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河岸事故处被媒体和围观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事故现场总负责人焦急地等待着手下的最新报告。另一位刚警官从河岸下跑了上来,这位警长就立刻迎了上去。
“情况怎样?”
“最后一具尸体捞上来了,这个您一定得看看。”
“好。”
警长顺着河梯下了河堤,在河岸的角落里看到了刚捞上来的最后一具尸体。尸体脸朝下趴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具尸体怎么了?”警长问道。
他的副手抬起头,确认这里没有其他人能看见之后,小心地把尸体翻了过来。只见尸体身上的上衣已被解开,胸膛上赫然显露出一个碗口大的规整伤口,伤口内只有一些浅浅的河泥,不见一丝血色。警长愣了一会儿,快速地戴上手套,谨慎地把手探了进去。
“……心脏呢?”警长皱紧了眉头。
副手摇摇头:“没有找到。初步判定这人应该是当时负责开车的匪徒,这一定是事故的关键,不过昨天下了大雨,路上积水很多,暂时也不能排除是操作不当导致打滑或汽车故障等其他原因。不过最大的谜团是,为什么心口开了这么大一个洞,上衣却完好无损?”
警长摇摇头;这种蹊跷的事情,还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次遇上。
“那先不说这个。伤亡人数有结果了吗?”
“嗯……初步鉴定,司机死于枪击,除了这个匪徒以外,另外两名匪徒和其余十五名乘客全部溺亡。该河段水深有近十米,当时全车的人大都坐在车后,有一扇玻璃被打破,水很快就涌了进去。应该是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呛水了。在出事公交车出水之前,暂时只能了解这么多……”
警长无力地垂下头去,很快又重新抬起,目光投向岸上的一个人。那人浑身裹着毛巾,左手捂着脸,即便是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出他正瑟瑟发抖。
“就只有最初救上来的这唯一一个幸存者吗?”
“是的,很遗憾。”
“他叫什么名字?”
“羿明。”
……
警察局里,羿明显得相当烦躁,坐立不安。
“啊——早知道要在这里等着这么久,我还不如乖乖去医院躺着,后脑勺还有点发凉的感觉呢。”
左手在脸上温柔地来回抚摸,像是想把心中的不适安抚下来。就在这时候,一位警官走到羿明的面前。
“很抱歉先生,现在可以开始问询了。”
羿明叹了口气,随那位警官走进另一间小屋,屋内坐着一个人,就是刚刚在事故现场总负责的警长,看上去和羿明一样焦躁不安。
“请坐。羿明先生,能告诉我刚才在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警长的语气似乎是死撑出的平静,句尾的颤音让人一眼便能看出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下是一阵阵欲咆哮而不能的惊涛骇浪。羿明右手搭在左手上,眼珠来回转了转。
“早上我和我女朋友上了那辆公交车,坐了一站之后那三个匪徒就出现了,他们把司机给杀了,然后没收了我们的证件和手机……”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警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死绷着,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是说……你知道为什么公交车被吊起来之后,发生了爆炸吗?”
羿明笑了笑:“那肯定是因为炸弹被触发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车上有炸弹!?”警长双脚颤抖着站了起来。
“你又没问。”
看着羿明那一脸无奈的表情,警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公交车吊出来之后发生的爆炸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是周围那么多围观的路人和记者都被碎片击伤,让本来能大事化小的事故变得更加棘手。而唯一的一个幸存者又是如此一副不积极配合的样子,这让警长异常火大。
“深呼吸,深呼吸。”羿明伸出右手,一上一下地比划着。“吸,呼;吸,呼……现在好点没?”
看着面前试图安抚自己的羿明,警长面无表情地哼笑了一声,板起脸坐了下来,镇定地翻了翻手中的现场记录档案。
“羿先生,事情的经过你在现场已经简单地说过了,现在我想问你几个关键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吗?”
“没问题。”
“首先,匪徒在车上一共枪击了多少人,你能确定吗?”
“开过两枪,死了一个司机。”羿明答道。
“但是司机只中了一枪,还有一枪呢?”
“玻璃碎了。”
警长勉强能跟上羿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那匪徒为什么要打碎玻璃?”
“这么嘛……枪法不准!”
“能好好回答吗,羿明先生?”警长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我不都是如实回答的吗……”羿明显得很委屈。
“……换个问题换个问题。你有看见匪徒在车上安置炸药吗?”
羿明想了想:“我有看见他们在车上开洞。”
警长正要发作,忽而皱了皱眉头:虽然公交车被炸碎了,但是搜集到的残骸依然能够确定地判断出,在公交车的地板上曾经有人破了一个可供通行的开口。明明控制了汽车,从车门就可以离开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你有看见汽车脱轨时驾驶座附近发生了什么吗?”
羿明脑袋一偏:“汽车怎么脱轨?”
警长一拳砸在办公桌上:“还不都是被你乱七八糟的回答绕晕的!”
“那个嘛,我倒是没看见什么异常。”羿明平淡地说,“大概是突然觉得早点投胎比较好吧?”
“好吧……我就问这么多。请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有需要的时候我们会再联系你的。”警长无力地把头垂了下去,“还有,刚才我可能有态度不好的地方,请你多多体谅,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理解我理解。”
羿明拿起笔,随手写下了十一位数字。
“还有,请节哀,羿明先生。”
羿明随口应道:“节哀?节什么哀?”
“你女朋友啊……”
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的羿明顿了一下,立刻飞快地转回身来右手一拳砸在警长脸旁的桌面上,然后怒指着自己的左手。
“我女朋友不是在这活得好好的吗!?把你的狗眼给我擦亮一点啊!!”
被震慑住的警长木愣愣地耸立了起来,羿明早已跑了出去。
不去认尸吗?
可惜已经完全短路的大脑没能让警长说出这句话来。
……
由于警方暂时禁止媒体进入警察局内采访,警察局的大门口堵着各类媒体的记者,个个昂首翘望着里面的情况。车上一共二十人只有一人幸存,而公交车从河里吊起的时候居然发生了大爆炸,一下子让新闻人们敏感地意识到这绝非一起简单的劫持事件。每个记者都想第一时间采访到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匡筱怡也不例外。如果能好好地撰写一篇优秀的杂志新闻稿,不仅手里能够更加宽裕一点,更重要的是尽早得到父亲的承认,摆脱那无休止的责难。如果真的去了父亲的公司,岂不是这一辈子都要被束缚在那狭小的办公室里?既没有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也没有可以交流奇闻异事的对象,那种生活和地狱有什么区别?匡筱怡纤细洁白的手指在明丽剔透的嘴唇上点着,灵动的双眼向警察局内敏锐地来回扫动,鼓着鲜漓漓的水蜜桃般的腮帮子,轻微摇晃着的脑袋激起柳柔的发丝一阵阵颤动。
“不行!毫无地理优势,也挤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匡筱怡慢慢地从人群中抽身出来。“我没记错的话……这警察局好像有一个后门,或许那人会从后门出来?”
匡筱怡很快转到所谓的后门。那只是一扇破败的木门,门上的油漆都已经一块块地剥落了,如果不是自己曾经做采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个门,从外面看只会怀疑门后是不是一间旧式厕所。匡筱怡试着推了推,发现一条铁链紧紧地锁住了后门。匡筱怡无奈地靠在了门上,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长叹一口气。
“这可怎么办?二手新闻的话,要挖掘新意和亮点困难得多啊。”
忽然,匡筱怡只感觉自己后背一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就在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脑袋已经撞上了一个温暖宽阔的东西。匡筱怡愣愣地向左偏了一下,看见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稳稳地扶住了自己;再抬头一看,一张风蚀刀刻的脸让喜欢各种古怪事儿的她都有些震惊。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把她扶正,关上身后的木门,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咦?”
匡筱怡下意识地伸手推了推那扇木门,木门咧开一条缝隙,铁链依旧将它锁得死死的。再望了一眼那个扶住自己的人,匡筱怡这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
羿明出了警察局后门,摸了下口袋确认自己的残疾证也已经带了出来,便沿着城市中的小巷东折西拐地朝繁华的市中心走去。他没有和之前一样旁若无人地和自己的左手说话,也没有一脸幸福地把左手搭在脸上,而是双手都抄进了口袋里,面无表情地在人流的缝隙中穿梭。之前的一幕画面不停地在脑海中闪过:那个匪徒趴在公交车的地板上,用手指画了差不多可供人通行大小的方块,然后那里就裂开了一个大口……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羿明否定地摇摇头,摇头的频率却越来越慢,最终不甘地停了下来。他没有看错,那个画面已经一清二楚地映入了他的脑海:那是初级的空间异能“触摸切割”,能够将触摸到的物体以空间分离的方式切割开。只要在被切开的空间重新融合之前复位的话,被切割的物品还是毫发无损的。不过重点不是这个,羿明也会,从警察局后门出来的时候就是将铁链的空间触摸切割开,之后再重新复位,这样就能不造成任何破坏而通过那条死路。真正的重点在于,使用这种异能的人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看来我需要联系一个人呢……不对,是等待一个人来联系我。”
羿明拐进一条死胡同,这条狭窄的路上只有一个破旧的电话亭和一张满是灰尘的椅子。羿明走到椅子跟前,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平静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早上换下来的白色手套。
“爱,全身打湿一定不太舒服吧?现在没人了,把白色这件换上吧?”羿明把左手举到自己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会小心不碰到你的身体的,不过碰到了也没关系吧?”
这种情侣之间的对话由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出来显得格外地令人反胃,可是羿明那认真的表情,就像是真的在和自己的女朋友交流一样,没有半点的不自然。左手的手套被轻轻地取下,露出了洁白而纤细的手指。这只左手晶莹剔透,妙曼优雅,就像细心雕琢过的上等白玉一样美丽,明显和手腕之上的那条肤色略深手臂格格不入。准确地说,那只左手应该是移植到已经残缺的左臂上去的,手腕上那道深深的伤痕就是鲜明的分割线,证明着这具躯体并不是这只左手的主人。羿明小心翼翼地重新套好白色的手套,将那一手的美丽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铃——铃——铃——
羿明毫不意外地抬起头看,看向右手旁不远处的电话亭,又回过头来,对着左手轻声说道:“有点正事要办咯,爱要保持安静,别被对方发现了好吗?”
说完,羿明把左手放进口袋里,起身去接电话,突然肩膀传来一股沉沉的力量,不知被谁给用力地按住了。他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张清纯脱俗、不染一丝媚气的脸正带着一点点严正的神色对着自己。
“你是……”羿明摆出一丝普通的淡笑。
“我叫匡筱怡,是个自由撰稿人。请问我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听到这句话,羿明的心情顿时坠入谷底。
啧,被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