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异乡
坐在行驶的小轿车中，冷燕摇下窗户，好奇的眼神，一个劲儿看着一路倒退的景物。在这异国他乡的城市里，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两旁的房子，基本是几十甚至上百年前留下来的建筑。从三姨家出来，方圆几里内的人，全部住在小别墅中，这些房子的年龄一样不小了，但看起来都还算漂亮。而且，每家人的房子都带有庭院，更增添了一种幽深、静谧的感觉；还有就是，许多人家都养着狗。
看罢这一切，冷燕愈发羡慕，小别墅、四季鲜明的花园，再养个小宠物——这样的生活，她何尝不想拥有？
唉，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欧洲呢？又可以轻易拥有这种生活，又不会有堆积如山的作业……
想到这，冷燕便接着想起了露西，还有在HL中学的全班同学。才和他们分别不到一周，却已是相隔万里。现在都6月了，7月初的三天就是中考，可怜的他们啊，此刻要么就是还在上课，要么就是正在写着写不完的作业吧，在大热天里苦熬着……嘻嘻，哪个有我自在？
轿车在红绿灯前暂时停了下来，忽然，一个穿大衣的白人妇女走到冷燕窗前，看着她的眼睛，“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话。
冷燕刚来奥地利，哪懂这鸟语，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开车的三姨夫很不高兴地冲那妇人讲了一句，那人于是知趣地走开了。
“怎么回事啊？”冷燕不解地问三姨夫。
“要钱的。”
冷燕撇了撇嘴，就想刚才那妇人的眼神咋这么纯情。这时，三姨在后头叹道：“哎，我们也很需要钱啊……”
红灯转绿，街上的车纷纷继续前行。现在到了大街上，大广告牌多了起来，只是除了其中夹杂的一点点英语，其他的冷燕都看不懂，就凭着插图去猜。和国内也差不多吧，做手机、化妆品、油漆涂料广告的挺多，还有什么音乐会、演唱会、电影的预告。关于那些预告么，面对一个个鼻高目深、身材一流的明星，冷燕却没一点儿动心——是因为依然念着宝岛的Shark，还是这几天美男美女见多麻木了？
车后座，三姨身边坐着女儿妮妮，比冷燕小5岁，1岁时候就随父母出国来到这，汉字不认识几个，但中文说得还过得去。妮妮正和三姨说着话。不一会儿，三姨手机响起，接起。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冷燕仍注意着窗外风景，只是听出三姨似乎有点不悦，在和电话那头的人理论着什么，最后约定了一个星期后在哪里见面，三姨还说了“注意身体”之类关心的话，电话就挂了。
轿车又经过一条两边都是树林的街道，国内路边可没这样的景色，顶多一排行道树。再过两个天桥，又拐过几条路，就到了中国人、越南人聚集的市场，从市场对面一个入口进去，稍微往里一走，就到了三姨的店。
三姨原先的店在另一边，因为和那里的土耳其东家时常闹矛盾，最后一气之下决定搬店，然后三姨夫就为她物色了这个新地方。不知怎的，冷燕只是向四周一看，就觉得这个新地方不咋的，店没有后门，门前只有前方、左边有路，右边是个死角。并且这里卫生看起来就不好，到处都是尘土飘扬。整个店又处在层层市场围绕的最里边，真有人气吗？
“会有生意的。”三姨在后头轻声说。
新店还没有装修完，三个工人扛着箱子搬上搬下。一楼长长的八道货架都摆好了，第一、二道上面已经摆满了玩具，第三、四道前面也摆上了一些，后面还是空的。剩下的货架暂时也还空着，一堆装满餐具、文具的旧纸箱堆在了那里。
从宽敞的店门进来，右边依次是小卫生间、小厨房、小卧室和三姨的办公室，左边是个比办公室大一倍的房间，卫生还没做，很脏。门锁着，从玻璃窗往里看去，冷燕看见了摆货的不锈钢架子，和一些模特的腿。
再往前走，在办公室门前右侧的角落里，是一台大电视。电视旁边有个白色的木架子，上头凌乱摆放着不少小物件，有钥匙扣、手机链、铁丝、废电池、钻孔刀什么的，表面或多或少都蒙了一层灰。木架子跟前，一张L形黄色抽屉桌赫然在目，一样凌乱着，桌上除了有木架子上的东西，还有报纸、烟盒、打火机、破玩具、纸杯。
在抽屉桌和木架子之间，窄窄的地方里，放着一张深绿色塑料扶手靠背椅。
木架子左侧，还有个饮水机。饮水机再往左，便是个灰色的门，里面是仓库。
冷燕想到办公室里面坐一会，但一进去，看到是那个样子，又打消了念头，默默退出身来，走到厨房门外，提起靠在门边的嫩绿色小塑料椅，避开尘土滚滚的一楼，走到模特房后侧，踏着坡度接近45度的不锈钢楼梯，走了上去。
二楼面积只有一楼十分之六七那么大，面向大楼的那一边，用白色木墙隔开了视线，白色木墙中间是一个小门，关于其作用，听三姨说，就是来货柜的时候，货柜车很高，只要把这个小门打开，工人只需站在后面，一箱箱接过车上的东西，就直接存放在二楼了，也不需要扛着箱子再从楼梯搬上搬下。
而一楼左边堆放模特腿的那个房间，上面也还有一层没有窗的暗房，也是个小仓库，专门堆放货架的。这两层房间内部没有楼梯连接，就通过这个不锈钢楼梯走上去，在拐角处，往左一步便进了暗房的门，往右则是一个空门洞，在白色木墙的最左端。进去，就到了二楼。
二楼是个纯粹的大仓库，装满玩具和用具的箱子堆成了山，这些箱子没一个新的，歪歪扭扭，很多不是这里张了个口，就是那里裂了道缝，一些玩具在搬运的过程中，漏出掉在了地上。这些都是三姨过去进的货。
看着这景象，冷燕什么也没说，走到二楼靠外边的右侧，看到了一个正在整理的大房间，就在一楼右侧底下那排房间的上层。和对面的暗房相比，这个大房间还有三块大玻璃窗，显然要强得多了。
但，有股难闻的味道也正在从大房间里面飘出，冷燕实在不想进去，就在离房门七八步远的地方，嫩绿色小塑料椅一放，便坐了下去，百无聊赖看着屋顶，整个大店的屋顶是三角形的，用一块块打成波浪状的铁皮拼成，其中还夹了四块大玻璃，为的是采光。三姨夫之所以会选这么个地方，一来是没有地下室，可以防止进水泡坏了货物；二来就是和那边的老店相比，这里屋顶上有玻璃可以采光，不用每时每刻开着灯。
大门外，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又加强了亮度。冷燕妈妈到小厨房里忙活去了，三姨在店里没呆一会儿，也开车带着妮妮出了店门。三姨夫则打开了电视，一边看CCTV－4，一边休闲地往深绿色塑料扶手靠背椅上一坐，不久嘴里就吐出了一个个烟圈。
三个工人仍在忙碌，他们一个是蒙古人，一个乌克兰人，还有一个奥地利本地人。冷燕实在和他们讲不上话，低头望着大门外偶尔经过的几个人影车影，暗暗叹了口气。
这不，才刚摆脱了HL中学没几天，盼女成凤的冷燕妈妈，在带她出国时，同时还买了一大堆高中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的书，叫她到国外后也要好好自学……天哪！冷燕现在是什么心情？答案：她现在基本一看到课本、习题就要吐了。
还有就是，她今天为什么要来到三姨的店里？因为妈妈说，她在家成天就知道和妮妮一起玩，把时间都浪费了，还不如搬到店里住，一个人自学，挺好……于是就给逼来了。
初中三年啊，学习还不错的冷燕，唯一想明白的事情，就是她根本不爱念书，和表妹火燕骨子里其实差不多。唉，火燕现在又爱着哪个男的呢？
看着厨房飘出的淡淡炊烟，冷燕不禁陡生一股怨气，忍不住就想起了高尔基在《童年》里面写的话：……四岁时，我生了一场重病，父亲受到我的传染，病死了。我母亲认为我是让父亲死亡的直接原因，因而不爱我……
过了些时候，三姨和妮妮回来了，还跟来一个陌生的中国男子，挺年轻。这个时候，三姨轿车上，已多了台新买的电脑，想必那男的是跟来组装。
眼看三姨、妮妮还有那男生进办公室去了，冷燕又把目光移向门外，这会儿，连偶尔经过的人影车影似乎都不见了。好不容易又看见一个人经过，却不是什么顾客，而是帮别的老板拉货的工人——那个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吧？冷燕猜测着。
……
……
2006年7月29日，晚上6点多（奥地利时间），三姨办公室中，电脑前，只见冷燕聚精会神，在那儿玩着“黄金矿工”。而母亲带出国来的那些高中的书，已在楼上大房间的书架上放了一个多月，除了高中数学被冷燕翻过几页，其他的书几乎连一个指纹都没留下。笔记本里么，一打开，冷燕的心情随想就蹦了出来，但不见一道书上题目的运算！
“嗨！这个很好玩吗？”
冷燕听到声音，微微侧过头，只见一个脸上有些麻子、穿绿色T恤的大男孩在看着屏幕，这男孩陪他母亲到冷燕三姨店里买东西，就顺便转进办公室来看看。
“是啊，很好玩啊，我都玩了一个多月了。”
那男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问：“不会吧？这么无聊的游戏，你还玩了这么久？”
冷燕看准方向，钩子一放，从深处捞上来一块值600分的钻石，而后答道：“我是金牛座的嘛，所以很执着。”
那男生嘿嘿一笑：“有没搞错？我也是金牛座的，就没像你这样。”
冷燕没应他，又捞了个500分的大金石、一个100分的小金石，这时时间倒尽，又一关结束。当她正准备进入下一关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暂时没点击“nextlevel”，而是转过头问那男生：“诶，你会不会申请Q号啊？帮我申请一个吧？”
“哇噻，你连QQ都不会申请？OK，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哥哥这就帮你一把。”
于是乎，冷燕关掉游戏网页，站了起来，把转转椅让给了这男生。男生双击点开了桌面上的企鹅图标，点击后还说：“这里不就可以申请QQ了嘛，还会不懂？”
不多时，屏幕上就跳到资料填写窗口，冷燕当然要自己填咯，首先是昵称，叫什么好？
那男生在一边打趣道：“想不出来呀？没事，哥给你想一个——‘猪是的念过倒’！”
“拜托，我想有点诗情画意的。”冷燕不满道。
“啊？诗情画意啊？这个——‘卧似透春绿’或者‘卧似牢木竹’不错吧？嘿嘿。”
冷燕斜了他一眼，道：“咳咳，你当我好捉弄是吧？算了，我还是自己想一个比较好，就叫……就叫……就叫……”
正当她思索的时候，眼角不经意一瞥，只见昨天送来的华文报纸上，有那么一行字：一只小小的蝴蝶，将引起整个亚马逊热带雨林的风暴……
“对！就叫这个，又诗情，又厉害！”冷燕说着，在昵称栏里输入了“亚马逊蝴蝶”五个字，而后又如实填写了自己的年龄、生日、性别、出生地，然后是看图填写验证码，只见小小的灰白色图片上，八个不成句子、样式不同的汉字歪歪斜斜排成一行。冷燕心想这八个字以后还要用吧，就想拿笔记下，那男生就说：“哎，没这必要，以后就用不到这八个字了。”
过了输入验证码这一步，又要填写三个安全问题和答案，这一切，她很认真地做了。
当一切就绪，她点下最后一步操作，谁知，在短暂的进度条流过后，画面上出现了这样一排字眼：验证码错误！
“Ohmygod！你太强悍了吧，验证码都会打错？”那男生诧异地说。
“怎么可能？”冷燕一敲键盘，“我明明就是按那八个字输入的嘛！没关系，再来一次！”
回头，再从头，再填写资料，再输入新的验证码，再申请。这冷燕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对她百依百顺的电脑，今夜却一个劲儿跟她作对，先是经历了六次“验证码错误”，接着又是“线路繁忙请稍后”。那男生看着冷燕着急的样子，在那儿嘿嘿直乐：“小妹妹，忘记告诉你了，本人的外号是‘衰神’哦！衰神的QQ是没人敢盗的，所以你叫我帮你申请，这事儿嘛，真不好意思咯……”
一听这话，冷燕顿时粗眉倒竖，凤眼一瞪，道：“好家伙！我就说我为什么一直失败，原来被你的衰气感染了！”
衰神还在笑，这时，他母亲往办公室里喊了一声，便对冷燕道声拜拜，随后出了门。随着衰神哥哥一离开，冷燕只觉得，周围空气好像清新了许多，是心理作用还是……
再看那电脑，已经申请失败12次了，不死心，再来！这一次，冷燕一鼓作气，输入昵称、年龄、生日、性别、出生地、验证码和安全问答，结果咋滴？
果然不出所料，衰神一走，立马成功……
“嘢！有了QQ和邮箱，我就能在论坛上注册啦！”带着满心无法掩饰的激动，她又一次在百度上输入“Shark中文社区”（自从6月份三姨的电脑开网后，冷燕当时第一次上网，随手输入了偶像Shark的名字，就跳出了一列关于此人的网页标题，然后她就随便点了一个，于是进入了Shark中文社区，发现发帖子是件有趣的事，可以让远方的人儿知道自己的感想），进入主界面，注册成为了社区的第1643个会员。
初来乍到，冷燕只想让大伙认识一下自己，于是就在交流区发了张标题为《我很开心》的处女帖，内容如下：
“今夜，两件高兴的事发生在了我身上，第一是申请到QQ了，第二是在这里注册了。以后我会天天来的哦^_^”
发罢帖子，看到自己的网名第一次出现在帖子列表旁边，冷燕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咿，出国真好，一下子就有网可以上，哈，我自由啦！！！
“小燕，吃饭了！”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