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发现我的时候我就躺在榕树下,双手交差着放在胸前。身边不远处都是焦黑的死尸。他们七零八落地铺陈在赫色的土地上,因为狰狞而面目可憎。
我额上的伤痕让他们以为我死了,但均匀的呼吸却推翻了常理。两千多人的靖庄,只有我一个人完好地存活着。
他们将我抱出来只后,在靖庄前立了一块牌子:废城。
我不知道我究竟沉睡了多久,总之我的梦境中只有纷纷扬扬的大雪。黑雪下成了白雪,白雪下成了银雪。我就那么孤独地站在雪中,身上落满了雪。我记得天空变得很旷远,苍鹫和鸢鹰在高高的山峰中盘旋。它们并不接近我,我有一种强烈地置身于天地间的渺小感。
突然,一只白色的大雕飞了下来,确切地说应该是俯冲。它伸出锋利的爪子,抓住我便飞。我吓坏了,绝望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地方显得更加辽远。我不能挣脱,它的利爪已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肉里。我感觉到了血往外流的声音,我想我也许可以和鹰一样得到天葬。在若干年以后,这里将会出现一只美丽的蓝鹰,唱着谁也无法破译的歌。
啾!一声急速苍劲的声音划过耳际,白雕松开了我。我急速地往下坠落,眼前出现了一张绝美的脸,他用手托住了我。
你是天使吗?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而且还要我送你?他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接着便把我推了下去。
啊!!!我从梦里惊醒,满脸的汗水。我的身边围了很多人,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与忧伤。一位年轻的女子走到我面前坐下,她用手摸着我的头。
孩子,你做噩梦了?
我抬头看着她,目光中现出疑惑。到底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为什么我的记忆被上锁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们是谁!?
我们是台钺庄的,靖庄中也有我们的族人。本来台钺庄是一个被施过诅咒的重要禁地,但靖庄的覆亡带走了那一场可怕的劫难,所以我们依照那个协定来保护你!
可是那一切都很模糊!我只记得我叫西城秀翼,西城风释是我的哥哥!但是,其他的呢?为什么完全没有记忆?
跟我们走吧,孩子!我被那个女子抱了起来,我渐渐远离了血味浓重的靖庄。
来到了一个村庄,大家都重重地呼了口气。我被他们带到了一村之长那里。他神情威严,似不可侵犯。他的头发灰白,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他的手干得如同一段干巴巴的桃木枝。他的胸前的衣服微微敞开,我看见他嶙峋的骨架和苍老的皮褶。他死死地盯着我,深深的皱纹蹙在了一起,一道一道如同隆起的沟壑。他用一种藏而不露的神态认真地端详着我。
我将头转向了别处,我讨厌那种锋利的眼神。很多人开始唏嘘,他们都在责备我的无理和轻浮。
秀翼,将头转过去!抱着我的那个女子用手掐着我的头,努力要将我矫正到村长那里去。我执拗地扭着头,她居然会那么吃力。
她的头贴在我耳朵附近,她说,秀翼,乖,把头转过去!如果老村长发火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保全你!
我的眼盯着那个女子,我感觉我的眼中有异样的举动。那位女子痛苦地跪在我的面前,掩面而泣。红色的液体浸染了她的手指,从她的指间一直往下流。她哭得一声比一声绝望。最后,我看见她绝望地倒在了我的面前,她用手指指着我。我依旧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我不是没有感情,而事实是不知道如何宣泄。
芝草,芝草!传来一阵粗犷的男人的声音。他冲到我面前,抱起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了似水一样的血。她死后很安详,仿佛正在沉睡。
芝草,你答应再给我生一个孩子的,你怎么这么不守诺言?你走了,让我怎么办?他哭得很伤心,旁边很多人都在抹眼泪。我的脑中一片大雪,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是你,杀了芝草!
我抬起头,看见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红眼。我的心弦被弹动,我后退了几步。
我要杀了你!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阴森恐怖,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闪发光的镶边形月牙弯刀。所有人都立在了那里,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男子的刀很快便过来了,我不知为何回高度自信地站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呼吸我无法感知,但他们的拳头都握得铁紧。
近在咫尺,我感觉身体动了一下,男子的刀便垂了下去。他伏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的胸前有一大片溃烂的伤口,流着汩汩的血液。他企图再试一次,却没有力气了。
你有魔力?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
你一定不是西城秀翼!你跟以前——完全不同!你还记得——她是谁吗?男子的手指向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子。
她?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混沌得就像没有初开的天地。我摇了摇头,那,请你告诉我!
她——她是你的......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浸染了他那件紫红色的棉布上衣。他绝望地看着我,对我说——诅咒!
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我看见老村长从坐椅上站了起来,他跛着脚来到了我的身边。他蹲了下来,眼神异常柔和。
秀翼,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重新坐回座位,背后一个漂亮的少女推着他走。我跟在他的后面,那一大群人跟在我的后面。如三对人马,向着一个神秘的地方走去。
坐椅停了下来,所有人紧接着停了下来。
秀翼,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这个地方?我往边上看了看,除了青色的草,红色的花,零星散落的灰烬,这里更像是一个废墟。
这里就是一个废墟!老村长的嘴唇蠕动着。
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进去吧!老村长的坐椅又动了,所有人都跟着走了进去。
焦黄的土地上泛着一小撮一小撮的青绿。而那些似乎龟裂的土地,好象无法平复的伤口。我往边上看了看,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
老村长背对着我,似乎有意在回避什么。
西城秀翼,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整个靖庄被黑暗设下了结界,所有人都无法走出去。这里成为了永远的禁界!所有的灵魂都会被困在地下,滋润出一株樱树之王!
老村长愤怒地转过了头,我看见他的脸被烧焦了,牙齿全部暴露在外面,发出渗人的寒光。他的瞳孔睁得很大,上面爬满了血丝。他搭在轮椅上的手像腐烂生蛆的枯枝。他的衣服紧紧地帖在身上,好象被肮脏的液体泡过,露出嶙峋的骨架。
我看见他站了起来脚根本完好无损。他伸出利爪般的手,牙齿微微错开:复仇!复仇!冰雪帝王,你去地狱吧!
我后退时发现所有人都让头发遮住了脸部,一个个朝我伸出了手。我惊惶地看着自己被夹在中间,看他们狰狞地越走越近。
哥哥,救我!!!!
我用手挡住了我的眼睛,很痛苦地哭了起来。周围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逼近,我无法阻抗来自生命内部的希冀。
不要怕,跟我走!
我发现手被拿开了,那些怪物全都不见了。面前是一位俊逸的少年。他的笑那么温柔,那么恬静。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秀翼,告诉我,你是不是装的?那么多天没有来看你,你一赌气,就说不认识哥哥了?
哥哥?你的话是真的吗?我将头靠了过去,他蹲了下来。那是哥哥的心跳,我最熟悉那种感觉!我抱着他的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在他坏里哭泣,我不停地用手击打着他的后背:为什么要抛下我?恨死哥哥了!
哥哥替我擦了擦眼泪,依旧露出那么美的笑,秀翼,跟哥哥回家,好吗?
我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他牵着我的手,就这样,走得很慢。他又笑了,小家伙,力气这么大!
我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我发现前方彩云环绕,美若仙苑。雾色中若隐若现的粉红,如飘逸的丝带。一股铺面而来的清香,让我忍不住重重地呼吸了几次。
走,我们进去!
啊,哥哥,等一下!我拉住了他的手,心中充满了疑惑:哥哥,你背后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银色翅膀?
哥哥回头看了一眼,爱怜似地抚摩着,平静地看着我,因为这里是天堂之上啊!七界天中的高位天界层——五界天!
天堂?这么说我已经死了?
他摇了摇头,妹妹,你不愿跟我在一起吗?
我看见他眼中噙满了泪水,他绝望地看着我。
你骗我,你不可能会死的!我看见你活生生地被他们带走了,你就一定还活着!
我确实也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以不同的形体存在,以不同的方式共同呼吸着同一片天空!
你骗我,就这一次,我不会相信哥哥!我转身便跑,我听见他在后面绝望的哭声,为什么要离开我?那么讨厌哥哥吗?
我很想回答他,但却一脚瞪空,从高高的云端上摔了下来。
原谅我,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真的很爱哥哥!但是,我不能容忍哥哥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