佛礼,说道。
僧人也还了一个佛礼,接着引二人入内。之后,他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慢慢地关上寺门,并小心地闩好。
在那个僧人的带领下,二人穿过大殿,经过后殿,来到了一间破败的小屋子前。僧人走上前去,双手合十,口宣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接着,按着轻三下,重三下的节奏敲叩了三遍门。
未几,房门被推开,却是一个彪形汉子。他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便将李天洋和陈二丰迎入了房间。
这房间除了李天洋这三个人,什么都没有。“这是怎么一回事。”者在李天洋疑惑之际,那彪形汉子走到一堵墙前,看了一阵,便用手点了三个地方。接着,汉子的掌心一推,那墙面就凹下去一块。
随着墙面凹下,地面也“轰隆隆”地出现了一个三尺来宽的洞口。从洞口往下看,一条石阶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处。
那彪形汉子当先下了去,正在李天洋犹豫间,陈二丰说道:“李公子,请。”
于是,李天洋随着那个汉子,走下地道,陈二丰紧随在其后。走了几步,李天洋就听见了背后传来石板关合之声。
在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所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喝:
“口令!”
走在最前面彪形汉子边走边说道:“没有。”
对方不再说话,三人又走了一阵,又传来一句问话:
“来者何人?”
彪形汉子应道:
“姓甚名谁?”
对方也没有再说话,三人又走了一阵,前方又传来一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彪形汉子沉声说道: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随即,从黑暗处传来一声暴喝:
“你是奸细!”
彪形汉子一声不吭,这可让李天洋感到诧愕。这时,陈二丰附上李天洋的耳际,悄声说道:“别说话。”
未几,只听见耳边传来“哗啦”之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拉动。果然,随着声响,一面石壁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个开阔的厅堂。
这厅堂显然是在一个大石洞中修缮的,四面插着火把,中间点着油灯,而顶上也挂着几盏长明灯。从打开的石壁进去,就可以看见一把大椅放在正对面的石壁前。大椅旁边也有些椅子一字排开,但大多数人还是站在厅堂中间的空地上。
远处青山环抱,近里碧溪漫流。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谷中,却有一间普通的屋舍立在树丛之后。屋后,是一片被开垦出来的小土地。
此刻,一个农夫手持农具,正在田里挥汗如雨地劳作。忽然间,他周身一抖,直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坏了。”
随着话语声,原本坐在远处门口处的一个农妇放下手中东西,悄无声息出现在农夫身边。
“什么坏了?”
农夫丢下锄头,说道:“天京,有群人,我一时忘了。”
“什么人?你不是跟那些人没有瓜葛了吗。”
“不是。”农夫说道,“不是朝廷的人,是,我的族人。”
农妇摇了摇头,说道:“我真搞不懂你,明明是一族人,为什么不往来呢。我也想过,这和百年前的那一件事情有关吧。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倩芸,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吧。”农夫的眼睛里跳跃着别样的光芒。
天京,大将军府。
一道黑影飞快地没入一间房子中,房内随即传来机关开合之声。
“禀告大将军,属下跟踪的人从相府出来后,和一个人碰了头,接着去了鸡鸣寺。现在那里还有兄弟看着,属下特意赶回来,请大将军指示。”
只见一个中年汉子转过身来,在烛光的照映下,是一张坚毅的面庞。多年的戎马生涯,造就了他铁一般的意志。
晁倓沉声道:“好,先去盯着,有时回报。”
黑衣人退了下去,而在密室的一侧,又打开了一道暗门,走出一人,正是晁铄。
“爹,你打算怎么办。”
晁倓铁一般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只听见他说道:“鸡鸣寺是兴土盟逆贼的盘踞之地,这个消息,我想兵马司衙门会很感兴趣。另外,铄儿,你先带一小队玄羽,去拦住那个相府的高手。鸡鸣寺地上和地下的地图,军中都有。记住,别让兵马司的人,不,别让任何人发现。”
“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一道杀了那个李天洋,而要费怎么多心机,让兵马司那帮废物建功?”
“铄儿,你想想,这李天洋是谁的人。”
“陈星昌的人。”
“那陈星昌又是哪个派系的。”
“苏家……爹,我好像有一点懂了。”
晁倓说道:“杀一个李天洋是很容易,可之后要怎么做呢。那陈星昌和苏家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这李天洋暗通逆党,按照皇帝的性格,那陈星昌和苏家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的。铄儿,你明白了吗。”
“爹爹好计谋。”晁铄说道,“如此一来,就更有利我们的大事了。”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拉开的竟是一场祸连天下的大乱的序幕。
天京,鸡鸣寺,偏殿。
一个精瘦汉子打量着躺在地上的那个死去的僧人,心里还在暗暗捏了一把汗。
适才,他在偏殿中无意撞倒一个僧人,正打算出言敷衍两句。可是,话还没有出口,那僧人便闪电般地击出夺命五连环。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中招。交手了几下,发现那个僧人虽然攻势凌厉,招式繁多,但却博而不精。他渐渐有了底,趁一个空隙,反身一扬手,好像甩出了什么东西。僧人浑身青筋暴起,挥拳而来,但瞬间就惊呆了。僧人只看见自己的拳头被一种可怖的力量撕裂。最后,头颅上流下的鲜血,蒙住了僧人那双震惊的双眼。
“有人。”精瘦汉子忽然感到有大队人马正在赶向鸡鸣寺。
“今晚的天京,将会很热闹。”精瘦汉子一边说一边挥动双手。随着双手的摆动,一团黑雾越来越大。汉子扬手一拍,黑雾被击到僧人尸体上。未几,黑雾涣散,而那僧人的尸体竟然消失了!
“大人应该会感兴趣,这热闹的一夜。”
“你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了。”坐在中间那张大椅上的人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
李天洋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直看向自己。“这个人,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李天洋心想道。
“李兄弟,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石,单名柱字。”那自称石柱的人说道,“玄武湖边,精彩一战,至今不能忘怀。”
“原来是你,为什么?”李天洋问道。
石柱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道:“我在外面的身份,是混混刘麻子的打手。我在这里,则是兴土盟天京分堂堂主,负责联络和安顿天京周边的土族之人。”
“什么,兴土盟?”李天洋完全不知道那石柱在说些什么。
“这……”石柱正想解释间,旁边一个老者起身说道:“我来说吧。”
“那好吧,张老堂主,还是你来说得完整些。”
那张老堂主想了想,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这是得从百年前,就是那位德显皇帝在位时说起。应该是德显九年的时候,正值土族宗主逝世,少主登位之时,先宗主的另几位公子不服,大闹起来……事情很快急转直下,土族内部各个派系开始了争斗,愈演愈烈,竟一发不可收拾。新宗主无法弹压乱子,于是求助于其他四族与飞云天朝。四族宗主很快赶到,与土族新宗主密谈一夜,也不知说了什么。第二天,四族开始强硬地插手处理土族内乱,许多不服从新宗主的人都被清理掉了。随后的事就让许多人一辈子也不理解了,直到今天。土族内乱平息后,新宗主上表朝廷,请求削去爵位和封地,纳土置郡……宗主出走后,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朝廷眼见土族如此,这才同意先起的奏表,在原土族属地置后土郡,但仍然保留土族宗主的封爵……朝廷就开始对土族人开始了或明或暗的打击,于是,一些不甘心的土族人聚在一起,谋划着找回宗主,振兴土族,这就是今天的兴土盟。”
“呃,你们为什么要说这些给我听呢?”
石柱接过话,说道:“因为我们怀疑,你与我们寻找了百年的宗主有着莫大的联系。”
“什么宗主?我不知道。”
张老堂主说道:“其实我们也有过很多次发现了宗主的身影,最早是在德显十二年,天京皇宫失窃,飞云三神剑的太清剑失踪,传闻是宗主所为。比较近的是在承佑皇帝时,惊闻太清剑出世,我们忙派人去找,什么结果也没有。还有安平元年的五族会盟,宗主应该去了,但我们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与你们的那个宗主有联系呢?”
“李公子。”石柱说道,“我与你交过手,你体内大地的力量非常强大,这不是一般土族人可以达到的境界。再有就是,那天你用土墙生生地将土将压回地下,其土中的黏劲,更是我土族的秘术。”
“不知道。”李天洋还是那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李公子,呃,我可以叫你天洋吗?”石柱说道。
“随便。”
“那这样吧,天洋,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一把剑,三尺来长,泛着淡淡的青光。”石柱问。
“不知道。”这句话一出,李天洋依稀想起家里以前有过那么一把会发光的剑,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枚戒指。”石柱不依不挠的问道,“黄色的,有一些黑色的裂纹,造型古朴。”
“还是,不知道。”李天洋心下一紧,提高了警惕。
“麒麟戒,你把那东西给了天洋?”
“呃,现在想起来,真是多余了。”
“那个,天洋应该还用不了那枚戒指吧。”
“那当然,只不过定了血盟,戒指还是会在危急关头发挥作用的。”
“照你这么说,挺麻烦的。”
“看来,要给天洋送个信了。”
“你要去天京吗?”
“谁说的,我就不会找个人吗。”
就在这时,从甬道跑进来一人,附在石柱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渐渐的,石柱的脸色阴沉下来。
“北城兵马司封锁了附近街道,正在向这边移动,人数大约有三个队[l7]。”
石柱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让在场的人知道了。
“三分之一的人马,北城兵马司看来想立这大功了。”那张老堂主冷笑道。
“还有。”石柱说道,“上面有个僧人不见了。”
“狗娘养的,堂主,我们跟他们拼了。”下面有个人吼了起来。这一吼,顿时点燃了许多人的愤怒。
“别吵!”石柱大喝一声,说道,“我们只有几十号人,对方足是我们的十倍。就算今天我们打了出去,保不准明天飞云还会调集更多的兵马。”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张老堂主问道:“石堂主,你就没有留什么后手吗?”
“怎么可能。”石柱说道,“我也做过最坏的打算,早在外面安排了一些接应。”
“我要回家。”李天洋在这时突然说了话。
石柱想了想,说道:“好吧,天洋,相府在南面,好好保重,我会再来找你的。”
黑漆的夜色,苍茫的大地,露出了几许光明。那亮光,由远而近,逐渐看清楚了,是成百上千支火把。火把照亮了大街,照清楚了匾额上的字——鸡鸣寺。
“给我把这里包围起来,谁也不要放过,仔细地搜。”
正在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发号施令的时候,鸡鸣寺的大门缓缓地开了,一个和尚探出身来,小心翼翼地问:“各位军爷,这么晚了还到小寺来有什么事啊?”
“有人举报,说是这鸡鸣寺中窝藏了乱党,我们现在就要搜一搜。”那个将军说道。
没等左右军士上前,那和尚竟然飞身一跃,扑向那个将军,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把短刀。那将军眉头一皱,“哗”的一声抽出了佩刀,自下而上,划开了和尚的双刀。将军也借着这一刀之力,从容的后退了几步。和尚一击不成,马上就被拥上来的军士制住了。
“好啊,看来这消息八九不离十了。大伙打起精神来,找到乱党重重有赏!”
“照你这么说,鸡鸣寺很热闹了。”
“没有错的,兵马司的人已经去了。”
“还有,还有一个玄羽。”
“嗯,我的确是看见有两个玄羽的人,不过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
“晁倓这招,借刀杀人,委实不错。”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会有什么事的,静观其变吧。”
黑魆魆的夜色中,猛然传来羽箭破空之声,在这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分外响亮。
李天洋毫不犹豫,右手一扬,风刀击出,迎向羽箭。就在这时,一道亮光当空劈下,李天洋一撤步,就撞倒了一张软绵绵的大网上。李天洋双手飞转,风刀不断地砍向大网,却没有想到,那大网不但丝毫无损,还在越收越紧。
大网收紧之时,数股白烟冲向了自己,李天洋在猝不及防之下,吸进了几口,当即觉得头重脚轻。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李天洋依稀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来人,把这逆贼扔回鸡鸣寺去。”
“是,左将军。”
“报告指挥使大人,我们在后院发现了一个昏迷的人。”
“昏迷的人?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先抓回去,好好审问。”
“得令。”
“四更天了,我要去上朝了。”
“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嗯,那这样吧,把大门上的那块匾额拿下来,换回以前那块。”
临近早朝,文武百官早早地就在宫外候着了。在宦官的领引下,众人来到了大店外,静候皇上宣召。
“百官,入朝!”
文武百官鱼贯进入文德殿中,排好队后,跪下呼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平皇帝冷冷的看着底下,半晌才说到:“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文德殿中安静了片刻,安平皇帝缓缓地说道:“各位爱卿,都没有要奏的吗?”
过了一会儿,前排站出来俩人,其中一人说道:“启禀皇上,西苑多年以来未曾修缮,屋舍破败,故微臣奏请整修西苑。”安平皇帝听着,眉头微微跳了一下,随即说道:“也好,工部还有什么项目,退朝后拟份奏章,一并呈上。”
“启禀皇上,今年北地开春过晚,北狄或南侵,大批百姓惶惶南逃,近日已有数批共千余人抵达天京近郊。微臣观事态不是兵马司所能控制的,现在奏请皇上如何处置。”另一个人说道。安平皇帝皱着眉说道:“此间流民,率皆我天朝子民,朕岂可弃之不顾。卢璆,令兵马司维持秩序,不可扰民。还有,司农寺开太仓赈民。”
“吾皇圣明!”众大臣齐声高呼。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事吗?”安平皇帝问道。
眼见群臣没有动静,安平皇帝“哼”了一声,扬声说道:“好啊,你们说完了,该轮到朕说了!就在昨天晚上,北城兵马司在鸡鸣寺抓获了数名正在密谋的乱党。各位爱卿说说,朕该怎么办呢?”
“此等逆贼,罪当诛族!”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许多人当即附和“是啊,是啊”。
“好!”安平皇帝说道,“说得没错,可是据许指挥使报来,其中有一个逆贼他认得,想来大家也认得。”
“臣不知!”百官纷纷跪下,大声疾呼。
安平皇帝看着下面惶恐的人群,又说道:“那个逆贼在天京是没有什么亲人,可是要硬找,应该还能找到一两个的,陈星昌,你说是不是啊?”
陈星昌抬起头,说道:“微臣听凭皇上圣裁。”
“那就好。”安平皇帝突然站了起来,大怒道,“来人,把陈星昌拖出去,廷杖二十!”
卢亶原本是在殿外站着的,闻听殿内皇帝大怒,疑惑之际,还是带了两个人进殿。
“请吧,陈相。”卢亶轻声说道。
外面渐渐传来杖责之声,安平皇帝皱着眉头,说道:“传朕旨意,革去陈星昌一切官职、爵位,发回翰林院。并着其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准擅离家门半步。”
“吾皇圣明!”
安平皇帝一拂袖子,走了下去,旁边的宦官急忙对百官叫道:
“退朝,退朝了。”
飞云天朝初定天下之时,为正国纪,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组成三法司,专门处理重大案件。之后,大理寺和御史台的权力逐渐被架空,司法狱政之事渐以刑部为主导。
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看着架子上的那个兵马司送来的犯人,心下叹息:年纪轻轻的,去当什么乱党啊。想了想,那个狱卒转身大吼起来:“大马,二驴,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是没吃饭啊,还是昨晚在窑姐身上耍得手软了!对了,三骡呢?那臭小子又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快活地下不来了呢?”
“老大,老大,等等,等一等。”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喘着粗气说道。
“呦,三骡,以后悠着点,你看你,跑这么两步都快断气了。”大马调笑道。
“去你妈的,说正事。”三骡指着架子上的犯人,说道,“老黑,这个人,是昨晚兵马司送来的吗?”
那老黑说道:“是啊,一个乱党,现在还没醒呢,正要用大刑。”
“先不要用刑,不要用刑。”三骡连忙摆手道。
“三骡,你亲戚?”老黑问道。
“我压根不认识这人。”
“那就奇了怪了,三骡,你昨晚也没有喝多少黄汤啊,一个娘们也不至于让你说出这混话来吧。”大马皱着眉头说。
“这……”
“说不清楚就给我滚到一边去,别碍着老子。”老黑怒道。
话音刚落,十几个侍卫冲进了大牢,齐刷刷地在两侧排开,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事。”三骡无奈地摇了摇头。
刑部尚书卢谠[l8]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走到了牢房前。
“叩见尚书大人。”老黑、大马、二驴、三骡不约而同地跪道。
“都退下吧。”卢谠有些不耐烦地屏退了周边的人。
李天洋慢慢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但周身还是软绵绵的,提不上劲。眼睛刚一张开,就看见一个身穿朝服的中年人坐在自己前面五六步处,似乎在端详自己。
“你是谁?这是哪?”李天洋感到四肢好像被扣起来似的,微微一动,铁链就“哗啦啦”作响。
卢谠看了看李天洋,自顾自地问道:“你就是昨晚在鸡鸣寺被兵马司抓的那个逆党?”
“我不是什么逆党!”李天洋争辩道。
“本官今天来又不是跟你争这个的。”卢谠正色说道,“皇上有旨,让你在大牢里好好休息,别的事就不要多问。”
卢谠说完,转身就走了。过了一会儿,老黑头走了过来,疑惑地把牢门锁上。转过身去,就和另外三个狱卒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还用眼睛瞄向李天洋。
李天洋完全不知道那个卢谠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对于这个人,他还是听卢暕说起过,这个人好像是他的叔叔,官拜刑部尚书。思前想后,李天洋总觉得自打进入天京以后,好像就被无数人盯上一样,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宝藏呢?
安平皇帝喜欢在御书房处理朝政。这会儿,他正拿起一本奏折时,门外的宦官小跑进来,说道:“启禀皇上,二公主求见。”
安平皇帝皱了一下眉头,一边打开奏折,一边说道:“让她进来。”
“遵旨。”
过了一会儿,安平皇帝批下了最后一个字,合上奏折,抬头说道:“十三,找父皇有什么事吗?”
站在皇帝前面的萧玉泠当即说道:“父皇,上次在玄武湖那事情为什么不追究了?”
“放肆!”安平皇帝一拍桌子,怒道:“十三,朕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教!”
萧玉泠退了一步,有些局促地说:“可是,父皇,我也是为了飞云好啊。”
“就是为了飞云,你才不能管这事。”安平皇帝的脸色有些缓了下来。
“不,我要管!父皇,那天在玄武湖袭击我的就是晁倓的玄羽军,不能放过他啊!”萧玉泠倔强地说。
“放肆!”安平皇帝又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大怒道:“十三,你这段日子跟那个水族人混出了出息是吗,竟学会了忤逆朕!”
“十三不敢。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眼见萧玉泠又想说话,安平皇帝斥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管,退下吧。”
“父皇……”
“退下!”
“是,儿臣告退。”
二公主萧玉泠走后,安平皇帝瘫坐在龙椅上,闭目沉思。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缓缓地说:“卢亶,来了。”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早在萧玉泠退出时就走了进来,只不过一直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这会儿见皇帝发问,才说道:“微臣恭候圣上。”
安平皇帝睁开眼睛,问道:“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卢亶说道:“启禀皇上,密旨已由臣弟送达。”
“很好。”安平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
“皇上。”卢亶小心翼翼的问道,“微臣刚才在门外听见了二公主的话,想来没有什么大错,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发如此大的火气?”
安平皇帝看了看卢亶,叹了口气,说道:“卢亶,你也知道的,自世武[l9]以后,哀帝早崩,明帝罔政,仁帝改制不泽后世,灵帝更是玩乐无度,这都使飞云饱受**乱政之祸。及至皇兄[l10]在位,才一改阴盛阳衰之怪状。朕不想让辜负皇兄的重托,在朕一朝,不允许有**干政的事情发生。乃至不希望看到,朕之后的飞云,仍有**乱政的事情发生。卢亶,你们老是劝朕重立皇后,可曾知道,自从先皇后去后,朕就从来没有立后的打算。”
“吾皇圣明。”卢亶跪道。
“嗯,起来说话。”安平皇帝说道,“十三应该会很伤心的。卢亶,你注意一下,十三那边有什么动静,就忍忍吧。还有,替朕赏赏那个龙骑将军水钰。”
“臣遵旨。”卢亶笑道。
“大人,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看来,好戏要登场了。”
“堂主,李公子被兵马司的人抓了,现在被下到刑部大牢。”
“我要去看看。”
[l1]音tian,阳平。
[l2]音qu,阳平。
[l3]飞云天朝称南疆人为南人,也称蛮人。
[l4]上古遗族。
[l5]上古遗族。
[l6]其与京兆尹、右扶风并称“三辅”。三辅,本相当于郡,但因分治京都,故地位较一般的郡高,所以其长官不称郡守,而以政区之命名之。
[l7]兵马司的建制,自上而下为:队,佰,什,伍。
[l8]音dang,上声。
[l9]即前文的德显皇帝。其年号德显,庙号世宗,谥号武皇帝。合称庙号与谥号,这是飞云天朝的习惯。
[l10]指承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