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庄宏昆和董开新的关系非同一般,两个人就像亲哥俩一样,一见面就问长问短,唠起来没有完。两个人很兴奋,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高谈阔论,一会儿哈哈大笑。张同斌看着他俩说话那种投入的样子,低声对阎成谋说:“庄宏昆今天可是遇到知音了,你看他俩说话那亲热的样子,简直是旁若无人,根本无视咱俩的存在。庄宏昆平常和人说话净挑理,反驳起人来像扔石头,句句都是硬邦邦的,我平时和他说话就怕哪句说错了,叫他损一顿。还巧了,在他面前我说话没有一次没有毛病的时候。今天可倒好,你看他那和蔼的样子,和平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你说他是不是欺负我。”庄宏昆大概看出来张同斌的情绪,回头朝他俩说:“对不起,我和开新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好多话要说,先冷落你们一会儿,你们俩先唠扯着。”说完又和董开新嘻嘻哈哈地聊了起来。
张同斌对阎成谋说:“人家不理咱,那咱就喝酒吧。”说完就给阎成谋斟酒,又对阎成谋劝酒。一来二去,阎成谋架不住张同斌这样殷勤劝诱,喝的有点上脸,他连连摆手说道:“张同斌,咱俩都是一年兵,谁也不是新兵,干什么对我那么客气?我酒量小,可架不住你这样忽悠。”
张同斌醉眼惺忪地对阎成谋说:“老谋子,你这是说哪里话。你知道吗,战友圈里,我就佩服两个人。你说是谁和谁?”
要是平常,阎成谋听了这话,肯定是给张同斌一个白眼,根本不予理睬。现在他那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笑容可掬,他“嘿嘿”地笑着温和地回答张同斌:“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说完又“嘿嘿”地笑了几声,显然是酒精起了做作用。
张同斌说:“一个是庄宏昆,一个就是‘老谋子’,你。”说着,他用手指着阎成谋。
阎成谋问道:“我?”完后连连摆手说道:“庄宏昆还差不多,我算什么,哪能和庄宏昆相提并论,我不行。”
“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好好好,行行行。你说行就行。”
“庄宏昆有才,有脑子,知识多,博古通今,《唐诗三百首》都能背下来。”
“我知道,他是通读过《唐诗三百首》。”
“能背,不信?我现在就叫他过来背给你看看。”
“不必了。在这里背唐诗,那是宣传封资修,是政治事故,别看你是当兵的,照样给你逮起来。”
张同斌瞪着两眼问阎成谋:“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说实话。”
阎成谋说:“酒后吐真言,没有假话。”
张同斌:“我问你,你和庄宏昆比誰狡猾?”
阎成谋回答这个问题,脑子很清楚,他用尖尖的声音笑着,完后指着张同斌说道:“我俩都没有你狡猾。”
张同斌见阎成谋不上当,自己也“噗哧”地笑了一下,这边忍不住笑,那边继续问道:“那你说说宏昆这次上军里学习,是不是他要有什么变化?”
阎成谋收起了笑容,说:“什么变化?”
张同斌说:“提干什么的。”
阎成谋说:“不知道。这样的事最好你还是问上面去。”
张同斌说:“咱一个大头兵,哪认识上面的人。”
阎成谋说:“三洞医院那个叫初春花的初医助,不是和你有来往吗,你怎么不问问她?”
张同斌说:“问她干什么?这件事是组织上决定的事,谁也不会知道。我的意思是叫你判断一下。”
阎成谋说:“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判断这样的是。”
张同斌一看阎成谋软硬不吃,就说:“好好好,老谋子,不说就算了,我算是服了你,你真是老奸巨猾。”
阎成谋说:“张同斌,既然咱们是老乡,我就和你说个实心话。你的心眼太窄,心里搁不住事。我知道你为宋队长的事一直对杨玉清耿耿于怀,你看着杨玉清升官你就烦躁对不对?你盼望庄宏昆提干对不对?所以关于他俩的将来,你就来套我,要我给你个答案。告诉你,庄宏昆他不一定能提干,杨玉清不见得再升不上去。这下你满意了吧。这就是我给你的答复。”
张同斌丝毫不介意阎成谋对他的粗话,探着脑袋问道:“为什么?”
阎成谋说:“为什么?不为什么。今天我喝了点酒之后,我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就说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话吗?”
张同斌问道:“什么话?”
阎成谋说:“不要说话,以免上张同斌的当。”
张同斌哈哈笑了起来,他有些自我解嘲地说:“你这小子太刁滑了。许多人说庄宏昆虽然很聪明,但是不如你狡猾,今天看来,果然如此。”
阎成谋说:“不过有一句话可以告诉你,庄宏昆这次到教导队是绝对正确的一步。庄宏昆到军里参加的那个什么研讨班,我猜想,其实就是一个培养新秀的学习班,地方上也有,叫作‘虎班’,这些人将来都是代替老干部的。上面的风向谁也看不透,弄好了青云直上,弄不好就得身败名裂。庄宏昆你看他精明过人,我告诉你在官场上他是个白痴,吃政治饭他会饿死。你没有看出来吗,庄宏昆自己有自知自明,所以他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面周旋着杨玉清,那面一闪身就躲到这里来了。怎么样,告诉你这些够多的吧,还要问我什么吗?”
张同斌说:“当然有。我再问你,杨玉清那熊玩意儿将来能怎么样?他陷害宋队长和钟连长就白陷害了,老天不报应他。”
阎成谋说:“你先把‘熊玩意儿’一词拿掉,不要老是凭感情用事;另外你‘陷害’一词用的不对,这方面你得向庄宏昆请教一下,不要滥用动词。特殊时期,你光知道造反了,文化丢的干干净净。”
张同斌说:“你少说废话。我怎么看你和庄宏昆一样,就知道教训人。我问你,我的‘陷害’一词怎么用错了,没有他的诬告,宋队长能连个一等功都立不上吗,钟连长能卷着铺盖卷回家吗?你怎么了,怎么一点正义感都没有?”
阎成谋说:“这不,你的动词又用错了。那不是诬告,顶多是个错误看法,而且上面还不认为他是观点错误,只不过是我们这么认为罢了。”
张同斌说:“就算他不是诬告,那么我问你,珍宝岛战役之后,他可是够活跃的。那么你对他他参加军里的研讨班是怎么个看法?”
阎成谋说:“真是可笑,我会有什么看法,平白无故地我去琢磨他的事干什么?我吃饱了撑的?再说,就是我有看法凭什么告诉你呀?我和你说的够多的了。”
张同斌听了阎成谋这番抢白,有些抹不开,淡淡地说:“好,老谋子,我可笑。咱们真不是一路人呢,说不到一块儿去。反正是不管怎么说,这一生,这一世,宋队长的这口气不出,我誓不为人;钟连长我不找到他,我决不罢休。我盼望珍宝岛这些战友将来当官发财,别忘了这两个人,替宋队长养活他的爹妈,替钟连长恢复名誉。”说完把脸扭了过去,不谈了。
阎成谋见张同斌动了感情,知道他又想起了珍宝岛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过分,也是有点无趣地低下了头。
那边说的正热火的庄宏昆见这面没了动静,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又想起了岛子上打仗的那些事。”接着向张同斌说道:“我说同斌,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就是个女人胎。你当班长也好几年了,管着好多战士,怎么到现在还是婆婆妈妈的。今天战友见面,你不和阎成谋好好唠唠,一个人在那里掉什么眼泪。”
阎成谋打着圆场说:“怨我,净和同斌说岛子上牺牲的战友那些事。好了,我们说旁的,你们继续说你们的吧。”
阎成谋拽过张同斌的身子说道:“我知道你心软,你讲义气。其实宋队长和钟连长的事谁都是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上。我实和你讲,这件事没有办法,这是政治需要,你懂吗?咱一个小兵能起什么作用。另外,你恨杨玉清,我很理解,这件事杨玉清也有责任,但是杨玉清确实责任不大,就是没有杨玉清的反映,也会有别的事件出现,反正是珍宝岛战役很多人都想利用,捧起一些人,打到一些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杨玉清我也看不惯,但是他确实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的人。你要恨,就去恨利用杨玉清的那些人。”
张同斌这个时候像个孩子,对阎成谋说:“我就恨杨玉清,我不管别人。他是个孩子啊,说利用就被别人利用。”
阎成谋说:“本来我不想说,看你这个样,我就说说我的主观臆断。杨玉清当然是个有毛病的人。尤其是他得志以后,更是有些洋洋得意。这点你说的对,在对待宋洪国队长和钟钟义民连长的问题上他有失误,他应该检点自己。后来他却将错就错,假戏真做,张扬起来,这就是明知故错了。这说明他是个利益熏心的人。他和庄宏昆不一样,自从参加了军里的研讨班之后,可能在心里就下了赌注。其实他是在玩走钢丝,铤而走险,他回到了团部以后,表面上红红火火,人家敬着他,让着他,不过他看出来了,团里那些老资格的人,尤其是那些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过来的那些团级干部的老家伙是看不惯他的。他心里没有底,才要拉庄宏昆入伙,用珍宝岛来这块荣誉牌匾给他的成分增加色彩。”
“那他的结果会怎么样?”
阎成谋“嗨”了一声说:“你这问的,和你是越说越多,越说越难说。这本来就是一个看不透的事,谁要是能看透这些,那不成了神仙。本来我就是望风扑影,信口开河,你还真把我当成了算命的了。好吧,我跟你说,杨玉清的将来,进监狱可能是他,当大军区政委可能也是他。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吧。”
看得出来,张同斌对阎成谋的回答感到震惊。他又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么你说庄宏昆不能走政治,那么他走军事呢?”
阎成谋说:“我实和你讲,庄宏昆就不是一个适合在部队干的人。不管政治和军事,总而言之他的脾气和秉性,都不适合他在部队发展。”
张同斌继续问道:“那么庄宏昆这次到教导队来,你看怎么样呢?”
阎成谋说:“庄宏昆这次来教导队无所谓对错,因为他没有把前途拴在部队这台战车上。庄宏昆这次来教导队是张副团长调他来的,这说明张副团长很器重他并想并想培养他,当然包括我们这些人。张副团长是因为他看到掌握这次珍宝岛战役打法的后继无人,他不放心。当然中国那么大,当兵的那么多,又不怕死,打常规战,打老毛子还是有把握的。但是要说仗打得漂亮,那可就说不准了。张副团长是怕仗打得不好,丢人。遗憾的是,……”说到这里,阎成谋偷偷地看了庄宏昆那边一眼。
张同斌催着问道:“说呀,有什么遗憾的?”
阎成谋说:“我今天怎么了,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张同斌,你是干什么的,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
张同斌说:“别罗嗦了,都说到这里了,不说也得说了。”
阎成谋说:“好,说完这一次后,以后再也不和你喝酒了,你真能缠。遗憾的是,张副团长可能在部队干不长了,我想他自己也会判断的到。他在部队这就到头了,再也提不起来了。就是让他继续当副团长,也是没有实权了。今后张副团长的出路不是上师里的战史办,就是上后留搞营建。所以,庄宏昆若是被张副团长看中的话,不一定是好事,前途不可测。”
张同斌又问:“部队为什么连张副团长这样能打仗的人都不用呢?”
阎成谋说:“我刚才不是跟你讲过了嘛,现在上面是政治斗争,会打仗顶个屁用。那些人对会打仗的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会借风使舵的政治投机分子,因为他们主要关心的是权力斗争。”
张同斌又问:“那打起仗来怎么办?”
阎成谋说:“有什么怎么办的,天塌下来不成?别说这样的小仗,就是再大一点的,用不用计谋,吃不吃亏无所谓,用人往上堆就行了。中国人多,不怕死。”
张同斌又问:“那么打起大仗来怎么办呢。”
阎成谋说“这个你问庄宏昆去,他看过《红楼梦》。好像有个叫贾探春的三小姐说像贾府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你没有听毛主席说过,中国有六亿人口,死掉一半,还有三亿呢。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同斌茫然了,他对阎成谋的话还没有完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