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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998年夏天,仲夏19岁。

临近高考还有半个月,学校已经不安排任何课程,可以在学校复习,也可以回家复习。吴敏约仲夏和梁若婷到她家一起复习,反正吴敏的家人一直在外地做生意,即使是关系女儿一辈子的人生转折点,他们也不过留下一句“尽力就好”,仍然在外打拼。仲夏和梁若婷都知道吴敏的情况,所以都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

“小婷子,这道题怎么解啊?”“小婷子”已经成了吴敏对梁若婷的专属称呼了。

“哦,我看看啊!……知道了,应该这样……”

知了在窗外有一阵没一阵的叫着,屋里电风扇嗡嗡吹着凉风,手边的冰凉汽水散发着凉气,最要好的朋友在身边陪伴,一切都惬意极了。

三个女生直到傍晚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其实他们明天还是要一起复习的,女生都是这样。

仲夏打开自家的防盗门,刚进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几个人,大伯,大伯母,姑姑,舅舅还有小姨。

每个人都眉头紧锁,气氛压抑极了,看到仲夏回来,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后都逃避什么似地看向别处。

“呵呵,今天怎么了,怎么都来了?”仲夏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仲夏,……”小姨看向仲夏,话说一半就哽咽住了,怎么也说不下去。

“哎,仲夏啊,过来,我们和你说件事。”舅舅碾灭手中的香烟,向仲夏招招手。

“怎么了?这都是什么表情啊?”仲夏僵硬着笑脸,走到客厅中间。

“今天,你爸妈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舅舅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似一个炸雷,炸得仲夏脑子里嗡嗡直响。

大伯看仲夏没反应,接着说:“现在他们的情况很危险,你婶婶他们已经在医院里照顾了。仲夏啊,没几天就要高考了,虽然家里出了事,但你也以学业为重,不要让你爸妈失望啊!”

仲夏还是没有出声,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看向了哪里。

“仲夏,你不要担心,你爸妈会没事的!”小姨心疼地摸摸仲夏的背,希望给她一点安慰。

仲夏转身走出客厅,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反锁,然后平躺在床上。没有疑问,没有泪水,没有喊叫,没有,什么也没有,平静的像一块伫立在平原上恒久的石头,太平静了,让人不安。

大伯、舅舅晚上都去了医院,留下小姨在家照顾仲夏,但小姨怎么和仲夏说话也得不到回应,几次想开锁进去,都忍住了,她知道现在仲夏心里不好受,外表坚强的仲夏,其内心却似水晶一样易碎。

第二天早上,仲夏洗漱后,连饭也没吃,就和小姨一起到了医院。

由于仲夏父母的伤势都很严重,被安排在两个ICU病房里,当天晚上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人随时做好准备。

当仲夏来到ICU病房区的时候,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原来一点点的希望被关在了门外。两个单独相连的ICU病房外,仲夏的家人都在外面守护,这样的场景,让仲夏想起了一年前傍晚,那个辜负了“一辈子不分开”的诺言的,那个女孩。

透过玻璃窗,看见屋里到处是仪器,两张脆弱的惨白的脸,没有丝毫生气,仲夏手扶着玻璃,轻轻呼喊着:“爸爸,妈妈!”

太阳照常升起落下,河水依旧湍流不息,时间仍然不断流逝,能改变什么,谁又能改变什么呢?

无灵魂的躯体仍在机械的运作,悲伤被封印,灵识被隔离,之所以还在,因为重要的人仍在。

恐怖的“啲……”响起时,就是世界开始灰暗时。

仲夏爸爸在事故后十天去世了,仲夏妈妈也挣扎了十二天后离去了,亲戚们都悲伤的大声痛哭,只有仲夏,静静地看着,无悲无忧。

仲夏父母被放到一起合葬,葬礼都是舅舅、大伯们操办的,从第一天去医院一直到葬礼结束,仲夏始终默默无语,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悲伤过度,毕竟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怎么能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灾难呢?

而仲夏呢?她真的无动于衷吗?不是!最好朋友离世的影像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时候,生命中最重要的至亲又突然离开,理智告诉她,这是真的,你要勇敢面对,但感性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假象!

吴敏和梁若婷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仲夏身边,看着无比憔悴的仲夏,吴敏心疼地握住仲夏的手,“仲夏,难过你就哭才出来吧!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你这个样子,我们都很担心啊!”

“是啊,再怎么样,你也要好好活着啊!”梁若婷流着泪搂着仲夏的肩膀。

“小敏,若婷!”

“仲夏,你终于肯说话啦!”吴敏和梁若婷都惊喜的看着仲夏。

仲夏声音沙哑,眼神依然空洞,“我有些饿了。”

“哦,好,好,我给你弄东西吃去!”梁若婷起身去厨房为仲夏准备吃的。

“仲夏,你渴不渴,我给倒杯水,好不好?”

“嗯。”吴敏也去厨房弄果汁给仲夏。

吃过饭,仲夏看着两个真心朋友,感动地说:“谢谢你们,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要说这些!”吴敏和梁若婷都摇头。

“那也要谢谢你们,这辈子还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已经知足了!”

“呵呵,看你说的!”三个女生抱在一起,感受彼此真诚的心。

“小敏,若婷,今天你们就回家去睡吧!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我已经没事了,你们放心吧!”

“仲夏,你确定你没事吗?”吴敏直直看向仲夏的眼睛。

“嗯,没事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你确定?”

“是,我确定!”

把吴敏和梁若婷送出门,真个房间忽然就空旷了起来,仲夏摸着客厅的沙发,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在这里一起开心地看娱乐节目,走进厨房,在这里曾经为父母准备晚饭,父母的卧室,曾经她硬挤在他们中间要一起睡觉,阳台,曾和妈妈激烈的争吵过,最后,仲夏回到自己的卧室。

坐在书桌前,扭亮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信纸,拿起钢笔,开始写信:

先说声对不起!辜负了各位的希望,我知道,我这样做让你们无法理解,但,我只能这样做!

请转告董奶奶,我已经兑现了我的诺言,虽然不能挽回米雪的生命,但我陪给您一条命,如果能见到米雪,我会向她赎罪的!

小敏、若婷,很对不起你们啊!才刚和你们说我已经没事了,却要离你们远去了,我不想骗你们的,请相信我!你们两个要好好考试啊,记得要去找恩浩哥哥他们,缠着他们,让他们摆脱不了我们小魔女的折磨啊!记得连我那份哦!

恩浩哥哥、风哥哥,从小你们两个就最疼我,虽然以后不能再陪伴你们了,但我也为你们又找了两个妹妹啊,可不要欺负他们哦!

乐天,虽然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吴敏那丫头虽然嘴巴平时坏一点,但其实她是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也不讨厌她,你们两个就试着交往吧!

亲爱的家人们,不要把我葬在父母身边,我没有脸面去面对他们,把我的骨灰洒向大海,随波而去吧!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可以环游世界,就让我的灵魂完成我的梦想吧!

妈妈和爸爸留下的财产还有赔偿金就捐给福利院吧,希望那些孩子们可以活得好一点。店铺和房子你们就自己处理吧。

最后,希望你们都可以忘记我,因为我是一个不值得记住的人,就让我从你们的记忆中慢慢消失吧!不要觉得难过,我不希望你们这样,要快乐啊!我会把我未用完的快乐分给你们每一个人的,祝你们幸福!

仲夏

绝笔

把这封信叠好,把书桌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压到信上,起身在衣柜里挑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换上,出门。

夜风习习,带走了谁,又留下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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