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大臣们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时而低笑,时而怒言,却又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几桩为朝事,几桩为私事。陛下身体日渐消沉,隔几日迟到或不到都是常有的事,所以众人也渐渐养成了这等待中闲聊的习惯。
今日狄仁杰头戴进德冠,腰挎束金龟带,身着紫色凤池宰相袍,其上书“敷政木,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十二个金字,与其挺拔正气之姿相映出这位赫赫功臣无比的圣眷和厚德威望。
尽管整整站立了近一个时辰,但笔直脊梁没有丝毫的弯曲。再不似家中那垂老暮态的老者。
此刻他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似乎默默酝酿着什么。
吏部侍郎张嘉之小心的看了眼身前怏怏无力的武承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靠了过去:“王爷,您可是身子不适?唉,您可得好好将养才行,不然今后让咱们这些人仰仗谁呢?”
武承嗣呆呆的看着脚面,一言不发。
张嘉之暗暗摇摇头,正想缩回去,武承嗣却突然开口:“倚仗谁?自然是那将来登基的皇太子。”不等张嘉之回话,他竟然越出整齐的班列,直直走到最前方一位圆脸短须的明黄袍中年男子面前,徐徐一礼:“太子殿下,小王身体不适,特请回府歇息。”
这圆脸男子正是刚立为储召回都城的皇太子李显,他方才正没精打采的打着盹,突闻声音顿时吃了一惊,慌慌茫茫的睁开眼睛,见是武承嗣前来告假,连忙回礼笑道:“魏王。。。”可才说到此,武承嗣竟然不等话完转身便走,直接出了大殿。
众臣见此情形脸色各异,不过确是不约而同齐齐望向李显。队列中一直冷眼旁观的武三思看着武承嗣离开的身影,再看看一时无措的李显,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李显见众人目光,有些尴尬的笑笑,对着大臣们说道:“魏王身体不适自当回去休息,孤如此做没有错吧?”
大臣纷纷俯身,齐声道:“太子殿下处事得体,宽德有度,臣等钦佩。”
李显见众臣赞同,很是高兴,摸摸下颚短须,重新站在原处打着盹。
狄仁杰静静的看完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身边人等皆是如此表情,默默不知何感。
张嘉之瞟了眼李显,悄悄对着身边同僚使了个眼色,嘴角微微翘起。
“传陛下口谕。”一袭素白的婉约女子款款行来,青丝白玉额间一抹红梅分外妖娆。正是上官婉儿。
众臣齐齐作揖,“朕身体疲乏,今日不能亲临朝堂,诸位臣工如有本奏可尽数交与婉儿。”
狄仁杰闻言微惊,踏前一步说道:“上官尚宫,老臣有要事必须面圣,烦请你通报一声。”
上官婉儿面露难色,说道:“国老,陛下。。”
狄仁杰正色道:“尚宫不必为难,陛下如有不悦,自当由我一力承担。”
“陛下龙体欠安,国老还是不要去打扰陛下清休了吧。”队列里缓缓步出一紫色盘龙袍的俊朗男子,正是梁王武三思。
紧接其后,一紫袍长须老者也跟出劝道:“国老还是等陛下恢复精力之后再去吧,再大的事也不及陛下身体重要啊。”此人都台(尚书省)左仆射王令之,尚书省最高长官为尚书令,因自太宗称帝前担任过尚书令后,众臣皆避不敢居之,所以以后不再设立,而以左右仆射为实际长官。太宗曾说:“尚书省,天下纲维,百司所禀,若一事有失,天下必受其弊者。”由此可见尚书省才是实际的行政机构,而且在中枢职事官中,正一品的三公、三师不单独设置,而正二品的尚书令又被废,只有从二品的仆射官阶最高,其他两省的副官如门下侍郎、中书侍郎以及各寺、监的长官均在三品以下,所以左右仆射地位十分尊崇。此时王令之一开口,其他本欲反对的官员尽皆无声,摇摆之人也纷纷附和其声。朝堂之上顿时成压倒形局势。张嘉之看着王令之和武三思,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明显被孤立的狄仁杰此刻却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一众大臣,双手一展宽袖,转身直直的看着上官婉儿:“烦请带路。”
上官婉儿看着即将再起争执的群臣,微微一笑:“诸位不必如此着恼,适才陛下还念叨国老来着,想必陛下见着国老心气通畅下身子好转也说不定呢。”说完,她朝狄仁杰说道:“国老,请随我来。”
狄仁杰一礼道:“有劳了。”
武三思望着上官婉儿微笑间的从容高雅,柳腰间的款款风情,竟有些痴了。
王令之凑上前来,说道:“梁王,你到底为何在今日硬要阻了狄仁杰面圣?”
武三思回过神来,笑道:“呵呵,王公,今日多谢您出言相助了,个中缘由咱们回府再叙,如何?”王令之笑道:“好。”
寝宫,身着宽大便服白发挽起的武则天悠然的靠在雕龙云床上,神情慵懒。对面一名英俊异常的年轻男子正面带倦色的端着酒杯缓缓递给她。
武则天接过杯子,笑道:“六郎,今日你是怎么了,尽然如此英勇。累得朕今日早朝都没去。”
六郎张昌宗面露腼腆的低下头,小声回道:“昨日不知怎么了,见着陛下就格外激动,所以。。”
武则天伸手捏捏他秀美的脸庞,淡淡笑道:“唉,六郎啊,你闯多大祸,朕护着你就是,但是,不能骗朕,明白吗?”
张昌宗顿时汗流浃背,颤声道:“六郎再也不敢了。”
武则天点点头,说道:“说来听听,到底又惹出什么事来?撞伤了人?还是纵容家属行凶?”
张昌宗犹豫了一会,打算照实说出,正要开口,突然想起以前听闻的一些事情,再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事情,立刻改了话头:“六郎。。。”
就在此刻,上官婉儿轻轻走到帘前说道:“陛下,国老觐见。”
武则天一愣,随即起身对张昌宗说道:“你去偏房。”张昌宗点头,赶紧朝里面走去。
“传。”
上官婉儿俯首称是,转身而去。
不多时,狄仁杰稳步走了进来,躬身礼道:“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武则天双手虚抬,笑道:“国老年事已高,不必多礼,婉儿,赐座。”
狄仁杰说道:“谢陛下。”他坐下后,微微打量了下武则天,说道:“陛下龙体有恙,臣前来打扰,实在惶恐。”武则天笑笑,“卿不必介怀,此刻前来想必定是要事了,说来听听。”
狄仁杰点点头,缓缓自袖中掏出奏折,递到武则天案头,沉声说道:“沧州。。。”
“急报。。。。十万火急。。。。。”殿外忽如其来的大声叫喊像一把利剑斩断了狄仁杰的话头。
武则天脸色微变,起身走到殿外说道:“念。”
那士兵满脸风尘,显然自远方赶来。“呈告陛下,突厥默啜扣押亲王武延秀,拒不将其女许婚,并率二十万大军袭扰河北道,称将匡扶李唐王室,以尊其位。”
武则天面无表情的挥退军士,缓缓转身说道:“卿都听见了?”
狄仁杰沉着说道:“老臣建议立刻出兵扫除其乱,以免百姓受苦,立威以平天下浮动。”
武则天点点头,广袖一挥。“召集诸臣,金殿议事。”
威严的龙床上,武则天环视众臣。“朕意出兵,讨此叛逆。诸位臣工可有将才荐上?”
狄仁杰跨步而上:“既然突厥叛逆打着为李室不平之由扰我边疆,老臣建议由太子李显亲任元帅,以彰显武李一家之正道。”
武则天赞赏的点点头,说道:“准。”
武三思眼睛一眯,缓缓出步:“陛下,臣推荐一人,定可助太子平定叛乱,稳住局势。”
武则天颇感兴趣的看着他,说道:“哦,此人是谁。”
武三思不急不缓的走到狄仁杰身边,正色道:“此人便是狄仁杰。”
武则天看了眼武三思,说道:“继续。”
“其由有二,一,狄公德才兼备,知人善用,当可胜任。二,狄公正直公正,于百姓中威望甚高,当可抚慰战区流民,以慰民心。”
武则天闻之也觉有理,便对着狄仁杰说道:“如此甚好,朕当以卿佐助太子,卿意下如何?”
狄仁杰虽隐隐觉着武三思的行为有些不妥,但他心系战事,哪会推辞,说道:“臣领旨。”
“好,朕令太子李显为河北道大元帅,狄仁杰为副元帅,统领诸事。携四十五万大军讨伐突厥叛逆。”武则天说完四下看了一周,竟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即将率军出征的太子不在殿中,这下却气得不轻,怒喝道:“太子何在?速速宣他入殿!”
小太监连忙慌张的跑了出去,大臣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过多久,小太监跑回来,回道:“陛下,太子。。太子殿下突染风寒,起床不得。。”
武则天气急反笑,看着底下沉默的大臣们,说道:“好,既然如此,就令副元帅狄仁杰总领百事,婉儿,去寝宫取了朕的赏印来。此印在,如朕临,独断乾纲,行先斩后奏之权。”
“陛下圣明。。。”
上官婉儿走到寝宫内,取出金印,就要回殿中。正转身之时,背后突然被人一拍。上官婉儿吓了一跳,手中金印翻然落地,却见背后这人,玉面剑眉,眼神暖若洒洒阳光,英俊异常,正是张昌宗。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上官婉儿,笑道:“婉儿,那日你为何不与我说话。”
上官婉儿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捡起地上金印说道:“我。。陛下还等着我呢。”说着就要走。张昌宗突然拉过她手臂将其搂入怀中,嘴唇直直压了过去。上官婉儿突遭袭击,本欲挣扎,可望着他齐容秀美的脸庞,心头不由自主的快跳起来,犹豫着推了几下后,眼睛也开始慢慢闭合起来,唉,终是败给了夜空下长长的思慕和寂寥,给了这个冤家吧,就算无果而终,也好过一生的苍白和冷漠。就在嘴唇即将贴合,旖旎**即将交汇之时,上官婉儿胸口突然被手中金印一角扎痛,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冷冷的眼神,她心中顿时一震,猛然推开张昌宗,“不行。。陛下。。”身子随之后退几步。
张昌宗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他心痛的看着上官婉儿,一言不发。
上官婉儿低着头,匆匆收拾了下鬓发衣裳后,默默转身。
“婉儿,婉儿,纵是你不接受我,但,无论如何,你也得救救我啊。”
上官婉儿闻言秀美黛眉微微一皱,转过身去却见张昌宗竟然跪倒在地,神情凄然。她虽仍旧平静而视,眼神却不自禁的柔和下来。
两人静静相视,谁也没有说话。
上官婉儿紧紧抿住嘴唇,终于闭上了眼睛,轻轻点头。
。。。。。
“小兄弟,老朽即将出征。那奏折已呈给陛下了,虽不是老朽钦差,但确在其中将你引荐为随行副使,到时旨意应会下来,你就在这多住几日。”狄仁杰拍拍李吉的肩膀笑着说道。
李吉此刻正望着昨日默颜坐过的位置发呆,闻言顿时醒神,说道:“晚辈就在这祝您旗开得胜,大胜回朝了。”
狄仁杰却摇了摇头,叹气道:“兵戈将起,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蒙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