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就坐在他爷爷的身边,慢慢地喝着一杯茶,但是背后已经有些许汗水浸出,他真的很想让唐灵睁开眼。
月岩和唐天的爷爷唐拯曾经在同一位大师门下学习,那时候唐拯比月岩年级要小,大概和月海差不多大,月岩的天资也比唐拯好一点,当时两个人关系就很好,唐拯很习惯研究不同的魔法技术,而月岩则更喜欢在魔力方面下功夫。月岩的魔力更强,也经常指点唐拯,到后来,两个人的老师去世了,月岩和唐拯就一起在魔法师工会当过一段时间的长老,但是很快月岩不满意工会的环境,很早就离开了,去了巫师塔,但是感觉也并不理想,又离开了巫师塔,而尔后一个人修行魔法,露面很少。
大陆第一剑圣曾经同时击败三名圣魔导师,但是却没有挑战月岩。
十多年前,在唐灵还很小的时候,月岩曾经应邀来为唐灵治疗,但那时候唐灵实在太年幼了,月岩自认没法在不伤害唐灵本身的情况下治疗,至少要等到十多岁。
唐天的脸色有些阴沉,老实说他对月岩是很有些不满的,唐灵刚满十岁的时候,唐拯亲自去请他,结果老头子那时候闭关,一口气闷了三年多。
唐拯坐在大厅的主位上,双眼有些浑浊,白色的胡子留到胸口,他的个子不高,手指也有些干枯,但是一身海蓝色的法袍却显得十分整洁,脖颈上戴着一条项链,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环,镶嵌着一块差不多大小的蓝宝石。
唐天看到爷爷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他来了。月岩大师来了,随我去迎接大师。”
说着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大厅的大门,唐天也站起身来,跟在他的后面。
心城是魔法师工会的总会所在,规模自然比其他的分会要大上很多,唐天跟着爷爷刚刚走出内厅,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穿过了外厅,沿着内外厅堂相连接的楼梯上来。
月岩的身材足够高大,至少有一米九开外,比唐拯高了太多,他的白胡子很长,比唐拯的还要长不少,一身同样是蓝色的法袍却显得十分朴素,没有什么饰品,有些显瘦却并不干枯的右手抓着一根长长的法杖——那根法杖甚至比他自己还高一点,并不是那样的光滑笔直,就像一根老树干,只是顶端有一颗大大的蓝色宝石,忽闪忽灭。
他把法杖一次次杵在大理石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眼睛或许因为苍老显得有些小,但是丝毫看不见浑浊。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青年,那或许是他的随从吧。唐天悄无声息地仔细打量着月岩。
唐拯笑着迎上去,张开双臂,与月岩拥抱,月岩比他高大太多了,所以只能弯腰与他拥抱。
“大师随我进来。”唐拯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唐天和几名长老跟在两人的两侧,“大师刚刚复出,能为小女治病,老夫不胜欣喜,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喝上两杯,东海礁出产的,特意为大师准备的。”
“会长不必客气。”月岩快步走上楼梯,唐拯要走得很快才能赶上他,“如此贵重的酒老夫可是喝不起,喝茶就可以了,小姐病症实为疑难杂症,会长万不可大意。”
倒还像个样子。唐天心中默默道。
走入大厅,唐拯依旧坐回那最中心的主位,大厅两侧有许多座位,唐拯微微示意了一下,唐天坐在他的左手边,月岩则坐在他右手边的位子上。
唐天的瞳孔缩了一下,那名青年也微笑着坐在月岩旁边。一个随从也敢坐下?
这时候他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位“随从”,他穿的那并不是魔法师袍,而是一种白色的短袖扣衫,并且并没有扣扣子,里面是一件同样是白色的T恤,当然从唐天的角度来看这着实是一身怪异的打扮,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服饰,还有那双鞋,实际上那是一双球鞋,但是唐天是认不出来的,只是觉得鞋子上那来来回回缠绕的带子很怪异而已。
也是,月岩贵为圣魔导师,怎么会就这样带着一个普通随从呢?十有八九是他的弟子之类的。
侍从端上茶来,月岩接过一杯,他身边的青年也接过一杯。
“黄姨,把灵儿接上来。”唐拯示意道。于是一直在大厅边缘站立等候的侍女连忙走进大厅那一侧的走廊。
唐灵被扶了进来,走到大厅的中央,她走得很慢,比平时还慢一点,她只能听到那些人喝茶的声音,那种抿茶水的声音,其他的什么也听不到。
这时候月岩已经放下了茶杯,只有他身边那名青年还在微笑着喝茶。月岩的手抓住了法杖,并且缓缓地抬起,法杖顶端的蓝宝石轻轻点在唐灵的背脊上,唐灵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月岩闭上眼,隐隐能看见蓝色的光晕在他的指尖闪烁。
许久,他又睁开眼睛:“会长,小姐体内那股能量随着她的年龄增长,也有了极大的增长,十年以前我至少还有把握将其提取出来,现在,我也不敢保证。”
唐拯的脸色变了变,但依旧张口道:“唐拯别无他意,大师能治则治,尽力就好,若无能为力,唐拯也无多话可讲。”
月岩收回了法杖,将它拄在地上,忽然,他偏了偏头,看向身边那名青年。
唐天有些惊异——难道不是月岩的徒弟?
“大师,还望能介绍一下,这位是——”唐拯浑浊的双眼里难掩惊讶,月岩是大陆第一圣魔导师,他还要向这个人询问?
“会长,杨先生是北方一位魔法师,听闻在下要为小姐治疗,特地赶过来观摩。”月岩迟疑一下,说道。
杨梵笑着向他点了一下头。
唐天更加疑惑了,这人从外表上看,十个人里面有十个人不会认为他是一名魔法师,就算真的是,天下魔法师多了,月岩凭什么让他跟着过来?
“会长,在下虽没有十全的把握,但还是为小姐诊治一下,能成则成,若不能,也只有请会长另请高明了。”
另请?大陆第一圣魔导师治不好的病谁来治?
“那还有劳大师。”唐拯颔首道,“李涧,去为大师和小姐安排一间最好的静室,不要让人去打扰。”
一位长老起身,微微向月岩鞠躬:“大师请随我来。”侍女立刻扶起了唐灵。
他走得很慢,不是为了月岩,而是为了唐灵能够赶得上。
“杨先生。”唐拯看向杨梵,从表面上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敢问先生从哪里而来?”
“北极雪山。”杨梵笑了笑。
唐拯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知能否和老夫单独寻一处地方谈一谈?”
杨梵微笑着点点头,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魔法师工会的会长。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唐天赶忙也站起身来。
“天儿,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唐拯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肃然道。
“没关系,听听也无妨。”杨梵笑着看看唐天,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
“依先生看,小女的病情如何?”唐拯在长长的廊道里慢慢地走着,细碎的阳光透过长长的窗户照射到他的胡子上,唐天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看一眼和爷爷并肩而行的那个青年。
当然杨梵比唐拯高出太多,已经不能算是并肩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唐灵小姐不是会长的亲骨肉,我说的可对?”杨梵并没有立刻回答,这是笑着道。
“先生说的没错,的确是的。”唐拯暗暗心惊,看得出这个人很年轻,但是自己丝毫感觉不出对方比自己强还是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对的,“十多年前老夫曾到过北方,或许就离先生故乡不远,那时候北边暴风雪肆虐,风雪过后,多地受灾,农田被毁,屋舍北极雪掩埋。
“当时我在雪地里看见一个布包,灵儿被包在里面,那时候她睡得很熟,暴风雪过后,却毫发无伤,或许是风雪之后受灾人家所遗弃,于是我与我的同伴便将其收养。谁知半夜她突然醒来,当时一股毁灭魔法一般地冰雪风暴从她的身体里放出来,我的同伴全部死去了,那时候我刚刚达到圣魔导师不久,才侥幸存活下来,也是受到了不轻的伤害,灵儿自己也险些丢掉性命。”
没错,唐天咬了咬牙,妹妹的身体里一直压缩这一股毁灭性的能源,这股能源以她的双眼为媒介,一旦睁开眼睛就会引爆这股能量,唐灵自己也会因为透支而死。
十三年,唐灵不是瞎子,只是不敢睁开眼睛,那是多么痛苦!唐天攥紧了手掌。
人睡觉醒来,最本能的反应就是睁开眼睛,但唐灵不行!哪怕睁开一条缝,只要见光,哪怕一瞬间,就是一次灾难。
“小女生性善良,因病痛折磨,个性内向,这么小的孩子受苦,老夫也是于心不忍,四处求医。”唐拯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月岩大师魔力高深,今日大师也没有把握医治,着实让老夫揪心得很。”
“会长倒是劳心了。”杨梵脸上依旧是微笑,似乎丝毫不为之所触动,“若有一天小姐的病能够医治,那会长会不会愿意将她还给亲生父母呢?”
“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唐拯说道,接着又皱了一下眉头,“只怕将来灵儿难以照顾周全啊。”
杨梵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前面就是月岩大师的静室了,为了小女能治疗顺利,还请不要靠近了,请先生见谅。”唐拯停下脚步,道。
杨梵点点头,停下脚步,对方能够屈尊称他为先生,便足见其礼遇之高了。
足足等了有两三个时辰,唐天的脚已经酸麻胀痛之极,手掌心却已经浸出了汗水。杨梵依旧是靠在窗台边上,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自己是大魔法师,也一样感觉难以支持,看这家伙似乎不比自己大多少啊,难道比自己更强?
难不成还真是什么隐士高手之类的,太年轻了吧。
许久,天色已经渐暗,那静室古朴的大门才缓缓打开。月岩走出来,沟壑纵横的额头上也已经见汗,依旧是拄着法杖,但那法杖上的蓝宝石闪耀的光芒却是有些暗淡。
“大师。”唐拯赶忙迎上去。
“会长。”月岩走到唐拯身前,沉凝一会儿,道,“小姐体内能量太过庞大,老夫也是难以调出,着实……无能为力。”
刹那间,唐天的脑子如同炸开了一般,一片空白,自己之前就对妹妹说过,不管成败,这是最后一次,月岩治不好,还有谁能治?
月岩,你是大陆第一圣魔导师,到底尽力了没有啊!
“大师不必自责。”唐拯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叹了口气。
“会长先不必如此。”月岩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杨梵,“杨先生,还是看看吧。”
唐天的脸顿时愣住了,刚才的打击让他的脑子还有些不灵活,难道还真的让这家伙去看看?
杨梵点了一下头,只是收起了微笑,他的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稳步走进那间静室,此刻,这里的温度依旧是寒冷彻骨,月岩只是稍微尝试调动一下,就已经十分可怕,如果是普通人,恐怕立刻就会被冻伤。
唐天看着静室,对那寒冷感到微微有些心悸,唐拯则轻轻上前两步。
唐灵盘坐在静室中间,微微喘息着,和月岩不一样,她白色的连衣裙已经被汗水浸得就像洗过一次一般,贴在身上,勾勒出青涩的曲线。
“你叫什么名字?”杨梵轻轻伸出右手,并没有接触,只是放在唐灵的头顶上方。
唐天听不见杨梵说话,心里却揪紧了。
“唐——”唐灵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炽热的气息顿时如同潮水一般,包裹住了她,如同有无数团小小的火苗拼命地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似乎每一根筋脉都要焚烧起来了,唐灵想叫,但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再次被疯狂地肆虐。
仅仅一刹那,焚烧消失了。
“——灵。”唐灵发现,那只是一瞬间而已,就在自己的名字这连个音发出来间隔的时间里,却好像过去了一百年,她的双手颤抖着撑在地板上,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去。
杨梵收回了右手,只是目光更加深邃。
唐天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腿已经难受不堪,但还站得住,一瞬间,粘稠得如同固体一般的火元素释放出的庞大压力让他难以支持,他抬起头,看见爷爷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杨梵走了回来,没有了一丝微笑——
“我治不了。”
唐拯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青年或许就是那个自己不敢想象,或者说想象不到的人,也无法成功?
你也治不了?你不是很厉害吗?唐天的手掌颤抖着,恨不得抠进大理石地板。
“我的属性是火,当然治不了。”下一刻,杨梵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不过,我有一个朋友,他应该可以治好。”
“朋友?”唐天愣住了,转眼又咬了咬牙,月法也好,月岩也好,哪个不是顶尖的魔法师?大陆第一圣魔导师治不好,你说你朋友治得好?一次又一次,那我妹妹要忍受多少苦难?
但他依旧忍住了,只是开口道:“那能否请您那位朋友屈尊来为灵儿看看?”
这一次唐拯没有呵斥孙子,因为这也是他要问的,只是补充了一句:“若那位先生肯屈尊到访,魔法师工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哈哈。”杨梵笑了,这次不再是微笑,而是失笑了,“你打算请他过来?”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唐天皱眉道。
他没有注意到,月岩一直没有说话。
“想要他帮你,”杨梵笑道,“让我带着你妹妹去找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说不定她还会愿意帮你看一看。”
好大的架子啊!唐天的手攥紧成拳头,这是魔法师工会的小姐!
“这——”唐拯迟疑了。
“直到我为什么要帮你吗?”杨梵突然道。
唐天立刻愣住了:“难道不是为了酬劳?或者关系?”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杨梵摇摇头,笑得更加灿烂:“你错了,不过如果她真的是你妹妹,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哥哥,不会和我一样。”
唐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愣住了,但这次他愣住的时间只有一瞬间,瞳孔一缩:“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杨梵。”杨梵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