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洲有一个习俗,凡男子到六岁,就当择师以从,分为授业,授艺,授道三类,寻常人家只有授业老师(主要是传授渔樵耕猎等生存技能),一些世族除了有授业老师,还特请授艺老师(主要是传授琴棋书画等技能),而诸侯王公则可以为孩子选择授道老师(主要传授武学,术阵,史智等)。
虽然远离了岚都,但是有羽凌儿,宋贤,宋清儿作伴,姬烨也少些了大人们的忧愁,闲暇的时候,姬烨就喜欢走出学院,看着蓝天,看着飞鸟,独自发呆,打小没有母亲,由于父亲病重,他和姐姐就被交给了羽苒(姬烨的母亲,羽墨的妹妹)的贴身丫鬟芮嬷嬷照料,以前在岚都时王叔姬凯时不时的都会来看望他们,而现在已经半年没有王叔的消息了:“难道王叔忘记我和姐姐了吗?”
这天,当姬烨带着羽凌儿,坐在树枝头像往常一样看着天上的白云发呆,不远处发出了一阵阵喧闹声,当他顺着声音望去,不由得一楞,几个官差押着十来个徙徒(注释3:一般是一些遭贬为奴隶的世族子弟和家眷),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少年,上身剩下的几片碎布嵌在胸前,肩上,背上露出条条鞭痕,黑血浸泡着原本已经结疤的皮肉,爬满了蛆虫,让人一看想呕吐,腰间系着一根藤草编成的细绳,深深的陷到了肉里面,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来。
“张大哥,他怕是活不成了,胤大人平日和老爷关系不错,若非胤大人老爷我们也不可能谋取到这份得以温饱的差事,每次胤大人来,对我们兄弟都挺客气,虽然不知为什么老爷会让我们押他们去河东牧场,可毕竟是一个小孩子,你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不得已才谋这碗饭,看着他那样我于心不忍,要不我们放了他,让他自生自灭去,怎么样?”
“是啊,大哥,这一路走来已经死了四十多人了,早在出开江郡的时候,大伙都认为他活不了了,没想到这小子命真硬,想必是有河洛神在护佑,而且这一路走来,我每次看那小孩的眼神,总觉得心里发慌,你看他受刑以来都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居然还能站着走路……”
“兄弟们说的是,我也这样想过,说来惭愧,胤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他的家人却……”领头的那个官差扭过脸,偷偷的抹了抹眼泪。“可是到不了河东牧场,你我的饭碗……,一家老小可就指望着这份差事换点油盐,你们说我能咋办?”
领头的官差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哥,要不我们解下藤绳,就说在路上已经死了,上面看到想必也不会因一个小孩子而太在意,何况这绳上满是发臭的血肉,大家兄弟都口径一致,不怕上面不信?”
“兄弟们意见如何?”领头官差看了看手下的这六个人。
“全听大哥安排,保证不说出去”官差们齐齐答道。
“那好,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我们也算是积了一份阴德,胤大人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若是有谁不小心说了出去,我定不会饶了他,李三,你去解下绳子,留一壶水,放了那孩子!”
“姬烨,官差已经走远了,我们过去看看”羽凌儿拉着姬烨的手,忽的从树枝上跳了下去。“凌儿,等等,前面好像有人过来了,我听见有马蹄声”姬烨一把拉回羽凌儿,躲进身旁灌木从中。
只见两骑马少年,催促着马一直向前追赶,可能是跑了许久的路,马的嘴角都已经泛起白的口沫了,突然一匹马停了下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将年幼点的少年摔到了地上,另外一个少年停了下来,关切的扶起他:“此去沫城不远,我们去换点口粮,顺便为你换匹马,然后再赶路”“我们追了有半旬了吧,昨天路过小镇的时候,哥也已经打听到我们要救的人,就在前面,不如你先去追赶,我去市集换匹快马,来追你?”“那样也好,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不能让线索断了”说完翻身上马。
“尚高,那边草丛中好像有血迹,躺着一个人,看身形有点像是胤仁”年幼的少年猛的跳起来,一个跃身,生生的挡住了的马匹去路。
“嘘……”已经跨出去一丈远的马停了下来“觞鹊,快过去看看”“哥,真是胤仁,我们终于追上了!”觞鹊抱起躺在地上的胤仁,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胤仁醒醒,快醒醒,觞鹊,你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家,伤得这么重,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赶快去找医生,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好的,哥,我马上就去”话音未落,人已经跃出三丈开外。
“顺便带点止血草回来……”尚高抱着胤仁小心翼翼的揩拭着伤口上沾着的一些小石砾,望着消失在灌木从中觞鹊,哽咽的说道。
“是谁?出来,再不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尚高警觉的盯着灌丛。
“姬烨,不好,我们被发现了”羽凌儿立起身子,打量着尚高,手中攥着一根顺手抓起的石块。
姬烨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展开双臂,护着羽凌儿身前“凌儿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
”尚高见眼前只是两个和自己一般大小小孩子,警戒的心稍微松弛下来,看着满是勇气的姬烨笑了笑:“附近有没有什么医馆,我朋友急需……”“城里有医馆,但是在城南,比较远,这伤清儿她爹爹能治,凌儿我记得上次我们在书房外看见宋伯伯在给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疗伤,对吧”姬烨向羽凌儿求证道。
“能带我朋友去吗?”尚高放下怀中的胤仁,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满眼充满激动与伤悲的泪水:“求你了,我朋友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怕真的熬不过今天”
“凌儿,我们就帮帮吧,宋伯伯常说‘怀仁之心,泽被天下、助人为乐,心神自怡’,你看他身上这么重的伤”姬烨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胤仁。
“嗯,你说了算,宋伯伯平时最听你的了,你去求宋伯伯应该没问题”羽凌儿点头道。“谢谢,谢谢,谢谢……”尚高激动的不停的磕头。“烦劳两位帮忙照顾,我去去就回”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羽凌儿拿起胤仁身边的水壶,将水一滴一滴的抹在胤仁干裂的嘴唇上“姬烨,来帮我一下,把他扶起来,我们给他喂点水吧”少顷,四个少年飞一般的跑了过来,其中一人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直接朝姬烨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姬烨,羽凌儿轮起手中的石块正欲砸下去。
“凌儿,别,这是我在岚都的朋友,习闵”姬烨赶忙阻止道。
“习闵参见世子,不对,参见待政王,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习闵拉着身边的一个少年跪下,另外尚高和觞鹊稍微迟疑了一下,也猛的跪了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刚才不知是待政王阁下,言语若有不恭,还请宽宥”尚高紧张的说道。
“大家别这样拘谨,叫我姬烨就是,如果觉得不习惯,叫我世子也行”姬烨走上前去扶起习闵,对众人说道。“习闵,你不是陪习伯伯在岚都吗,怎么来了沫城,还有地上这个人是谁,我看你们很关切的样子”姬烨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胤仁。
“世子还记得当初在华阳殿撞柱而死的太祝胤祝吗,他就是胤太祝的长孙,和我一起修习武艺,奉我父亲令,我们一路追来,知其父亲,母亲,弟弟都已经在出开江郡就被杀了……”习闵哽咽的说道。“这是尹祗,太史长吏尹瑾是他大伯,这位是尚高,这位是觞鹊,都是我的结拜兄弟”习闵一一介绍到。
后来被大陆史学家称为“沫城五人众”的习闵、尹祗、尚高、觞鹊、胤仁和焱烈帝就这样完成了史诗性第一次见面。
据《河洛-炎本纪》记载,习闵活跃于九原会战,后为骠骑将军,与宋贤一起在墒洲练兵;尹祗、尚高、觞鹊活跃于潞洲征伐战,后尚高为中尉(主宫廷护卫),尹祗为少礼(主宫廷祭祀),觞鹊为司仪(主外交);胤仁活跃于垲洲之战,为车骑将军,率领著名的“红马义从”一举击破了不可一世的霸王骑,焱文帝时期被封为太尉。
夜阑深袭,沿青石板路走向沫城尽头,那里是衍国诸侯国衙,衍国世族以衍国公辛璞为主,其次为陈、王、朱三姓,相传神誉大战时期东南三郡为昭公封地,昭公门下有辛、陈、王、朱四门客,后昭公子孙不能守其土,将本地职守之责交给了已经发展成四大家族之一的辛家管理,到寅朝末年,辛家与姬家结为互信同盟,后岚洲统一,岚王姬沅遵约定,赐辛璞为异姓诸侯,统御东南沿海三郡之地,坐享渔盐之利,经过几十年发展已经逐渐壮大,所以整个沫城虽说是诸侯城,但就其宏伟气势不亚于岚圳城。
自从姬烨随宋璇来到沫城,衍公辛璞自是每三日来拜稽一次,这日衍公再至,说是为待政王觅得一师,姓周,字仲生,生得相貌魁梧,精神俊爽,博通文典,淹贯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且熟悉山川地理,兵戈阵法,可为帝王师。宋璇与其交谈后,欣然鼓掌道:“一个泥人一个魂,两个泥人两条心,神誉已识真君主,自有冥灵做引灯,七百年家国,潞州始梦……”周仲生笑而不语,从此担任起姬烨的授道恩师,宋璇亦将习闵、尹祗、尚高、觞鹊、胤仁五人安排到姬烨身边伴读。
随着年龄的增长,羽凌儿和姬烨之间有了少许默契,也有了少许隔膜,倒是宋清儿,依然如旧把大傻瓜,大笨蛋挂在嘴边,每当这时候姬洳,宋贤都会出来把以前岚都神誉学院姬烨的糗事说给羽凌儿听,笑得羽凌儿前俯后仰。从岚都传来消息说王叔姬玄以先王崩澜国不礼,代王伐不礼,吞并了澜国,将派来使请宋璇携待政王返回岚都,被宋璇以世子年幼,尚不能执政为由婉言拒绝,于是姬玄更加肆无忌惮,有废王自立之意。另一方面,姬烨每次面对胤仁都会觉得心中愧疚,胤祝撞柱而亡的情形历历在目,他恨自己的无能,恨王叔的跋扈,恨满朝臣子的默不作声,恨那些甘做鹰犬的人,可是他真的无能为力,一向活泼的他开始变得深沉起来,以至于宋清儿每次都跟他抱怨他都只得唉声叹气,每当这时候羽凌儿都会静静的拉走清儿,留下姬烨独自一个人,在姬烨的心中,好希望羽凌儿能陪他聊聊,把自己心里想的全告诉给羽凌儿,可是他不能,不能那样做,为君者当承担责任,何况他也不想让羽凌儿为自己太担心。静下来的时候他就拿出父王留下的玉佩,殷红的玉佩上清晰可见“真隆”两字,倒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红的面积稍微宽了些,只是不知道为何父王不让拿给别人看,这一直让姬烨觉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