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城北,五十里外,银鳞村。
前日与酒鬼前辈相遇之后,张志云与柳慧如火速把她娘亲葬了,又带着小青云,一剑三人,勉力飞到这海边小村,找了户渔民借住下来。
这两天,柳慧如和小青云同病相怜,二人熟络得飞快,这时候已亲如姐弟了。见两人相互照顾,张志云便慢慢准备出海的物事,这时忽然想起酒鬼那句没头没脑的“抬头望天”,心里奇怪得很,不觉又举手搭眉,挡住天上骄阳,扫了一眼天空。
只见天上云如飞絮,丝丝片片,疏疏淡淡地漫布长空,一轮金乌早过中天,在白云背后渐渐西斜。景色甚美,可平时有什么分别?张志云看了片刻,却仍没有发现天空有何异常,不由猜测是否是酒鬼前辈和他开的一个玩笑话。
正发怔时,西方远远轰隆隆的响声,听来既似万马奔腾时骇人的蹄踏之声,又无数天雷一声不离一声堆叠在一起,渐渐越来越响,似乎正往东而来。张志云回身西望,但见西边红日里,一点火焰带着一道笔直的滚滚浓烟划过天际。不消片刻,那火焰已到头顶上空,此时轰鸣更甚,犹如许多牛皮大鼓围在身边擂响,不止耳膜生痛,连身体也不禁随之震个不停。
如此天地之威,使村里所有人震骇不已,一个个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仰望天空,仿佛木雕似的,全都纹丝不动。
一息刚过,巨大火焰已在轰鸣当中远去,再过一息,便消失在海天连接之处,仅留下一道黑烟横亘天上,竟似巨笔醮墨在天之锦帛上画过浓重一笔。
天外流星!
传闻天外流星乃是天之基石偶尔松动跌落人间的碎片,其材质正是受南天离火煅烧万年乃成的九天玄铁,修道之人若得之炼成法宝,即为神兵利器,其威力绝伦,灵性极强,非普通法宝所能比拟。因此,但有天外流星出现,修真之人无不闻风而动,必欲得之而后快。
张志云忽地心中一动:“难道酒鬼前辈叫我这几天多抬头望天,等得就是这天外流星?可天外流星何时出现怎会是凡人所能知道的,酒鬼前辈到底是什么人物,竟有如此通天本事?况且九天玄铁乃修真人眼中至宝,他又为何要提醒我呢?”
张志云愈想愈惊、愈想愈糊涂,惊的是酒鬼修为、本事通天彻地,糊涂的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却无端施此大恩惠。正惊疑时,身后小青云忽然问道:“致渊哥哥,那个大火球会落到哪里去呀?万一砸到地上,不是会伤很多很多人么?”
张志云浑身一震,方被小青云一语惊醒:“是了,即使知道有天外流星落下又如何,东边茫茫大海,那流星沉到千丈海底,谁能得之?”
明知有宝而不可得,想到九天玄铁之珍贵,他不禁扼腕叹息。柳慧如见他神色呆滞,时而惊,时而疑,时而失望叹息,知他定有心事,想替他分忧一二,便问道:“张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可否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得上忙?”
既然柳慧如相问,张志云便把他本是下山寻找天材地宝炼制法宝秘器,而天外流星乃绝佳材质,可惜东海茫茫难以寻找的事细细道出。柳慧如一听,心里便有些意动,左右思虑片刻,从腰间香囊取出个纸团递给张志云,道:“张大哥,我想这个或许能帮得上你的忙。”
张志云不知所以:“这是?”
柳慧如道:“这是前天酒鬼前辈弹入我手中的纸条,本来我还不知道前辈是何用意,方才听你一说,才猜想或许与此有关吧。”张志云摊开纸团,只见上面一笔凌乱的草书写着五个字“琉球波照间”。
东海之上,天外流星坠落,所爆发的光芒照遍半边天空,约有小半个时辰后,方有厚重深沉的撞击声隆隆传来。
张志云返身入屋当堂坐定,轻轻折好手中纸团,心里犹有几分惊疑:听刚才声音,那天外流星必然不是坠落海上,那么酒前辈所留纸团的指点就极为是其坠落之地了。
“慧如。”张志云唤道。
未等张志云下半句,柳慧如站起身道:“决定要去了么?那我帮你准备几天的干粮,也不用担心我和小青云,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等你回来的。”张志云话未出口,柳慧如已然答了他心中所想之事,顿时笑道:“如此甚好,天降不凡之物,必定会引来许多修仙之人,我越早动身越好。只是这波照间却不知是琉球的哪地方。”
忽然此间屋主陈大娘从外面进来,笑道:“张公子,你们要去琉球么?老婆子听说那里可远得紧呢。”
张志云赶紧站起,抢上两步把陈大娘扶进来,边行边道:“不是我们,是我。”
陈大娘虽然持着支竹杖,却分明脚步稳健,张志云来扶,她也不推托,此时听张志云要一个人前往琉球,不免有些惊讶:“我可听说琉球离这里有上千里的脚程呢,何况走海路从来没个准头,从滨海城出发,走上个半年也说不准。你这一走,慧如她们两姐弟咋办?”
张志云与柳慧如相视一笑,两人都知琉球在海外千里,可是张志云乃是修仙之人,自然不可以常理度量。柳慧如道:“大娘您放心,大哥去的话,几天就可以了。”
陈大娘一听,顿时笑直了腰:“你这娃儿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几天时间走上千里海路,除非是神仙呢。”
张志云忖道:“陈大娘一辈子靠海吃饭,或许知道一些波照间的事情。”便问道:“陈大娘,琉球的波照间您知道是什么地方么?”陈大娘想了想,似乎无甚印象:“波照间?好奇怪的名儿,老婆子我可没听过。不过呢,你可以先去鸡笼山打探一下,那里是离琉球最近的地方啦。”
“就是那东海最大岛北边的鸡笼山?”张志云道。
陈大娘笑道:“读过书的娃儿就是不一样,正是那个鸡笼山。”
张志云递了个眼神给柳慧如,她会意点头,便自入屋收拾东西去了。张志云陪陈大娘说了一会儿话,也告了一声罪,走入内屋去。屋里柳慧如已经收拾好包袱,正跟小青云解释张志云离开的原由。张志云笑笑,径去取下火云仙剑背好。
小青云扁着小嘴,却也知正事要紧,从柳慧如手中接过包袱,递到张志云面前道:“致渊哥哥,你快快过去,拿了好东西,快快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张柳“噗嗤”一笑,这话听着就像那宝物是自己家的,就等着张志云去拿回来放好似的。张志云摸摸他的头:“好,致渊哥哥就快快过去,拿了好东西快快回来。”说完便往外走。
一行人出到门外,张志云剑诀一引,火云自背后飞出,他跨步踏上,回头笑道:“我去去便回。”仙剑呼啸一声,划过海面,倏忽已远。
陈大娘大叫一声:“哎呀,原来我家真的住了个神仙呐!”
柳慧如盯着远处人影怔怔出神,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
陈大娘人老成精,瞧她神色,心里便知大概,当下嘻笑道:“慧如姑娘,这样的郎君可是天下少有,心里开心的紧吧?”柳慧如闻言,也不觉慌张,淡淡道:“他是我大哥,大娘您可不要乱说!”
“呵呵,老婆子人是老了。”陈大娘眼珠一转,“可是眼睛还没瞎。兄弟姐妹之间是咋个样子我还不知道么?”待见柳慧如落落大方,也觉不好多嘴乱说,嘿笑两声,便坠着小步悠悠出去了。
柳慧如面沉如水,不知想着什么,脸色古井不波,仅两道柳眉有些微皱……
※※※※※※※※※※※※※※※※※※※※※※
张志云初次出海,起先见大海浩瀚无边,天高海阔,但见天上脚下均湛蓝一片,不过上片颜色浅些,下片颜色浓些,天与海几乎浑然一体,心中既震撼又激动,不禁兴致高昂。时而贴着海面飞行,划出一道波纹,时而缓缓而行,看海鱼成群跃出海面,甚至冲天直上,至极高处松开火云之控制,让大海砸向面前。
待得玩累了,方觉已飞了半天,西边太阳早没,天色已然大暗,激情方才慢慢消退,欲寻一小岛休息。谁知继续飞了许久,竟然连个岛的影子都不得见,一时不由得暗暗叫苦。无可奈何,唯有咬紧牙关,直飞到第二日午后,方才发觉前边海天交接处,有一道黑线蓦然出现。
正飞得摇摇欲坠,眼皮子重如千斤的时候,得见陆地出现,张志云欣喜若狂,立时驱使仙剑,拼命前往。不多时,在天上看见一座城池,也不管它是否震骇俗世之人,张志云一头飞闯入城内,于繁华街道见了客栈便进。
店小二正在大门热情招揽客人,忽然张志云御巨剑当头冲下,把他老老实实唬了一跳。
“有客房没有?”张志云急急问道。
店小二看着他的巨剑,战战兢兢道:“有,有!客官请随我来。”平时一溜的自溢之词,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
匆匆忙忙的房客,与战战兢兢的店小二仿佛一阵风卷上二楼。
店小二推开一间空房,引在前面,道:“这是小店的上房,干净雅……”“啪”张志云把银子把桌面一拍:“这是房钱。你出去关上门,没要紧事别叫我。”说罢往床上一倒,连鞋子都未脱,瞬间便已睡过去了。
这一觉直睡到翌日清晨,因腹中响如雷鸣,这厮才幽幽醒转。
下到一楼大堂,此时人多早起用餐,以便早些赶路或做事,因此堂内也沸沸扬扬,笑声不绝。张志云拣个空位坐下,店小二飞奔过来,迭声道:“客官昨晚睡得可好?小店有各色早点,不知道您喜欢吃些什么?”
张志云道:“荤素各一样,分量多一些,再要一大碗清粥。”店小二应了,一溜跑进厨房,不时便端了上来,腿脚倒是十分利索。正细细吃着,忽然旁边有人议论:“前天天外流星你都看见了?听说落在琉球某个岛上,哇,那流星大得吓人,把那岛砸了个稀巴烂。”他同桌那人听了却不相信,笑道:“去,你连落哪个岛都不知道,就说把岛砸得稀烂,你就瞎扯吧你。”
“怎么没看见了?”这人倒是爱吹得很,“你想啊,这天降神物,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仙者还不跟闻了蜜的蜂一样全部涌过来?昨天,咱们鸡笼山城里就飞了修仙人进来,据说就住这店里呢。不信你去找找?”
张志云一笑,情知这说得便是自己了。“小二。”张志云招手示意店小二过来,低声问道:“小二,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琉球的波照间在什么地方吗?”
天下客栈,向来人来人往,五湖四海的消息、传闻,甚至谣言均不离此地。其中的店小二,又堪称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张志云随口一问,小二便道:“哦,波照间岛,您从海上往正北直去,第三个岛就是了。若是坐船须几天时间,至于您这样的,小的就不晓得了。”
张志云又问道:“那东海之上,哪里有地火外泄,废物堆积的成的大山呢?”
小二道:“您是说火山吧?那玩意东海上多得是,您过了波照间岛再走远些便有几个。”
张志云掏出一颗碎银,递给小二:“多谢小二哥,这是饭钱,多余的赏你。麻烦你再去我房里把包袱和剑拿来,我吃完便走。”
店小二接过碎银一掂,这余钱倒比饭钱多了好几倍,登时乐得眉飞色舞,足不点地奔上楼去,抱着火云提着包袱气吁吁送到张志云面前。
张志云一笑,出门御剑便走,又把街上无数人吓了一跳。
不足片刻,忽地天上又飞下两个人影,店小二蹦上前去,喜道:“客官,您怎地刚走就回来了?”定睛一看,见眼前是个面貌普通眼神凶恶的中年人,方知认错了人。
不料那人双眉一挑,问道:“怎么刚才有人跟我们一样是从天上来去的吗?”
店小二哈腰道:“是啊客官,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昨日下午有个年轻公子,驾着柄大得吓人的黄色仙剑来到我们店里,进店倒头就睡,直到今早醒了,刚吃过早点,问了一下波照间怎么走,就又驾着剑飞走了。”
人家还没细问,店小二便竹筒倒豆子,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那人听了,往背后眼神一递,背后之人点点头,两人呼啸一声径自走了。上门的生意竟被自个儿三言两语弄走,店小二一时不知所以,懊恼得直顿脚。