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映着浩浩荡荡的的南阳湖面,微风吹过湖边绵延数百里的芦苇丛惊起几只野鸭,湖边摆渡的船夫哼着歌儿把船靠在岸边,竟是乱世中一片祥和安乐的景象。
黑压压的芦苇丛里隐隐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听到一个少年稚嫩的声音道:“文伯伯卖了鱼儿你要领我去听说话的,孙伯伯说今晚就讲到‘君臣龙虎会、薛礼救驾’这段戏了。”
“好,今晚卖了鱼,给你买块糖饼让你好好地听一下孙老头的《薛仁贵征东》。”另一个满是宠溺的声音答道,“不过儒儿,明日要早起习武呀,要不小心挨板子啦!”
那个少年喜道:“知道了,不过那套砍蛇剑法只有最后三式总是不得要领,文伯伯一定要再演给我看看才行。”
“哈哈哈……就依你……”一阵欢快豪爽的笑声蓦然响起,惊得刚刚归巢的水鸟扑打着慌乱叫着飞上天空。“将军三箭定天山,十万凯歌入汉关,儒儿今晚咱爷俩就去听薛礼报国立功去!”
“那个将军就是指薛礼吗?三箭就能射住一座山好厉害呀,文伯伯你能行吗?”少年疑惑道。
“咳,你文伯伯是不行的,不过你父亲应该可以……”那汉子声音中似乎带了一缕莫名的悲哀。
“啊,文伯伯我父亲是谁?他也是位将军吗?您快告诉我呀。”少年急道。
那汉子似乎慌了,掩饰道:“快点去卖鱼了,万一酒家今晚买足了鱼,明早不新鲜了再卖就卖不上好价了……”
一问一答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那少年似乎还在喋喋不休的问着……
谷亭是南阳湖畔的一个小镇,归河南道郓州府管辖,由于地处漕运要冲,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小镇上客栈、酒肆、乃至青楼瓦舍的生意都很兴旺。酒肆里喝茶品酒的客人往往喜欢叫上卖艺的说段书、唱首曲,唱曲的多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说话的就以年老落魄的文士居多了。每到华灯初上时,镇上八方酒楼里的伙计往往会招呼来孙老头给大家说上一段话吸引了大量听众把大厅里挤的满满的,倒也让酒楼的生意比别处好了很多。
今晚把鱼儿卖上好价钱的那爷俩正挤在人群里,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位身着宽袍长袖的有耳顺年纪的清癯文士说话。
就听他敲了手里的快板一下,说道:“雪花鬃飞跳养军山应梦臣得救真命主,话说盖苏文逼迫大唐天子写那血表降书。贞观天子龙目下泪,暗叫道:“诸位王兄御侄,感你们个个赤胆忠心与朕打成这座锦绣江山,那知今日撞见盖苏文立逼血表,非是寡人不义,也叫出于无奈,今日写了血表,永无君臣会面之日了。”这道血表原觉难写,指头咬破鲜血淋淋,实难落实,高叫一声:“有人救得唐天子,愿把江山平半分;谁人救得李世民,你做君来我做臣。”只把这二句高叫。
盖苏文呼呼冷笑说:“唐童快写!这里乃我邦绝地,就有人来,也是本帅麾下之将,焉有你的人马兵将到来?凭你叫破什么,总总无人来救。”一边逼他写血表,天子不肯写,叫救在海滩,逼勒不外,谁人来救,我且慢表。
那文士许是口渴了,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大唐天子有真龙护身自然不可能就此殒命。正是:唐王原是真天子,自有天神相救来。
却说薛仁贵在藏军洞中见宝马焦躁不安,便跨身上马想溜溜马匹,谁知那马四蹄发开,望山路中拼命的跑了。薛仁贵拼命想勒住宝马,那马却越跑越快。跑得腾云飞舞一般,好似神鬼在此护送,逢山冲山,逢树过树,不管好歹的跑法,冲过十有余个山头,到一座平高的山峰上住了。
底下有人叫:“谁人救得唐天子,锦绣江山平半分;有人救得李世民,你做君来我做臣。”那薛仁贵吓得魂不在身,连忙望山脚下看时,只见一个戴冲天翅龙冠穿黄绞绣袍的,把指头咬破,只听叫这二句,住马写血字,马足陷住沙泥。仁贵见不曾见了朝廷,谅来那人必是大唐天子,不知因何在此海滩泥上。又见岸上一人,高挑雉尾,面如青靛,手执铜刀,却也认得是盖苏文,暗想:“原来天子有难,我这骑马有些灵慧,跑到此山。马阿!你有救驾之心,难道我倒无辅唐之意?如今要下此山又无路道,高有数十丈,打从那里下去?”
坐下马又乱叫乱跳纵起,好象要跨下的意思,惊得仁贵魂不在身,把马扣住说:“这个使不得,纵下去岂不要跌死了?也罢!畜生尚然如此,为人反不如它?或者洪福齐天,靠神明保祐,纵下去安然无事。若然陛下命该已绝,唐室江山被番人该应灭夺,我同你死在山脚底下跌为肉酱,在阴司也得瞑目,快纵下去!”把马一带,四蹄一蹬,望山脚下好似神鬼抬下去一般,公然无事。薛仁贵在马上晃也不晃,心中欢喜,把方天戟一举,催马下来喝声:“盖苏文你休得猖獗!不要走!”又说:“陛下不必惊慌,小臣薛仁贵来救驾也!”那唐天子抬头一看,见一穿白用戟小将,方才醒悟梦内之事,不觉龙颜大悦,叫声:“小王兄,快来救朕!小王兄,快来救朕!”盖苏文回头见了薛仁贵,吓得浑身冷汗,叫一声:“小蛮子,你破人买卖,如杀父母之仇!今唐王已入罗网,正在此逼写血表,中原花花世界十有八九到手,我邦狼主也为得天下明君,你肯降顺我主,难道缺了一家王位不成吗?”仁贵大怒道:“唗!胡说!我乃少年英雄,出身中原,有心保驾,跨海征东,岂有顺你们这班番奴?番狗,快留下首级!”苏文说:“阿唷唷,可恼,可恼!你敢前来救着唐童,本帅与你势不两立!”把马摧上一步,起一起赤铜刀,喝声:“本帅的赤铜刀来了!”
一刀直望仁贵劈面门砍将下去,仁贵把方天戟噶啷一声架开,冲锋过去,带转马来,盖苏文又是一刀剁将下来,仁贵又架在旁首。二人战到六七个回合,仁贵量起白虎鞭,喝声:“照打罢!”一鞭打下来,打在后背上,盖苏文大喊一声,口吐鲜血,伏鞍大败而走。
自此唐王与薛仁贵君臣相见,薛仁贵更是被太宗皇帝封为一字并肩王,远征高丽、突厥为大唐太平盛世立下了赫赫功勋……”
“说话不过是说些先辈奇闻聊以**而已,当今天下狼烟四起……”那文士叹息道:“众位看官近年来西北蛮夷,如回纥、突厥、女真屡犯我大唐领土,又见有五胡乱华之象,可各镇节度、统兵大将忙着称帝称霸,竟置我千万百姓于不顾,可叹可恨呀!”
这时看客间突然又一人道:“孙先生,家兄说乱世兵权过重则将领就容易称王称帝,军营之中又多是亡命之徒,但统兵将领也不会个个丧心病狂吧?难道说我中原竟没有一个爱民如子的将军元帅吗?”
孙文士看了一眼,见是年前搬到镇上的王六,长的粗眉大眼的,在镇上开了一家油坊,道:“不知尊兄在何处当差?”
王六,赶忙道:“家兄在洛阳供职,官拜校尉之职。”
孙文士一听原来其兄只是小小校尉,不过却并未因此小觑于他,略一思量道:“六年前,大梁治下洛阳城中确有一顶天立地好男儿,王子明号称大梁第一猛将一身艺业惊人,更是爱民如子每遇灾年不惜散尽家财活无数百姓,可惜好人不长命,唉……”
看官们一听天下还有这等好官,不禁哄闹着让孙文士讲一讲王子明的事迹。孙文士拗不过众人只得简单的讲了下王彦章生平事迹,毕竟几年来的事,众人大多又经历过大梁盛衰的过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着,大厅里气氛热烈起来,说到精彩处不经喝彩声不断,讲到王彦章殒命沙场,全家却被满门抄斩时叹息声,咒骂奸臣赵岩张汉杰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然而,热闹的氛围中,陪那少年前来听说话的姓文的汉子却沉默了下来,好像近年的事情远没有大唐初年薛礼征讨胡虏的事迹让人心神摇曳,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偶尔闪过的悲愤之情和脸上追忆的神色。
“文伯伯,原来除了收粮催租的恶吏天下还真的有好官呀……”那少年感叹道:“咦,文伯伯,你怎么了?”
“啊,讲到哪了?姓文的汉子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后来懵懂的问道。
那少年似乎生气他的文伯伯竟然不搭理自己,撅着小嘴,不情愿的道:“刚才孙伯伯讲到‘赵岩下令灭王子明满门,家将刘子山携孤出逃了’,孙伯伯你想什么了,刚刚人家唤您您都不答应?”那少年也有些好奇了,文伯伯遇事一向镇定自若,记得前年回纥兵前来劫掠,文伯伯抱着自己被五个士兵追到了芦苇丛里,文伯伯只花了几招就把他们毙于掌下,大气都没喘一口。不过从那以后除了教自己呼吸的法子,也让自己练习那套砍蛇剑法了,虽然,文伯伯叮嘱不要出去乱说,不过少年心里却知道恐怕自己的文伯伯比说话的孙爷爷口中说的那个家将厉害多了。
“儒儿,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王子明王彦章这个名字,死也不要忘了!”说到这里,文姓汉子的声音似乎声色俱厉了。
“啊”那少年被吓了一跳,他的文伯伯向来都是性情温和的,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儒儿,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吧。”文姓汉子说着拉起那少年就要离去。那少年也觉得文伯伯今天有些古怪,不敢再多说什么,任由他拽着匆匆走了。
夜晚的芦苇泊里黑黢黢的在月色下透着三分鬼气,几只老鸹偶尔呱呱的叫上两声此起彼伏。那文伯伯牵着少年的手正从官道上缓缓走向渡口旁边的草棚子里,嘴里讲着关于大梁朝王彦章的故事,故事从他口中说出又是别有一番风味,两个人偶尔交谈几句引得少年咯咯发笑。
沿湖岸边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嗒……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转眼间就隐约望见一身着黑衣的四十来许的壮年汉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如一溜烟跑到眼前了。姓文的汉子急急拉着那叫儒儿的少年避到道边,由于中原战乱频仍,民间别说马匹,连个骡子都很少见到,能够骑乘的东西也就只有毛驴了。此时咋问马蹄声迅速避到道边正是平民百姓的正常反应。
可谁想这骑士到的近前一勒马缰,胯下宝马滴溜溜一声长嘶,双蹄腾空竟然停了下来,就见那马上壮士神色似有些急切,双手一匆匆抱拳,道:“这位大哥请问湖畔有渡船没有?在下急需到北岸去,价钱好商量。”
文姓汉子看了一眼那壮士,心下不禁感叹:“看来是有急事了。”但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儒儿道:“这位壮士现在天色已晚,夜间行船危险太大,况且艄公都已归家,不如先到镇上客栈稍作歇息明日再起程如何?”
那壮士略一思索,道:“敢问这位大哥可是湖上艄公?”
文姓汉子连忙道:“不敢,在下湖上捕鱼为生。”
“那可否请大哥载我过河?在下愿付双倍船资。”那壮士满脸喜色道,说着跃下马来。
文姓汉子稍一犹豫道:“这位壮士,不是在下不肯在你过河,只是船太小,载的了人却运不得马……”
那壮士满脸肉痛之色,咬了咬牙,决然道:“不妨,在下愿先把马儿寄存在此,大哥代为照料就是,来日取马另行相谢。”话说这位壮士乃是泰山派岱岳五子之一的青岱子赵武峰,在江湖上堪称一流高手,此次下山游历行侠仗义,行至汗水河畔下一个叫马家寨的村子边遇见两帮人马拼杀,隐藏一边终于探得原委,原来南阳有一惯偷从南阳千佛寺中偷出一本经书,真好手头不紧闲来翻看的时候竟然从经书的夹层中发现一部叫《唯识心经》内功心法,后来偷东西更是从未失手,一次酒后失言向汉水帮一喽啰,武林中人对武功秘籍向来是趋之若鹜。于是神偷被擒后汉水帮获得了《唯识心经》,可有了秘籍应该谁先练呢?三位当家的起了争执,最后二当家的过江龙吴海一怒之下愤而叛帮投靠了巫山六鬼,巫山六鬼已是江湖一流高手水准,但听吴海把《唯识心经》说的神乎其神也不禁心痒难耐,寻上门去索要不成于是大打出手。在巫山六鬼屠戮汉水帮人马的时候,赵武峰先一步嵌入汉水帮总坛,竟然从一尊佛像后找到了《唯识心经》,大喜之下没注意掩藏形迹,以至于被巫山六鬼一路追杀到此,此时顾惜一匹马儿可不是智者所为!
文姓汉子看了那骏马一眼,见儒儿满脸欢喜之色偷偷地抚摸了一下马的颈脖,弄的马儿摆首长嘶,便道:“那请稍等,待在下把船儿划到岸边,说着吩咐那叫儒儿的少年把马送到自家房子边,然后趟着水走到船边把船向岸上拽了过来。”
哗哗哗,船动水响间,文姓汉子已经移船靠岸,把马儿拴在湖边的柳树上打算让儒儿照看一会。赵武峰轻轻一跃跃上船头,小船微微一沉,文姓汉子撑起长船槁,就待送赵武峰过河。
小船刚刚离岸,只听岸上哒哒哒……马蹄声如骤风暴雨般响起,冲着摆渡码头就冲了过来,老远就听到:“贼子莫逃,偷了我们六侠的东西还想逃上西天吗?船家快快靠岸大爷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