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两日,楚楚到诗婷这里走动,诗婷正想法把玉儿支到府外去办事,自从玉儿被调到诗婷屋里,诗婷就常找各种借口不让她呆在屋里。
玉儿走后,楚楚把她和魏睿言分析的结果告诉了诗婷,诗婷听了却很平静,只是淡淡地说,“命里有时终须有。”
“那我们要不要去告诉爹爹?”楚楚又追问。诗婷只是摇了摇头,便又开始低头绣花,楚楚知道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楚楚离开了诗婷屋,思忖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周子方,说了又不能怎样,可不说又憋得慌。直到晚上,楚楚也没有想好,不过周子方也没有给楚楚说的机会。
他压根就还没回府。
楚楚突然发觉,周子方好像很久没有出现在周府里了,每日早出晚归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样子,只听说是有什么重要的案子在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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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楚楚起床时惊觉连稀稀拉拉的蝉鸣也已经听不到了,也不知是今天刚没的还是已经停了好几日了。
楚楚算了算日子,已经八月廿四了。
周若谷上午出门前拿了一枚平时不离身的花钱给楚楚,说是穗子坏了,请楚楚换一根穿上。并且很急要,因为后天就要动身去武当山了。
这是一枚山鬼八卦花钱,一面是八卦符配上卦文,另一面是咒文,是诗婷跟大夫人找道长开了光的,周子方在外读书时一直带着辟邪。楚楚知道这东西要紧,就连忙找了个半成品的平安结配上,不出一天就可以重新戴上了。
周若谷对楚楚的手艺非常放心,又对她说:“我不急这几个时辰,你慢慢地做就是。我先出趟门,明日里我来取就行。”
楚楚却说:“这辟邪的物件最好都不要离身。不过,你若是事情紧急就去吧,今晚回来我就给你做好。”
周若谷听了不禁心口暖暖的,抢上一步握着楚楚的手柔声说:“楚楚你果然还是对我好的。”
楚楚见他又要旧事重提,抽出了手来冷冷说道:“我当你是哥哥才对你好,你若不要这份好,就把花钱拿回去吧。你去自己找根红线随便穿上,横竖也能系住。”
周若谷见她恼了,忙赔不是说:“好妹妹,哥哥又犯了糊涂,以后我再也不说这话了。你能好好地对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表情却完全不是这回事,又委屈又难过。周若谷也着实委屈,分明他也是风度翩翩的少爷,从小跟楚楚青梅竹马地长大,如今又秋闱得意,说媒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可偏偏楚楚就是看不上他。周若谷也有些闹不明白楚楚的心意,平日里楚楚也对他挺好,聊天说事嬉笑打闹,怎样都成。但只要他稍稍提起自己对她的心意,楚楚就立刻冷下脸来,等周若谷不再提起,楚楚又可以立刻极自然地和他聊天说事嬉笑打闹。
周若谷觉总得,这分分明明是欲擒故纵,可等他靠近以后又发现每次都扑了个空。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周若谷又赖在楚楚屋里坐了一会儿,见楚楚不再搭理他,便讪讪地找敖会云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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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谷跟敖会云两个出了门来到街上没走多久,刚要从小巷抄捷径,就发现敖会云的小厮阿钦神色有异,总是左顾右盼。周若谷于是打趣他:“阿钦莫非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的丫头?怎么这样贼眉鼠眼的?”
阿钦却全然不笑,一脸严肃地压低声音说:“少爷、若谷少爷,阿钦觉得有人在跟踪咱们。”见两位少爷同时皱起了眉头,阿钦顿了顿,然后继续说,“而且是两拨。”
周若谷知道,阿钦是会一点武功的,如今他这样紧张,看来他也自认无法保全到三个人。周若谷奇怪地望着敖会云,敖会云也低着头思考着,似是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跟踪自己。周若谷回头看了看,他们三人已经走到巷子深处,离街道已经比较远,这个时候掉头不如往前走,走到大路上就是闹市了。于是周若谷拉着敖会云大步朝前走去,越走越急,差一点小跑起来。
就在他们主仆四人快走出巷子时,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黑衣人来,前后夹住了四人。阿钦和探梅立刻护着两位少爷靠着墙,他们自己向外挡着,两人和墙形成一个圈子包住周若谷和敖会云。探梅显得十分紧张,伸开双手像母鸡一样挡着,眼神却不停地飘着。阿钦则沉稳多了,从腰间摸出一条软鞭就向最近一个黑衣人抖去。
周若谷他们主仆四人中,只有阿钦会武功。又因为在这样的小巷里鞭子的威力本来便大打折扣,对方早有准备地一律用了匕首,局势很快就一边倒了。
阿钦和两三个黑衣人正扭打在一起,这边探梅也不甘示弱地拦腰抱住一名冲上来的黑衣人往墙上撞去。可黑衣人却只用匕首手柄在他后颈上一击,探梅就立刻软了下去。周若谷忙想扑上去扶助探梅,阿钦赶紧上来缠住这名黑衣人,一时间捉襟见肘,黑上的衣服被划开长长的一到口子。
敖会云惊异地发现这些黑衣人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此时他已经被挤在了巷子的另一头,一副被晾在一旁观战的感觉。阿钦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可他此时来不及思考,唯有认认真真地见招拆招,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就沁出了汗珠。
周若谷见探梅一上来就给这些恶人打晕了,不由得红了眼,举起拳头要揍人。敖会云想上前拉住他,奈何被黑衣人和阿钦混战的身影挡住。
几个黑衣人看阿钦一人对付好几个却不见他败象大露,也着急起来,其中一名黑衣人突然握着匕首一个转身刺向周若谷。这个举动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其他的黑衣人们,都吃了一惊。
敖会云也顾不上危险,扒开挡在面前的黑衣人就冲过去,肩上登时被匕首划开了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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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了小巷的宁静,却不是周若谷的。
紧接着,敖会云就听见什么东西滚落一地的声音,以及周若谷的惊呼声:“玉儿!”
原来阿钦之前所说的第二拨人,竟是玉儿。
阿钦听见周若谷没事,便放下心来,对于他来说,责任只是保护敖会云和周若谷而已。刺向周若谷的黑衣人此时正背对着阿钦,破绽毕露,阿钦一抖鞭子,那人便脑浆迸裂。可同时阿钦右手也被划伤,立即被缴了鞭子。
一名黑衣人缠住失去武器的阿钦,其他几人立即抬起瘫坐在地上抱着玉儿的周若谷,翻过围墙跳进另一面的巷子里去了。
阿钦见状也立即翻上围墙,奈何被黑衣人缠住,两个人一边扭打一边追。
敖会云上前查看玉儿的伤势,玉儿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敖会云如今没时间思考玉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果不是她,如今这把匕首就应该在周若谷的身上。一念及此,敖会云不由得后怕起来,背上不由自主地起了冷汗。
这时,方才被击昏的探梅悠悠醒转来,却看见玉儿倒在敖会云怀里,气息极微,周围散落了一地的香梨和一只竹篮,探梅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敖会云看了看他说:“探梅,若谷被劫走了,你快去衙门通知周老爷!”探梅原还想问玉儿,却听说少爷被抓了,更吃了一惊,连忙踉踉跄跄地往县衙跑。
玉儿痛苦地闭着眼,嘴唇已经苍白,匕首周围已经慢慢地渗出血来。敖会云将她打横抱起,玉儿却痛苦地摇摇头:“少爷……”
敖会云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保证你的少爷不会有事的。”那些黑衣人并没有杀了周若谷,而是劫走了他,证明此时他还不会有危险,这样就好办多了。
玉儿又指了指地上散落的香梨,敖会云轻轻地、温柔地对她说:“一会儿我遣别人来收拾,我先带你去医馆。”玉儿听了乖乖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敖会云只觉得玉儿的面色泛起了一阵潮红。玉儿闭着眼,在敖会云的怀里显得特别娇小可怜,她嘟着嘴轻轻地、好似自言自语一样地说:“能为大少爷而死,玉儿很满足……”
敖会云很明显地感到自己颤动了一下,他觉得鼻子有点酸,“玉儿,不要乱讲,我们很快就到医馆了。”
玉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敖公子……玉儿若是说了什么让您生气的话,您只当没听见……”玉儿并没有留下时间给敖会云插话,她只是说得更轻了,“敖公子,您对我家少爷的好,玉儿看在眼里。只希望您能一直陪在我家少爷身边,照顾他、对他好,那样,玉儿就好像亲自陪伴着少爷一样了……”
敖会云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整张脸扭曲在一起,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来,流进鼻子和嘴巴:“玉儿,再坚持一会儿……若谷他,此刻定在担心你……”
玉儿听见敖会云的话,脸上舒展开了幸福的笑容,好像慢慢绽放的昙花,美丽,而稍纵即逝。
玉儿提高了声音,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对敖会云说:“玉儿……爱少爷……玉儿……玉儿的名字是……梁、小、玉……”
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香消玉殒……
敖会云不知道玉儿是从何时开始爱上周若谷的。这种爱非常卑微,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奢望,甚至什么都不曾表示。他是堂堂周府少爷,而自己则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丫鬟玉儿。她只要远远的仰望着周若谷,就能觉得满足。但是,在这一刻,玉儿不再觉得自己卑微和低贱。因为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心爱的人儿的性命。现在,她有充分的理由告诉周若谷这句话:“玉儿的名字是梁小玉”。她不用再仰望着他了,他们现在是平等的了,因为梁小玉救了周若谷一命!
梁小玉可以为了周若谷去死,而她所求的,不过是周若谷能记住她的原名,能在坟前喊她“小玉”。
她这样轰轰烈烈地为爱而死了,周若谷应该会记得她一辈子吧……敖会云透过朦胧的泪眼,好像看见玉儿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