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龙觉得奇怪，许燕妮在电话里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没有下文了。不就是离婚吗，怎么就急成这样？
他没有时间多想，脑子里装的全是柯立峰。
韩晓苏已经查明柯立峰的住处。柯立峰到新加坡短短一周时间换了四次宾馆，第一次住莱佛士酒店，后来又转到文华和濠景，现在住洲际酒店2028号房间。韩晓苏同时告诉丁尚龙，洲际酒店已经被新加坡警察控制。
丁尚龙想，新加坡警方已经有所行动，不知这算不算是无声的协助。
再过三天就是农历三十了，他们就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才有结果，丁尚龙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被武国岭厅长的电话打断了。武厅长在电话里告诉丁尚龙，柯立峰给董培山书记的办公室打过电话，但是没有说话。武厅长说，柯立峰此举出人意料，他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有了回头之意？
丁尚龙马上说道：“武厅长，我正要请示您，我可不可以跟柯立峰见面，或者，在电话里和他谈？”
武厅长沉吟一下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想，柯立峰也有想和组织通话的愿望，当然，不排除他企图试探虚实转移视线。这样吧，我和董书记商量一下然后告诉你。”
下午，董书记亲自打电话给丁尚龙，说：“和柯立峰见面有一定风险，我防止他狗急跳墙，我看，还是电话稳妥些，先在电话里和他周旋一下，看他是什么态度。”
丁尚龙选择了晚上和柯立峰通话，他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情绪比较稳定，也容易探出虚实。
但是冤家路窄，下午丁尚龙和楚天梅在奎英街与柯立峰迎面而遇。
柯立峰已经不是在南昆的柯立峰，他瘦了很多，眼角边的皱纹刀刻般醒目，目光虽然十分警觉但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双方都很意外，都像撞见异物一样一时作不出相应的反应。
丁尚龙和楚天梅都不想先开口，他们怕柯立峰伺机寻找借口作出什么不利于他们的事。比如，如果柯立峰大喊一声“绑架”然后朝他们扑过来，他们就会百口莫辩，新加坡警方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让他们离境。
丁尚龙想，这个世界真是千奇百怪了，警察和罪犯咫尺之隔却无从下手，就像猫和鼠，鼠见了猫无论如何也要逃命，但是眼前的这只硕鼠却毫无惧色，甚至是神情淡定地看着他和楚天梅。
就这么无声地对峙了几分钟，柯立峰先开口了：“楚检察长，丁队长，我们缘份不浅，新加坡虽然不大，但是熟人邂逅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两位为我而来，现在巧遇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丁尚龙和楚天梅都没有想到的，柯立峰竟然如此嚣张。
楚天梅说：“世界就这么大，想走出这个地球好象不太可能，从终点到起点，好多路都是徒劳的。”
柯立峰淡淡一笑说：“不必玩文字游戏，两位如果有胆量，可以马上镣铐加身。”
丁尚龙说：“柯立峰，新加坡并不是可以让所有人都逍遥自在的地方，你的自我感觉也不要太好。”
柯立峰说：“两位既然不动手，我就理解为网开一面了，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转身就走。
楚天梅说道：“柯立峰，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林静淑老师因为你险些跳楼自杀，你的女儿柯楠也差点走上绝路，可是直到现在，你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家里打，作为丈夫和父亲，你不觉得脸红吗？你就从来没想过她们母女吗？”
柯立峰回过头看着楚天梅，他的不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表情十分复杂，刚刚那种做出来的气定神闲消失不见了。
楚天梅继续说道：“我希望你抽时间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管你现在情况如何，林静淑老师都非常惦记你。”
丁尚龙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谈谈。”
柯立峰忽然冷笑一声说：“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新加坡，任何人都休想把我抓回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尚龙和楚天梅看着柯立峰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楚天梅对丁尚龙说：“你看出来没有，柯立峰是在硬撑着和我们过招儿。他熟悉新加坡法律，知道我们不敢碰他，尽管如此，他依然有着孤魂野鬼般的心虚。”
丁尚龙说：“这次偶遇给咱们提供了一些信息，一，柯立峰没有胡来是在给自己留退路，二，他底气不足，新加坡不是他最后的归宿，他在这里只是一叶浮萍。三，他的虚张声势暴露出他的胆怯。所以我觉得我们要抓住他的这些弱点和他打心理战，说服他跟我们回去。”
楚天梅一愣：“说服他跟我们回去？你这想法也太大胆了。”
丁尚龙说：“反正我们也要在这里等，为什么不两条腿走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成则成，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你刚才的心理战打得就很好，我估计，柯立峰很有可能给林静淑打电话，毕竟，他们是二十多年的夫妻。”
楚天梅说：“这不一定，柯立峰心里装的是黄敏佳和他们的私生子。柯立峰虽然受过高等教育，但骨子里还有农民的一面，他喜欢儿子。”
丁尚龙说：“黄敏佳已经抛弃了他，他应该明白和黄敏佳不过是一场梦。”
出租车刚刚驶出几百米，柯立峰就从车里下来了。他顺着原路往回走，但是已经不见了楚天梅和丁尚龙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过头来寻找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一时想不起来。
他站在街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他确实想给什么人打个电话，但是他又不知道该给谁打。不错，他脑子里装着的确实是黄敏佳，但是黄敏佳已经让他绝望。前一天晚上他打电话给黄敏佳，在电话里，他给黄敏佳描绘了一幅蓝图，他告诉黄敏佳他最后的落脚点是加拿大，他会尽快去加拿大，到那里把一切都安排好以后，希望黄敏佳有一天带着孩子到加拿大和他团聚，他对黄敏佳说，你最多被判上几年，我会在加拿大等你。
黄敏佳说：“你的设想很有诱惑力，如果我十八岁，肯定会相信这是真的。可惜我已经三十二岁，不会再做小女孩的豆芽梦了。柯立峰，忘了我吧，如果法律对我网开一面，我会找个正经男人结婚，我现在觉得过普通人的日子也挺好，两手空空的感觉是轻松，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后半生的日子，我有我的打算，你就不要再联系我了。”
什么叫世态炎凉，这就是了。
到了晚上，柯立峰辗转床帏无法入眠，他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拨打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通了的时候，他压低嗓音叫了一声静淑。
那边的林静淑好象没有听出他的声音，追问道：“你是谁？”
柯立峰沉吟片刻后问道：“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林静淑马上像遭了蜂蜇般喊道：“柯立峰，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呢！”话音未落，哭声顿起。
柯立峰鼻子一酸，这一刻，林静淑的怒骂骂出了他满腹伤感，他说：“我对不起你和楠楠，我是一个很失败的男人，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林静淑大声说道：“不晚！一点都不晚！你马上去找楚天梅和丁尚龙，跟他们回来，只要回来，你就还有生路，就算你进了监狱，就算判了死刑，我也会在你死之前去看你，天天给你送吃的，我还会找省纪委的领导安排你安乐死，因为我是你的结发之妻，虽然你没把我放在眼里，但是我有法律上的义务，黄敏佳再怎么好，她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去监狱里看你。柯立峰，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买一副棺材才用多少钱啊，你的这些钱，其实是为自己买了一张去地狱的通行证啊！”
这话说的柯立峰一惊。是啊，到现在为止，他根本找不到去往天堂的路。他也问过自己，要这么多钱干吗？
本来，他是想从香港去英国的，记得八天前，他乘RG36航班飞往英国伦敦，因为没有事先办理入境预约，也拿不出返程机票，被英国移民局判定有移民倾向而拒绝入境，毫不客气地把他遣返回出发地香港。在香港，入境事务处边检员非常奇怪地看着他，因为他刚刚离开香港不足十小时又去而复返，他们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说不出正当理由，香港入境事务处拒绝他再次进入香港。
当时，他身边的密码箱里既有美元也有港币，但是这些钱根本帮不上他的忙，金钱不是万能的，他在那一刻痛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当时觉得自己很惨，有家不能归，有国不能投，真想跳进海里把自己喂鱼。
无可奈何的他只有选择新加坡。
他知道新加坡欢迎所有游客，但是一旦口袋空空的时候，就会像乞丐一样被赶走，他带的这点钱能够维持多久？一旦两手空空又该何去何从？
在新加坡的这些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白发出来了，皱纹也越来越深，这才几天啊，就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行踪已经受到监控。他不知道监控他的是什么人，是中国警察还是新加坡警察他分不出来，这些人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朝他下手，他如惊弓之鸟般坐立不安，这种如履雷区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所以，他决定离开新加坡，到加拿大投奔他过去的合作伙伴，机票已经定好，他今天出去是想买些路上带的东西，没想到那么巧，竟然撞见了楚天梅和丁尚龙。
林静淑在电话里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柯立峰，如果你现在回来，把问题说清楚，把不义之财退还给国家，你就命不至死，我知道，很多诱惑会让人失去理智，但是所有的滋味你都已经尝过了，我相信你比我还清楚你现在的选择决定着你的结局，我林静淑虽然不懂政治，但我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你能赎罪，项上人头可保，至少，还有一个晚年在等着我们，还有天伦之乐在等着我们，柯立峰，你是个聪明人啊。”
柯立峰把手机关掉，他无法再忍受林静淑刀子般的语言，他觉得奇怪，林静淑原来不是这样，一年里说的话也不如这一个电话多。
他后悔给林静淑打电话，这女人太烦人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她的声音了。
手机虽然关了，但他还是不能入睡，眼睛看着窗外的一弯新月，设想着明天晚上他已经在加拿大了，加拿大是个更安全的地方，他要在那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