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总是温暖而明朗的。温暖而明朗的阳光会让人忘记阴霾,忘记隐藏在阴霾中的失落和感伤。
邢齐已爬上山顶。鹊鸣山的山顶并不大,但爬上之后,心中就会突然升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山顶有风,风中有木叶的清香和芬芳的花香。
风中还有一种香,一种使人闻后,突然感到自己仿佛已三天三夜都没有吃过一粒米的香。饭香。
饭香使人馋,人闻了之后,肚子就不免会打鼓。
邢齐的肚子就已打鼓。
他不但肚子打鼓,他的心也在打鼓。他突然知道了天风六鬼在哪里。
天风六鬼,醉鬼杜小康,无酒断肠;睡鬼张床,乾坤为梦;饿鬼李乞山,不吃自己;白鬼范阳,杀气明藏;无鬼崔算,不做神仙;艳鬼田杏儿,颠倒众生。
饿鬼李乞山,一天十八餐。李乞山除了吃饭,还会做饭,否则他一天十八餐会有十七餐在吃自己。
据说李乞山做饭的水平之高,连他自己都佩服至极。在他做的饭前,甚至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都会垂涎三尺。
神仙垂涎三尺会是什么样子,邢齐没有见过,但他已见到他自己垂涎三尺的样子。
他现在就已垂涎三尺,因为他现在就在李乞山做的饭菜前。
饿鬼李乞山果然是个饿鬼,他已吃了十八碗饭,吃了三只鸡、二条鱼、一大盘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和二十个蛋,但他却还是在吃,还是在拼命的吃,就像他已三天三夜没有吃过一粒米。
醉鬼杜小康似已醉了,醉得伏倒在桌子上,身下压着几张盘子几只碗,但他的酒葫芦却还塞在嘴里,还能听到一口口酒流进他肚子里的声音。
白鬼范阳无一不白,脸白、发白、牙白、衣白、手白、袜白、鞋白,甚至连他坐的椅子都是白的。但这种白中却透着一股冰冷,一股冻彻骨髓的冰冷,冰冷如白雪、冰冷如白冰、冰冷如白铁。
无鬼崔算不知在算什么,凝眉闭目,手指似掐似捏,嘴唇蠕动不停,却又不发出声音。
艳鬼田杏儿艳如桃花,艳如香杏,却又比桃花还艳,比香杏更艳。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艳,因为这种艳在每个人的眼中都不同。它就像一个饿极的人看到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一个爱花的人等到了他最期盼的花开;一个爱酒的人正准备喝手中的那杯百年陈酿;一个爱书的人打开了他最爱的书。
天风六鬼只有五鬼,睡鬼张床应该在床上,乾坤为梦,梦为乾坤,梦外已不是乾坤。
邢齐站在山洞口,看着那张石桌,看着石桌旁的五鬼。他已看了很久,他也确信五鬼已看到了他,可是却没有人理他,仿佛他眼前根本没有人,又仿佛五鬼眼前根本没有他。
他又看了一会儿,终于一抱拳道:“晚辈邢齐,奉……”
正吃的饿鬼口中含着一口饭道:“吃!”
正喝的醉鬼口中含着一口酒道:“喝!”
正算的无鬼闭着眼道:“算!”
冰冷的白鬼冰冷的道:“打!”
饿鬼的吃,醉鬼的喝,无鬼的算,白鬼的打,艳鬼的是什么?
艳鬼没有说,幸好她没有说,有些事情不说岂非比说出来更有趣?
可艳鬼虽没说,却已在做,有些事情也本就只能做,不能说的。
艳鬼在做,她已从桌旁站起,然后她的双臂扬起。她的双臂一扬起,她那宽大而柔软的衣袖就滑落到了肩头。
衣袖滑落,她那两条白玉般丰美而柔软的粉臂就裸露了出来。
然后她将双臂轻轻曲收,轻扶脸颊,双眼中一股柔若无波的春水荡出,荡向邢齐,口中娇若无力地道:“我美不美?”
邢齐看着艳鬼,突然感到混身如立在了火中般的燥热,头上已有汗珠滚动。他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局促地道:“晚辈、晚辈,奉……”
“吃!”邢齐突然听到一声暴喝,跟着便见一团黑影向他面门打来。他急伸手去接,接在手中,感到手中一阵湿滑油腻,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只鸡腿。
此时,却听饿鬼怒喝道:“我饿鬼虽是饿鬼,但见到陌生之人,还是要分一些食物给他的,否则饿鬼岂不成了天下第一贪吃之人!”
邢齐听了这句话,正觉好笑,这实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之词。
可他还未笑出,却听饿鬼又怒喝道:“怎么?你不吃?难道你真的要我成为天下第一贪吃之人?”
邢齐忙陪笑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现在就吃!”说着,他将手中的鸡腿正要往嘴里送。却见一道水箭向他面门射来。并在这水箭之后,一个怪笑的声音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请君共消万古愁!”
听到这声音,邢齐已知这水箭应是醉鬼所发出的酒箭。他本不善饮,正要躲避,却觉躲避似是不妥,可不躲又该怎么办?
他突然急中生智,大如意法随心而动,他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圈一点,那道射来的三尺多长的酒箭,在他这一圈一点之下,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滚圆的晶莹剔透的酒球。
他将这酒球接在手中,在手中转了两转,笑着道:“晚辈多谢前辈赐酒!”
“好!”醉鬼突然直起了身子,一双怪眼翻起,瞪着邢齐笑道:“如此饮酒之法,醉鬼还是第一次见,当饮三百杯!”
邢齐正要作答,却听无鬼一字字缓慢而清淅地道:“无物无我无相,算阴算阳算伤!小友可将生辰八字报一报,老夫为你算上一卦!”
邢齐道:“晚辈,晚辈……!”他话语有些迟疑。
“你是不愿算?还是不相信老夫的算术?”无鬼又一字字道。
邢齐苦笑道:“晚辈愿算!”
“你既是愿算,就一定是不相信老夫的算术了?”无鬼道。
“晚辈也相信!”
“那你为何吞吞吐吐,不报自己的生辰八字?”
“晚辈也想报!”邢齐苦笑着道:“只可惜晚辈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一个人岂有不知自己生辰八字之理!看来你是在愚弄老夫!”无鬼突然冷冷地道。
邢齐正要解释,突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不必算了!”
“为什么?”无鬼问道。
“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死人是不必算卦的!”冰冷的声音又道。
“你要杀了他?”无鬼又问道。
“不错!”
“错”音入耳,邢齐突然看到一道白影闪电般向自己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